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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鐘意在線閱讀 - 第46節

第46節

    蘇定方默然,落座道:“多謝?!?/br>
    頓了頓,他道:“居士若不嫌棄,便喚我定方吧?!?/br>
    鐘意從善如流,道:“定方漏夜前來,所為何故?”

    “原是想盜取匹馬,擇機離城,不想竟見到了朱騅,”蘇定方道:“昔日覆滅東突厥一戰,我曾在秦王殿下麾下任職,故而識得。那是秦王殿下的愛馬,我還以為是他親至,伺機探聽之后才知,朱騅現在的主人竟是位女郎?!?/br>
    鐘意不想在他口中提起李政,頓了一下,卻不說朱騅之事,而是道:“定方現下如何打算?”

    蘇定方面容有些憔悴,沉吟片刻,定了主意,起身拜道:“我想請居士襄助,送我回京面圣?!?/br>
    鐘意思及自己一行人入城時的嚴密勘察,隱約明白幾分:“這些時日,你都被困在延州?”

    蘇定方道:“是?!?/br>
    “我一行人至此,路引皆已報備于當地,你又是被困于此,倘若徑直回轉還京,反倒叫人疑心,”鐘意沉思道:“你若不嫌棄,便扮作我的護衛,隨我往綏州去,綏州刺史李崇義與我家有親,素來忠耿,或可相助?!?/br>
    蘇定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而是道:“居士,事關重大,我可能沒辦法告知你高昌之事的內情,直到面君之后,方可言說?!?/br>
    鐘意道:“我知道?!?/br>
    蘇定方又道:“高昌戰敗,三萬唐軍埋骨疆場,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我此回長安屢屢受阻,你雖未曾親身經歷,卻也該能猜出,暗中阻撓我的人勢力如何強大?!?/br>
    鐘意頷首道:“我能猜的出來?!?/br>
    “還有,”他頓了頓,才道:“假若這些都是我騙你的,我切切實實是敗軍之將,畏罪潛逃,你今日幫我,可知會有多少后患?”

    鐘意道:“我也知道?!?/br>
    蘇定方定定看著她,半晌,忽然道:“既然如此,居士為什么還要幫我?”

    “因為我覺得這么做值得,”鐘意道:“你這樣的人,哪怕是死,也該馬革裹尸,不該折損在陰詭謀算之中?!?/br>
    蘇定方聽得默然,慣來強硬堅毅的人,眼眶竟也濕了。

    “居士大恩,”他再次起身拜道:“我永生不忘?!?/br>
    ……

    第二日再上路時,扈從之中便添了一人,鐘意暫時改了行程,往崔家在此的莊園里去,令人準備馬匹,又要了一份路引。

    強龍不壓地頭蛇,她身份雖高,辦起這些小事來,卻不如崔家這種在此呆久了的人便宜。

    再則,也不易引人懷疑。

    主人家的事情,陳度是不好過問的,玉秋玉夏見鐘意不提,也絕口不問,至于趙媼,便更是深諳此道了。

    正月即將過去,天也愈發暖了幾分,他們一路往綏州去時,便曾聽見沿河而來的客商說話,言說秦王殿下在黃河諸州治水,頗有成效,民心所向,竟還有人為他立了生祠。

    鐘意聽得默然,卻不言語,朱騅則有些得意的打個噴鼻。

    越往北走,便越荒涼,往來行人也愈發少。

    太陽并不毒辣,因剛下過雨的緣故,空氣也有些悶,鐘意佩戴帷帽,也覺得悶,索性摘去,信馬由韁。

    “除去冬麥,便不見別的莊稼,”鐘意側過臉去,問蘇定方:“此處一直都這樣荒蕪嗎?”

    蘇定方看著她,卻沒言語。

    斗笠遮掩,鐘意見不到他神情,心中有些奇怪,便喚他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表字:“唐佐?”

    日光熹微,落在她面上,卻是細碎的金色,明光照人,不敢直視。

    蘇定方回過神來,道:“此處荒蕪,冬日里只有冬麥生長,別的卻禁不住嚴寒,此外,也有畜牧牛羊……”

    鐘意頷首:“原來如此?!毖粤T,又下了馬,叫人暫且停下歇腳。

    蘇定方幾不可見的笑了一下,正待跟上去,卻見朱騅歪著頭,正瞪大眼睛看他,那目光竟有些詫異。

    這匹馬非常有靈性,他是知道的,看朱騅一眼,他道:“怎么了?”

    朱騅看看他,再看看走到一邊的鐘意,忽然生起氣來,背過頭去,作勢用屁股撞他。

    蘇定方側身一閃,避開了,道:“你怎么了?”

    朱騅走到一棵光禿禿的樹下,悶悶的趴下了。

    第45章 遇襲

    鐘意一行人到了綏州,入城不久,卻得知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鐘意表姐的丈夫,綏州刺史李崇義往下屬縣衙去巡察,昨日方才離開,約莫要過幾日時間,才會回府。

    鐘意聽人說了這消息,便向蘇定方道:“那便不往刺史府去,先到銀州走一遭?!?/br>
    州府人多眼雜,蘇定方眼下又是戴罪之身,遭受通緝,倘若被人認出,宣揚出去,無論是對于鐘意,還是對于李崇義,都不是好事。

    而她此行前來,打的名義便是探望表姐與新生的小外甥,若是專程令人去叫李崇義回府,未免叫人生疑。

    思來想去,還是暫且隱瞞行蹤,往銀州去尋陸實,順便拿到那本《農桑輯要》為上。

    蘇定方的想法與她相仿,不愿打草驚蛇,只是對于銀州這目的地有些遲疑:“銀州在綏州之北,也無甚景致,女郎怎么想到那處去?”

    “你不曾聽沿路農夫講嗎?”鐘意早有計較,順勢道:“銀州有位名叫陸實的致仕農官,頗富才干,在附近州郡中任職數十年,極得民心,這樣一位尊者,我很想去拜會一二?!?/br>
    蘇定方與她一路同行,自然是聽說過的,只是他長于軍事,對于農桑卻不甚了解,也不會太過在意。

    他頓了頓,方才道:“女郎為什么想去拜會他?”

    “年長的人有他自己的收獲,長年累月之下,總會得到許多常人沒有的經驗,”鐘意道:“倘若能編纂成書,傳揚于天下,于當世、于后輩,都是功德?!?/br>
    蘇定方道:“功在千秋么?”

    “正是,”鐘意見他頗有不以為然之態,遂笑道:“你不要不相信,倘若真有這樣一本書流傳后世,史書工筆,后人未必會記得銀州刺史是誰,卻會記住他的名姓?!?/br>
    蘇定方搖頭失笑:“女郎有些言過其實了?!?/br>
    “并沒有,”鐘意也笑了,輕撫朱騅脖頸,叫它放慢速度:“我以為,能在史書上留下印記,令后來者瞻仰者有兩類,一是定國□□,立無雙偉業之人,如周公、召公,始皇、文帝之流,其二,便是生于黎庶,造福于民之人,如神農、李冰。這兩類人,其實都很值得尊敬?!?/br>
    蘇定方聞言,神情微動:“那女郎覺得,自己屬于哪一種?”

    “我?我哪一種也不是?!辩娨馐Γ骸暗故悄?,或許可做第一種人?!?/br>
    “女郎,”蘇定方卻道:“你太妄自菲薄了?!?/br>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出了城門,鐘意遂停了口,打馬往銀州去。

    ……

    銀州刺史崔令雖也姓崔,卻不是博陵崔氏的崔,更不是清河崔氏的崔。

    他曾是前朝將領,后來降了太上皇,因立有戰功,待到大唐立國,便被派遣至銀州,做了刺史。

    越國公府同他沒什么交情,博陵崔氏也一樣,鐘意問了蘇定方,知他與此人并不相熟,也就不曾暴露行蹤,入城之后,向人打聽陸實住處。

    陸實上了年紀,致仕時的官位也不高,一時之間,當真不太好找,蘇定方見天色漸黑,便建議先找家客棧落腳,待到明日再去打聽。

    鐘意自無不從。

    也不知他們的運道是好還是不好,找到客棧沒多久,外邊便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不多時,便聽雨勢漸大,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扇上,一聲聲清脆作響。

    “今年這是怎么了?”鐘意嘆道:“雨水總是不停,只再這樣下去,怕會有洪澇,冬麥也收不成了?!?/br>
    “不止如此,”蘇定方道:“民舍低矮,用不了多久,興許便會漏水,再差些的,只消起風,便會被吹垮?!?/br>
    這夜鐘意睡得有些不安穩,熄燈之后躺在塌上,聽得窗外雨聲激烈,風聲呼嘯,更是難以安枕,翻來覆去半夜,方才歇下。

    驟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方才漸漸停歇,鐘意吩咐人出去打探陸實下落,過了一日,方才有了消息,知道他便在銀州下屬的撫寧縣外結廬而居,一行人攜了雨具,打馬前往。

    鐘意到了地方,便見是個不大的村落,北地常有的磚木結構,不算寬敞,倒有幾分鄉趣。

    陸實便偕同妻小,住在村落東首位置。

    鐘意與蘇定方一道入門,便見院落中有孩童玩鬧,見有客至,急匆匆跑到內室里喊長輩出來。

    迎出門的是個中年男子,面有疑惑,見鐘意衣著不凡,身后侍從英武,倒很客氣:“尊駕是……”

    鐘意笑道:“我們是來拜訪陸實陸老先生的?!?/br>
    “啊,原是來見父親,”那中年男子恍然,道:“請隨我來?!?/br>
    鄉野之中,規矩遠沒有長安的高門大戶多,鐘意跟那中年男子交談幾句,知他是陸實的長子,名喚陸凜。

    陸實年過五旬,發絲斑白,面上也裹挾著常年風里來雨里去的風霜之色,見了鐘意,笑問女郎從何處來。

    鐘意向他施禮,道:“我聽聞陸老先生精于農桑之事,歷任農官,水利、畜牧、果林皆有涉足,便想來拜訪,此外,還有一事相求?!?/br>
    陸實見她衣著談吐不凡,心中微生忐忑,道:“什么?”

    “大唐新建不過幾十年,百廢待興,陛下令諸宿儒編纂前朝典籍,令齊國公何玄與仆射房玄齡編纂《唐疏律》,又令英國公李績編纂《唐本草》,”鐘意徐徐道:“諸位宰輔身居高位,自是高屋建瓴,然而說及農桑典籍,卻不成了,老先生精通于此,難道便沒有著書立說的意愿嗎?”

    陸實自致仕之后,便開始編纂《農桑輯要》,只是他位卑官輕,即便寫成,也無力推廣,今日聽這女郎登門,說一席話,不覺動了心思,又恐她乃是欺詐,不敢直言,便試探道:“敢問尊駕是?”

    鐘意聽他如此講,便知可行,向玉秋頷首,后者便取了路引與一應身份文籍與陸實看,道:“老丈不必憂心。我家居士便是越國公之女,官居侍中,位同宰輔,更是今上親封的懷安居士?!?/br>
    陸實為隸幾十年,自然識得官府文籍,確定無誤后,便欲起身相拜,鐘意慌忙攔住,道:“老先生是長者,這是做什么?!?/br>
    “先前未曾提及,居士勿怪,”陸實道:“老朽早有編纂農書之念,自致仕之初動筆,現在已經完結,共五卷十二章,計六十七萬余字?!?/br>
    他站起身,往身后書架處去,道:“居士若真有意將此書獻與朝廷,傳之后世,便拿去吧?!?/br>
    厚厚一摞書稿,筆跡工整,該是仔細校訂過的,鐘意大略一翻,雖不精此道,卻也能猜出陸實究竟耗費多少心血。

    她斂衣施禮,道:“我無才無德,有幸見到陸老先生,正該替天下蒼生致謝?!?/br>
    陸實連道:“不敢當,不敢當?!?/br>
    “書稿我帶走了,”鐘意誠懇道:“來日歸京,必向陛下為老先生請封?!?/br>
    “那倒不必,”陸實豁達道:“我老了,很快就要入土,得了也沒什么用?!?/br>
    “這是您應得的,請不要這么說?!?/br>
    鐘意叫人用油紙將書稿包起,以防漏水沾濕,又笑道:“老先生不怕我是騙子,誆了你的書稿嗎?”

    “我聽人講,居士是為父親盡孝,所以出家的,”陸實溫和道:“一個孝順的女郎,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br>
    “多謝您,”鐘意再次一禮:“改日陛下加封,我親自到此,說與老先生聽?!?/br>
    陸實又一次笑著推拒。

    屋外陰云再聚,用不了多久,怕又是一場驟雨,鐘意不敢久留,叫玉夏留了百兩金,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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