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節
大李子勸道:“奴才卻認為,皇后娘娘心胸寬廣,悲傷難過自然有,但皇上若無子嗣之憂,不論是誰的孩子,皇后娘娘都會誠心接納,用心撫養?;噬?,您說呢?!?/br> “這是自然?!毙畹?,“但朕要你干預的事,你仔細做著,別叫人看出什么端倪,不是人人都配給朕生孩子,但朕并沒有虧待她們?!?/br> 大李子應下,但也不得不道:“奴才是擔心,如昭妃娘娘這般,日子久了少不得有人從中挑唆,本是昭妃娘娘自身不足,卻成了皇上的不是?!?/br> “那也是她的命?!毙畹?,“正因為如此,不該生的,就更不能生,你做好朕交代的事,其他一概不必顧慮?!?/br> 大李子躬身道:“奴才領旨?!?/br> 數日后一清早,神武門下就熱鬧起來,是內務府初選,過了一道關,才有資格進入殿選。 皇帝建立后宮七年有余,除皇后之外,高位份的妃嬪僅昭妃一人,但昭妃多年無所出,好些人都盼著這一次,自家的女兒能一進宮就平步青云。 可這一次,皇帝只想選幾個溫順柔和的女子充盈六宮,暫不考慮朝廷之上的籠絡。 至欽安殿殿選一日,如今莫說太皇太后,連太后都不再列席,只有皇后和昭妃相伴,仿佛是要告訴外頭的大臣,皇帝不論朝堂內宮,一切皆由他做主。 上午的殿選結束,玄燁匆匆趕回乾清宮處理軍務,太后那兒準備了膳食,邀請皇后與昭妃同往。 二人結伴步行,御花園中秋意盎然,舒舒禁不住停下腳步,靈昭也跟著停下來,舒舒伸手從她的發髻上,摘下一片落葉。 靈昭摸一摸發鬢,尷尬地笑:“秋日里在樹下走,難免如此,讓娘娘見笑了?!?/br> 她們繼續前行,舒舒說:“咱們進宮這么多年,你有好好看過宮里的四季景致嗎?” 靈昭怔然,而后坦率地搖頭:“臣妾不曾仔細看過?!?/br> 舒舒道:“太皇太后也是到了這個年紀,才真正看一眼紫禁城的風光,想來我們以后,也是如此??商侍罂傉f,不要我們辜負了大好的年紀,到底怎么才算辜負,怎么才算不辜負,你想得明白嗎?” 可靈昭說:“娘娘,臣妾從小就對春花秋月興趣寥寥,記事起便是學規矩學本事,不知窗外花開花落。別家的孩子盼著過年過節,臣妾卻最怕這些節慶,厭倦了被長輩帶著不斷地行禮問安,總好奇阿瑪從哪兒來的世交,好奇家里的長輩怎么一年比一年多?!?/br> “可如今在宮里,大宴小宴也要你忙碌?!笔媸娴?,“你若厭煩了,不要忍耐,哪怕休息一回也好?!?/br> 靈昭搖頭:“過去是被強按著頭做一切不愿做的事,如今是皇上和娘娘的信任,給予我榮耀和尊貴,臣妾很喜歡打理這些瑣碎的事,別的琴棋書畫,反而都不想再撿起來?!?/br> 舒舒笑:“進了宮,雖一輩子被拘在這紫禁城里,可倒也自由了是不是?” 靈昭欣然:“娘娘說的是,至少臣妾比小時候自由,比在家強百倍?!?/br> 舒舒目視前方,緩緩而行:“我額頭上有傷痕,年幼時不愿與外人親近,就想著明知道所有人都在嘲笑我丑,我不聽不看,就清靜了。外頭的人便都以為,我是個冷淡內向不討人喜歡的孩子,可我在家里,是三天兩頭上房揭瓦的主兒,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是在泥里樹上抓蟲子,去嚇唬丫鬟嬤嬤們?!?/br> 靈昭笑道:“臣妾曾和娘娘打招呼,您連正眼都不看臣妾,那時候臣妾也以為,所有世家小姐,都過著和臣妾一樣的日子,您不搭理臣妾,是因為您孤僻高傲?!?/br> 舒舒說:“內心極度的自卑,讓我不去想世人對我懷有好意還是惡意,就將所有人一律擋在我的世界之外?!?/br> “可是臣妾從未感到您的自卑,相反……”靈昭苦笑,“所有人只會感受到,皇后娘娘您高高在上?!?/br> 舒舒說:“因為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知道世上再無人敢嗤笑我,我也得到了自由?!?/br> 靈昭愕然,她沒想到,皇后會說的這樣直白。 舒舒卻是莞爾,艷艷秋陽之下,滿身的氣質,如此高貴而安寧。 “我們進宮嫁給皇上,都過得比從前好?!笔媸嬲f,“但這后宮里,越往后進宮的年輕女孩,就沒那么容易了?!?/br> “是?!?/br> “昭妃,往后皇上的一抹笑容,一把扇子,一夜恩寵,都會是她們爭奪的對象?!笔媸娴?,“歷朝歷代的后宮皆是如此,到了咱們這兒也無法避免,早一天晚一天,會變成那個樣子?!?/br> 靈昭神情凝重:“娘娘,您是要交代臣妾什么話嗎?” 舒舒道:“你的尊貴,是未來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取代的,我現在說這些話,你必定不受用,可現在就想明白,總好過將來糊涂?!?/br> 靈昭停下腳步,屈膝道:“請皇后娘娘示下,臣妾必銘記于心?!?/br> 舒舒道:“將來底下的小宮嬪們,不論怎么鬧騰,千萬別和她們攙和在一起,你的尊貴她們不配?!?/br> 靈昭緩緩起身,驚訝于皇后說這番話。 舒舒道:“你我一同為皇上守護好后宮,守護好孩子們,總有一天,也能靜下心來,好好欣賞花開花落?!?/br> 剛好,鐘粹宮就在不遠處,曾在那里半夜撕破臉皮的兩個人,此刻卻能說這番推心置腹的話,簡直不可思議。 靈昭心里明白,七年來,就算皇帝早些年性情浮躁,為了鰲拜而委屈她,太皇太后、太后,還有皇后,都不曾虧待過她,皇后甚至不惜放棄內宮的一切,把所有的事都交在她手上。 靈昭曾哭泣,她想把紫禁城當家,卻沒有人將她視為家人,可事實恰恰相反,尊卑地位之下的信任和友好一直都在,只是她自己看不見,她不甘心。 靈昭道:“每次到欽安殿,都會想起當年選秀,休息時,娘娘遞給我的一杯熱茶?!?/br> 舒舒笑道:“你還記得?” 靈昭抬起頭,看秋日艷陽,看宮墻上探出的紅葉,說道:“便是從那杯茶起,臣妾的人生,開始有了尊嚴,再也不受父親族人的束縛,從此渴了,就能喝茶?!?/br> 舒舒看向靈昭,明媚的陽光,將姣好的面容照亮,她玩笑著說:“住鐘粹宮的人,咱們一會兒請太后擲骰子,皇上擬定選五人,擲到幾,第幾個被留牌子的,就住進鐘粹宮如何?” 靈昭笑道:“娘娘這話聽著玩笑,似乎也沒有更好的法子,興許老天爺選的人,能有好福氣?!?/br> 是日下午,殿選再開。 且說上午皇帝像是氣不順,一個都沒看中,那些若不是指婚給王公子弟,便發配本家自行婚配,如此原先擬定五人的名額,都落在了下午。 這會兒似乎心情不壞,倒也選出了幾個眉清目秀的姑娘,其中兆佳氏、章佳氏皆可算姿色上乘,而剛好太后午膳時擲出一個“三”,兆佳氏是第三位被留牌子的秀女。 再之后冊封和入宮的日子,便是舒舒和靈昭的責任,玄燁總算脫身,話都沒說兩句,就溜之大吉。 舒舒來慈寧宮復命,向皇祖母抱怨:“那老大不情愿的,好像不是給他選的?!?/br> 玉兒正在習字,嗔道:“抱怨起皇帝來了,沒規矩?!?/br> 舒舒說:“是皇上假正經,心里不定偷著樂呢?!?/br> “誰偷著樂?”玄燁的聲音,冷不丁從背后傳來,叫舒舒唬了一跳。 玄燁走上前,眼角斜斜看著她:“編排朕什么話?” 舒舒繞過桌子,躲在太皇太后身后,軟乎乎道:“皇祖母,您看他?!?/br> “好了,把人領回去吧?!庇駜簠s道,“她陪你在欽安殿坐了一天沒說話,跑我這兒來倒話匣子,吵的我頭疼,趕緊領回去?!?/br> 玄燁沖舒舒幽幽一笑:“走吧,還愣住做什么?” “皇祖母……” “去吧,我這會兒正在興頭上,讓我多寫幾個字?!?/br> “皇祖母,孫兒告退?!毙钕蜃婺感卸Y,走上前,一把抓過舒舒的手腕,不等舒舒再行禮,就把人帶出去了。 舒舒一路小跑跟在后頭,花盆底子踩得硁硁響,蘇麻喇從屏風外繞進來,笑瞇瞇道:“還以為皇上有要緊事,原是來領媳婦的?!?/br> 玉兒向窗外看了眼,笑道:“榮貴人有身孕,緊跟著又選秀,他心里愧疚呢,由他去吧,知道疼媳婦是好事?!?/br> 第881章 乾清宮的秘密 說到疼媳婦,蘇麻喇走近些輕聲道:“翊坤宮里都查過了,昭妃娘娘沒有吃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飲食也比皇后娘娘更謹慎,皇上更是沒把手往那里伸?!?/br> “所以她不得有子嗣,全是自身的緣故?”玉兒放下筆,“是不是身體不好?” “太醫說,像是偏寒,但年輕本不該受影響?!碧K麻喇道,“可這也不是不正常,民間不得生育的女子多得是?!?/br> “將來她若是樂意,從阿哥所抱養公主阿哥也不是不行,就看她自己怎么想?!庇駜狠p嘆,“有兒女有兒女的福氣,沒有孩子也有沒有的自由瀟灑,但愿這孩子能看開些,別為難自己?!?/br> 蘇麻喇道:“說來,皇后娘娘和昭妃娘娘,近來和睦多了,連奴婢都松了口氣?!?/br> 玉兒說:“長大了,能不懂事嗎,都是聰明的丫頭?!?/br> 此時,門外有小太監傳話,說是太醫剛給榮貴人請了脈,眼下母子康健。 “這榮貴人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庇駜耗钸?,“蘇麻喇,你選的孩子,果然不錯?!?/br> 蘇麻喇笑道:“可惜不夠聰明,奴婢覺著,多少傻了些?!?/br> 玉兒說:“不是這孩子傻,是她邊上的太精明?!?/br> 北邊宮苑中,榮常在一陣害喜后,疲軟地癱倒在靠墊上,即便經歷第三次,身體上無法承受的辛苦,還是不會減少。 惠貴人遞給她熱帕子,說道:“統共選了五人,留牌子進宮,比我那會兒還多兩個人。之后都會安排住進東西六宮的配殿或是后院,看樣子不會有人一下子就封嬪封妃?!?/br> 榮貴人吃力地說:“若是有新人聰明能干,往后一年里,你也挑一個來幫幫自己,我這一胎也不知怎么的,折騰死我了?!?/br> 惠貴人說:“我聽伺候了jiejie兩胎的嬤嬤說,jiejie這回該生小公主了?!?/br> 榮貴人笑道:“若是如此也好,我也想有個女兒?!?/br> 幾句閑話之后,惠貴人便帶著宮女回自己的院子,身邊沒了旁人,她才將氣惱之色露在臉上,榮貴人那話是什么意思,難道只有她有福氣,就料定往后一年兩年,自己無法…… 但惠貴人很快就平靜下來,她已經有皇子傍身,生兒育女的風險那么大,不要為了這樣的事亂了陣腳,她所求所圖,是長久的富貴榮華,和未來真正的榮耀。 惠貴人站在窗前,向天合十祝禱:“保清啊,額娘盼著你健健康康,額娘會好好為你謀劃將來?!?/br> 坤寧宮里,被玄燁領回家的舒舒,正一臉嚴肅地盯著棋盤,皇帝說了,這盤棋她贏,就不計較方才她在皇祖母面前嘀咕自己的事兒,若是輸了,就有她的好看。 雖然明知道玄燁不會把自己怎么著,可舒舒就是要贏下這盤棋,不惜步步緊逼,一顆子也不放過。 惹得玄燁苦笑:“一下棋,你那藏在溫柔底下的兇戾,就都曝露了,這是要把朕逼到什么地步?可你自己并沒什么勝算,反而將棋路越下越窄?!?/br> 舒舒目不轉睛地盯著棋局:“皇上,觀棋不語真君子?!?/br> 玄燁道:“朕不是觀棋,朕在同你下棋?!?/br> 舒舒雙手撐在桌上,很不客氣地說:“讓讓我!” 玄燁揚起眼眉:“這是求人的態度?” 可余光瞥見舒舒的手覆蓋在棋盤之上,隨時要破壞整盤棋,玄燁瞪著她:“你敢?” 舒舒的掌心,已經貼在棋子上,只要一揮手,這盤棋就結束了,雙眼秋波盈盈,笑意深深地看著玄燁:“這不有灰塵,我給擦一擦?!?/br> “赫舍里舒……” “嘩啦”一聲響,整盤棋局給毀了,這下可把玄燁氣著了,推開炕桌,就伸手捉人。 舒舒急著逃,幾乎從炕下跳下去,可沒把握重心,又剛好勾了裙擺,整個兒摔下去,肩膀落地,當場就脫臼了。 玄燁立刻下炕來撈人,舒舒疼得眼淚直流,問她哪兒疼,都發不出聲了。 “忍著?!毙钜荒槆烂C,把桑格叫來,命她固定著皇后,又隨手取了帕子疊好命舒舒咬著。 桑格嚇得心驚rou跳:“皇上,皇上要不等太醫來……” 便是說話的當口,玄燁一用力,只聽咯噔一聲,脫臼的肩膀給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