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五月初一,皇太極正式登基稱帝,盛京城籠罩在綿綿不絕的禮炮聲中,待哲哲冊封后,大玉兒和海蘭珠諸人,便退回內宮,等待禮官送來冊文寶印。 四人站在各自的門前,代善為禮官之首,入宮后,徑直走向了海蘭珠。 顯然,尊卑次序都在這里頭了,海蘭珠是首位,連娜木鐘都不覺得意外。 代善恭敬地請海蘭珠接旨,待她跪下后,便朗聲道:“奉天承運,寬溫仁圣汗制曰,天地授命而來,既有汗主一代之治,則必有天賜福晉贊襄于側。汗御極后,定諸福晉之名號,乃古圣汗所定之大典。今我正大位,當做古圣汗所定大典。我所遇福晉,蒙古科爾沁部博爾濟吉特氏,特賜爾冊文,命為東宮關雎宮大福晉宸妃……” 大玉兒本屏息凝神,端著今日的莊重,猛然聽見“宸妃”二字,她的身體一晃,虧得蘇麻喇攙扶才站穩。 她怔怔地看向海蘭珠,代善開始念漢文,她沒有聽錯,當漢文里“宸妃”二字同樣扎扎實實地闖進耳朵里,她的心門,轟然關上了。 “格格,您怎么了?不舒服嗎?”蘇麻喇急壞了。 “我沒事,我沒……”大玉兒緊緊抓著蘇麻喇的手,指間的力道,疼得蘇麻喇臉色發白,她拼命忍住了。 怎么會這樣,原來那個“宸”字,根本就不是給她的?可不是嗎,皇太極從沒親口說過,一直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第169 把心里的苦都流盡 關雎宮宸妃、麟趾宮貴妃、衍慶宮淑妃,和永福宮莊妃。 大玉兒坐在側宮上首,看著蘇麻喇帶領宮女內侍向她磕頭行禮,那一聲聲莊妃娘娘,實在太陌生,她還是喜歡被稱作玉福晉,因為玉兒這個名字,是皇太極起的。 不……她不能再這么想。 大玉兒微微一笑:“起身道,該去給其他幾位娘娘道賀?!?/br> 她這里是次西宮,五宮最末位,從今往后見了皇后和另外三人,都要彎一彎腰。 雖然地位差別并沒有那么懸殊,可皇后娘娘說了,要有規矩,要體面,她們是大清皇朝第一代后妃,她們做得好不好,影響著往后世世代代子孫。 去對門請了淑妃,竇土門福晉顯然對自己的身份變化也很陌生,最讓她不安的是,布木布泰居然在她之下。 再到麟趾宮,娜木鐘果然非扎魯特氏一流,她有她的尊貴和驕傲,但不會傻乎乎地用糟踐別人來體現這一切。 她可以對淑妃頤指氣使,可不能不把大玉兒放在眼里,娜木鐘很明白,皇太極把大玉兒放在末位,僅僅是為了權衡后宮的勢力,緊緊是為了客氣。 至少在他皇太極的心里,自己和淑妃,怕是連個邊兒都占不著。不過…… 娜木鐘站在關雎宮的門匾之下,等待那位“宸”妃娘娘的宣召,她側過臉看了眼大玉兒,她臉上是淡淡的微笑,端莊又恭敬。她沖大玉兒一笑,玉兒頷首回禮,卻不知能不能看明白,娜木鐘在嗤笑她,對于皇太極而言,不過如此。 寶清來請諸位娘娘進門,海蘭珠盛裝端坐上首,看著三人與婢女們款款而來,整整齊齊地向她行禮,海蘭珠稍稍不安,但也穩住了。 只是海蘭珠很奇怪,她雖然沒怎么念過書,平日里耳濡目染,這幾個月時常有人討論封妃封王的事,她知道在漢人的宮廷里,貴妃便是妃嬪之首。雖然她與娜木鐘有東宮西宮之別,那么她的封號,也在貴妃之上嗎? 她仿佛從前在哪里聽過宸妃二字,但眼下怎么也記不起來。 之后依然是繁復的禮儀,拜見皇后,再接受外命婦拜賀,各種各樣陌生或熟悉的臉在面前晃,到后來幾乎沒知覺了,不過是象征性地點點頭,笑一笑。 多爾袞今日封了睿親王,居六位親王之三,禮親王代善和鄭親王濟爾哈朗在他之上,這與世人所想的,一模一樣。 再往下,是豫親王多鐸和肅親王豪格,五位親王之中,豪格也在最末位。多爾袞兄弟三人,爭到了兩個親王之位,十二貝勒阿濟格被封英郡王,雖非親王,但也僅次于豪格,在齊齊格看來,多爾袞應該是滿意的。 只是她進宮來向后妃們道賀,并接受后妃們的賞賜與祝賀,她沒想明白,玉兒怎么就排到最末位,玉兒崇拜的武則天昔日所沒能得到的“宸妃”之位,皇太極竟然給了海蘭珠。 若單單為了尊卑,那么把海蘭珠捧在貴妃之位,隨便給察哈爾二位淑德賢順等等字眼便是了,反正自上而下,娜木鐘絕不可能占首位。 偏偏給娜木鐘貴妃,再給了海蘭珠這么一個顯眼又榮耀的封號,連宮名都是曠古未聞的關雎宮這般花心思,說白了,人家皇太極喜歡唄。 可是,皇太極難道不知道,玉兒同樣喜歡?那陣子,玉兒聽說了武則天后,足足叨了不下半個月才漸漸減少了熱情,后來的確沒怎么提過了,可是…… 齊齊格向莊妃娘娘行禮,大玉兒暖暖地沖她笑著,齊齊格覺得自己是自作多情,她怎么瞧著玉兒的笑,那么心酸呢。 齊齊格今天本來挺高興的,結果為了大玉兒不值,心里頭特別沉重,夜里多爾袞歸來,見她悶悶不樂,自然要問:“怎么了,誰給你氣受?” 齊齊格輕嘆:“我如今都是睿親王王妃了,誰敢給我氣受?” 多爾袞傲然道:“待你將來成為皇后,再不會有人欺你,我才能真正放心?!?/br> 齊齊格別過臉說:“那也不會啊,你給我氣受,我敢說什么?” “胡鬧?!倍酄栃栒f,“我是天下頭一個不敢給你氣受的?!?/br> 齊齊格笑得甜美,請多爾袞上座,要給親王行禮,被多爾袞阻攔了,嗔她胡鬧,可齊齊格不樂意,非要這么做,他只能答應了。 禮畢后趕緊把齊齊格攙起來,心疼地說;“再不許了,你傻不傻,你我是夫妻?!?/br> 齊齊格卻笑:“我今天高興啊,皇太極總算還是識相的,倘若像對待玉兒那樣對待你們兄弟,我才要氣不過呢?!?/br> 多爾袞心里一沉,接著就聽齊齊格念叨什么關雎宮什么宸妃,她嘆氣:“我們大汗,啊不,皇上啊,就怕天下人不知道他喜歡海蘭珠,可憐海蘭珠jiejie那樣善良低調的人物,外頭的人不知會怎么想象她的不可一世?!?/br> 齊齊格將滿頭珠釵卸下,心里越想越難受:“玉兒的命說壞不壞,可說好吧……難道就這么憋著一口氣過一輩子?倘若是別人也罷了,估摸著玉兒還能有爭奪的心,一腳一腳把人踩下去,偏偏是親jiejie,她那么在乎海蘭珠jiejie?!?/br> 多爾袞默默地脫下衣衫,婢女們進來侍奉,他便定定地站著不動。 今天只在皇太極登基時看見過大玉兒,那時候的她,滿眼的驕傲,滿身的光芒,她一定在為皇太極自豪,為她的丈夫高興,那么現在呢?她怎么這么傻。 夜色深深,沸反盈天了一整日的皇宮安靜了,五月在南方已是初夏時節,但盛京的夜晚還有些涼。 宮女們侍奉了娘娘洗漱后,紛紛退下,蘇麻喇憂心忡忡地問:“格格,您身體真的沒事嗎?” 大玉兒微微一笑:“沒事啊,你看我好好的,這一整天若有事,早扛不住了?!?/br> 蘇麻喇左右端詳,心里頭疼得不行,忍不住說:“格格,您想要宸妃那個封號是不是?” 大玉兒用手指抵住了蘇麻喇的嘴,這是她經常對蘇麻喇說的話:“不要說,什么都不要說?!?/br> “格格……” “蘇麻喇,聽話就好?!贝笥駜何⑿χ?,摸摸蘇麻喇的腦袋,“聽話就好?!?/br> 她好好地躺下,好好地閉上眼睛睡,可原來即便閉著眼睛,眼淚也會從眼睛里涌出來。她翻過身去,沒有抽噎,也不顫抖,就讓眼淚流啊流的,把心里的苦都流盡吧。 皇太極喜歡jiejie,喜歡到了不惜讓天下人都知道,而她大玉兒,也不過是天下人中的一個。 大玉兒知道皇太極待她的一切好,可她期待的,并不僅僅是待她好。她可以在皇太極身上要到一切,唯獨要不到愛情,是她太傻了,她為什么要在天下之主的帝王身上,期待同等的感情呢。 也好,從今往后,再也不用掙扎,再也不用和jiejie比,她沒資格,也用不著了。 玉兒在眼淚中,努力地揚起嘴角,用被子捂緊心口,她好疼,她太疼了…… 登基大典之后,還有許多的宴會,許多的規矩和禮儀,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直到三天后,一切才消停。 一清早,大玉兒就帶著蘇麻喇去了書房,靜靜地坐在窗口,聽著崇政殿前隱約傳來的聲音。 登基大典后,皇太極開始在崇政殿升朝,而書房就在崇政殿后方,偶爾能聽見一些的動靜,自然,皇太極的聲音是聽不見的。 前頭散了朝,越發安靜下來,不多久,蘇麻喇帶著人來:“格格,范大人到了?!?/br> 大玉兒轉身展顏:“恭喜范大人升內秘書院大學士,二等甲喇章京?!?/br> 范文程叩首道:“皇上隆恩,臣范文程拜見莊妃娘娘,娘娘千歲金安?!?/br> 大玉兒的心里一咯噔,莊妃就莊妃吧,她含笑道:“范先生,我們上課吧?!?/br> 第170 他喜歡自己的女人,有什么錯 范文程善察言觀色,這么多年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從正紅旗到正白旗,如今被皇太極大大方方地正式啟用,成為朝廷官員授二等甲喇章京,皇太極對他有知遇之恩,而范文程自己也是拼盡了全力。 他閱人無數,連多爾袞之輩的心思都能猜透,如何看不透莊妃娘娘眼中的悲喜。 是自己親口給她講了武則天曾要求李治封她為宸妃,講到當初眾臣非議“宸”字僭越帝王之尊,立阻唐高宗冊立武氏為宸妃時,玉福晉曾笑道:“若是大汗必不會在乎,只有那些宵小,才處處提防女子?!?/br> 到如今,皇太極真的封了宸妃,卻不是玉福晉,而是蘭福晉,對于玉福晉而言,其中的失落,但凡知道書房里這一段故事的,一定都能明白。 那皇太極知不知道呢,范文程猜不透,可同為男人,想要把一切好的都給最心愛的女人,他能理解。 范文程不敢對皇帝的女人有非分之想,可他傾慕眼前這個了不起的女子,愿意在將來永遠效忠于她。 可將來的事難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清朝下一代帝王,若非出自科爾沁,怕是連皇后都不能有好下場。 “先生?!贝笥駜悍_書本,目光淡淡地說,“皇后娘娘認為武則天乃女中異類,不符綱常,怕教壞小格格們,教壞宮中女眷。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從今往后,在這書房里,在內宮里,再也不要提起武氏,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br> “臣遵旨?!狈段某填I命,將心穩穩沉下,道,“娘娘,臣今日給您講講苗族?!?/br> 大玉兒欣然:“苗族?他們的先祖是蚩尤吧?!?/br> 范文程驚訝地問:“娘娘知道蚩尤?” 大玉兒笑道:“索尼告訴我,范大人,您認識索尼嗎?” 此刻內宮里,蘇泰福晉和苔絲娜結伴來道賀貴妃娘娘,蘇泰福晉問:“怎么不見小格格?” 娜木鐘瞥她一眼:“你要看嗎,去她住的地方看吧?!?/br> 苔絲娜輕聲道:“娘娘,聽說皇上很疼愛女兒,您這樣不待見自己的女兒,怕是皇上也不能待見您吧?!?/br> 娜木鐘冷笑:“我帶不帶孩子,結果都一樣,既然如此,我何必累著自己?!?/br> 苔絲娜輕聲道:“是啊,皇上的心,都在宸妃娘娘那兒吧,我們府里的女人們都在說,皇上恨不得把海蘭珠封為皇后?!?/br> 蘇泰福晉亦是道:“娘娘千萬忍一忍,男人哪有長情的,過些年海蘭珠人老色衰,自然就沒她什么事了?!?/br> “我不過比她年輕兩歲,管什么用?”娜木鐘摸了摸自己的腰腹,這一趟懷孕雖然沒能生個兒子,倒也沒害她太過發胖,且養一養,還能恢復幾分豐韻,嘴巴上雖然這么說著,可心里還是希望能以色侍人,勾得皇太極青睞。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閑話,二位要離開時,娜木鐘往苔絲娜手里塞了一團什么東西,握緊她的拳頭,趁蘇泰福晉不留意,輕聲道:“回去給大阿哥?!?/br> 苔絲娜趕緊藏進衣襟里,之后一路捂著離了皇宮。 鳳凰樓下五宮,宛若一個大大的院子,正中清寧宮,東西兩側四宮終日面對面,這么點地方,想做些什么都難,娜木鐘實在施展不開。 她送客后,就站在屋檐下,看著關雎宮三個字,若有所思。 現在還來得及,誰叫科爾沁的女人生不出孩子,娜木鐘幽幽一笑:“都是命啊?!?/br> 巧的是,就在這日下午,庶福晉們所住宮殿里的宮人來向皇后娘娘稟告,庶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已有兩個月不見月信,這幾日頻頻犯惡心。哲哲立刻派大夫查看,果然也是有喜了。 如此,納喇福晉已大腹便便,入秋便要分娩,伊爾根覺羅氏到了明年也能產下一子,而登基大典前,就新選了三位年輕的庶福晉,皇太極也時常臨幸她們。 兩年后,宮里會有很多孩子,皇帝求子的心,想要培養出有優秀繼承人的心,越來越明顯。 永福宮里,蘇麻喇準備好了賀禮,寶清已經在門外等她,兩人一道來代替主子祝賀伊爾根覺羅氏,那一位受寵若驚,抓了好些糖塊果子塞給她們。 寶清和蘇麻喇早就不稀罕這些零嘴,隨手賞給了身邊的小宮女,慢悠悠地走回內宮,寶清問:“今日不去書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