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來人!”李太后高喝。 不多時,外面馬上進來一人,聽候李太后的吩咐。 惠猛出宮之后,被人擊殺于巷道里。 惠猛之前能做到昭玄寺的統領官,不僅僅是得了少帝的青睞,他自己本人在佛法上也頗有造詣,算的上是個高僧。 高僧遇刺,事情頓時變得嚴重。少帝問訊大怒,下令徹查,并且增加洛陽內兵馬值守。一副要將此事徹查到底的樣子。 命令下去,可是或多或少受到李太后那邊的阻攔,少帝心下猜到了什么。漸漸太后令人刺殺皇帝寵幸高僧的消息在洛陽城內彌漫。 帝后互相猜忌的消息越演越烈。而宗室們要求李太后歸政的呼聲越來越高。 這天,李太后又接了幾乎一半大臣上言請求皇帝親政的奏章。李太后頭疼欲裂,她翻看那些奏章,臉色青青白白,最后一把把那些奏章丟了出去。 元氏宗室們遍布朝堂和地方,他們是要求皇帝親政的主力軍,渤海王元清起兵就是用她遲遲不肯歸政做借口。這些宗室不盡然都是些清貴的虛職,如果時間拖長了,又多來幾個渤海王,朝廷不一定能招架的住。 上一回才經歷過六鎮之亂,要是再來幾次,她就真撐不住了。 一個年輕男子輕手輕腳進來,他坐在李太后旁邊,見李太后滿臉愁容,伸手給她按摩肩膀。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見男寵臉上愁眉苦臉的,“你怎么了?” “太后,臣在外面聽到些不好的消息?!蹦袑櫩拷死钐?,在她耳邊輕輕道。 “甚么消息?” “有人說,陛下已經等不及了,想要收回大權,已經和外面的幾位聯合起來,想要脅迫……” 李太后的臉色頓時青黑,怒喝,“不要再說了!” 男寵立即噤若寒蟬。 李太后坐下來,臉色極其難看,她看了眼左右,最后一首撐住額頭,嘴里喃喃的在說些甚么。 男寵尖著耳朵去聽,李太后語速太快,怎么也聽不清楚。 過了良久,李太后一臉肅殺,像是終于做定了決定。召來自己殿中的一個宦官。 第二日洛陽城門開啟,一個平常人裝扮的年輕男子騎馬飛快馳出城門。徑直北上。 晉陽的雪下的氣勢磅礴,從昨天夜里開始,就一直下。北方的雪沒有南邊的那么秀麗,飄如柳絮,哪怕沒有利如尖刀的寒風,也和潑鹽似得,不停的往下抖動。 明姝從劉氏那兒出來。天氣冷的厲害,劉氏原本有那么點氣色的病情,也在這天氣下面,迅速惡化。 這兩天干脆就昏睡在床,身上發熱,起不來了。 不是高燒,只是低熱。但人老了,身體大不如以前,也昏睡不醒,起不來身了。 明姝看了劉氏一會,慕容叡就和她一道出來,里頭有侍女照看著,暫時也用不著他們。 明姝穿著狐裘,狐裘是上回慕容叡秋獵的時候,親手獵的白狐。狐裘如雪,穿著站在外面,渾身上下都是暖意融融的。 “大夫說,阿娘如果能熬過這個冬天,那么就還能過接下來的大半年?!蹦饺輩蓖蝗坏?,他神色無喜無悲,一時間,也不能判斷他這話里有什么情緒。 “怎么會……”明姝張嘴驚呼,她看看左右,“不是前段日子還好好的么?” 劉氏前段日子生病,但是姿娥來的那段時間,人看著臉上的笑影多了,就連吃飯都比以前要多了一碗。天氣冷了之后,才這樣。 怎么好好的就變成可能過不了這個冬天了? “生死無常。大夫說阿娘的身體原本就不怎么好了?!蹦饺輩鄙袂槔餂]有太多的傷心。 “我叫人把長生接回來吧?!?/br> 外面的雪下得正盛,雪花飄到廊廡里頭來,沾在她的發絲上。慕容叡抬手就替她把發絲上的雪花給抹了。 明姝一驚,而后壓抑不住自己心頭的狂喜。緊接著那股喜意突破了臉上繃著的那層皮相,從眉梢眼角悉數盛開。 “高興吧?!蹦饺輩钡吐晢?。 明姝看了他一眼,眼眸飛快的往四周掃了一圈,點了點頭。 她私下可以去看孩子,但是私下還是比不上正大光明的把他帶在身邊。 “阿六敦這個人,在長生上面,還算不錯?!蹦饺輩彪y得的說了一句慕容陟的好話,“他這段日子對長生教導甚嚴格,我上次去看,已經有些氣度了?!?/br> 慕容叡忙得團團轉,并州內外的事就夠他從早忙到晚,還不帶打轉的,能給長生的時間少之又少。慕容陟一介白身,沒什么事需要他去cao心,干脆專心致志教導長生。慕容叡曾經擔心慕容陟會夾帶私貨,說他壞話,叫人盯著。 出乎意料,慕容陟沒有說他壞話,因為一句都沒有提到他過。只是讓長生學字背書。 慕容叡知道之后,一時半會的,心頭情緒復雜,竟然是叫慕容陟小小的扳回了一成。 明姝聽他提起慕容陟,內心多了幾分愧疚。慕容陟想要什么她都知道,但就是他想要的,她偏偏給不了。 “我欠了他?!?/br> “誰欠誰呢?!蹦饺輩辈幌矚g她說的這話,他伸手拉住她的手。今天天氣還算好,只是下雪,并沒有刮風。北方的寒冽,一大半是風帶來的。北風如刀,刮風的時候,人行走在其中,猶如利刃加身。不刮風的時候,倒是沒多少感覺。 但她的手還是有些冷,慕容叡手掌把她的手包容在里頭。 “我聽說你幾次和他說了和離?” 明姝飛快的乜他,想起他有現在的成就,心下也就豁然開朗了。 “嗯?!?/br> “那也就沒辦法了?!蹦饺輩睕]有明姝那么多的愧疚,他不是接受漢人那套三綱五常長大的,而且鮮卑人對這些東西有天生的抵制,畢竟不是原有的,要說遵守,也不一定多遵守。漢化鮮卑都那樣,就更別提他這種自幼就在胡人里頭打滾的了。 什么夫妻倫理什么道德倫常,任憑那些禮法人如何吹噓這套。他也依然嗤之以鼻。 人就活這么幾十年,為了好好活下去,委屈自己在所難免,但是樣樣都要把自己困死在那個框框里頭,未免也太憋屈了。 而且就他看,接受所謂的束縛,其實很多時候是自己還不夠強大。當足夠強大的時候,那些舒服自然而然不見了。 “你不要想多了?!蹦饺輩边o她的手,好把她的手給暖一暖。 “好好過日子,沒心沒肺的就夠了?!?/br> “就像你?”明姝伸頭過來,眼含戲謔。 慕容叡哈哈一笑,“沒錯,反正我們兩個攪和在一塊了,這輩子都別想撇干凈關系,干脆不如就這樣。反正后人要罵也是兩個人一起罵,既然左右都管不住別人的嘴,那就自己過得痛快好了?!?/br> 明姝聽得伸手就在他背上捶,“胡說八道,胡說八道?!?/br> 慕容叡反應迅速,眨眼間伸手握住她的另外一只手腕,攥在掌中輕輕的捏了下,然后拿到臉頰邊親了下,他的手的暖的,唇是燙的。 炙熱而又鮮明的熱度讓她在這個冰天雪地里,也跟著渾身guntang起來。 她笑的甜蜜,但抬頭看到那邊站著的人后,臉上的笑容一斂,就要把自己的手從慕容叡掌中抽出來。 慕容叡毫不在意,順著她的目光往身后一看,見到慕容陟站在那里,他絲毫沒有半點慌亂,甚至還很熱絡的招呼慕容陟,“阿兄也來了?” 慕容陟站在那里,聽到慕容叡開口,他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而后看也不看那邊的明姝一眼,徑直從兩人身邊走過,往劉氏那屋去了。 明姝等慕容陟走過了,被慕容叡給逗沒了的羞恥心在此刻回籠,燒的她渾身上下都不得安生。 “好了,阿家病重,你就不要這樣了。要是傳出去,有人給你在朝廷上參上一本,也是個麻煩?!?/br> 慕容叡呵呵笑了兩聲,“哦,現在才想到這個?” 說著手握的更緊了,明姝掙脫不開,只好討饒,“好人你就放開我吧,你不是說要把長生給我送回去嗎?現在我去看看他?!?/br> “不用了,我已經讓人把他帶來了?!蹦饺輩痹捯魟偮?,那邊長生的腦袋就已經冒了出來,一塊冒出來的,還有慕容允。慕容允手里提著一把特制的弓箭,長生被他牽著一路而來。 慕容允現在已經十二三了,慕容家的男人,長得格外的快。同歲的男孩,哪怕是貴族,自小吃的好,在這個年紀多數還沒有完全脫離孩童的模樣。但是慕容允卻已經早早的長個,不過半年的時間,他就由原來的小豆芽,長得直比慕容叡矮上那么點。 明姝看他都要仰起脖子了。 “阿娘!”長生飛快的跑過來,明姝見到兒子,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就從慕容叡的掌心里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她蹲身下來,就要去抱他。 長生跑到明姝懷里,明姝一把把他抱起來。 長生兩手抱住她的脖子,他疑惑的想了下,“阿娘現在還能抱我嗎?阿爺說,我已經長大了,是男人了。不該再讓阿娘抱了?!?/br> 明姝抱住長生,恨不得把長生的小臉給揉一遍,私下她能裝扮成侍女去看他,但是也只能看他那么小會,而且還是偷偷摸摸,哪里比得上現在想抱就抱。 “可是阿娘抱你就行了?!泵麈谒哪樀吧嫌H了好幾口。她回頭看到慕容允站在那里,慕容允身體抽條,連著容貌都開始變了,“長生沒有麻煩你吧?” 慕容允笑了,“阿嫂哪里話,都是一家人,說甚么麻煩不麻煩的?!?/br> 長生趴在明姝肩頭上,兩手抱住她脖子。整個人恨不得都纏上去。 “阿娘,下雪了,阿娘陪我去玩嘛,還有阿兄也一道去!”長生道。 今天他不用背書,也不用做那些討厭的功課,就卯足了勁想要出去野。 “不是阿兄,是阿叔?!泵麈瓱o奈的糾正他。 慕容允不是長生,眼睛里頭只有一個玩字,他看向慕容叡,“老夫人那邊還方便嗎?” 慕容叡點點頭,“你們只管去,阿娘那兒應該是不要緊?!?/br> 長生聽了歡呼,兩眼緊緊盯著明姝。 明姝這才說好,但是還有條件,“不能玩的太久。就一會兒哦?!?/br> 長生重重的回了一個是,鬧騰著下來,拉住明姝的手就跑。 慕容叡看著長生那一股腦往前沖,眉頭打了個結,“這小子越來越淘氣了,”說著他看向慕容允,“你去外面跟著看一看?!?/br> 慕容允答應了一聲,就跟在母子倆身后去了。 他們到了郊外,府內的積雪時時刻刻有奴婢們打掃,以免積雪結冰。外面人來人往,老大的不方便。算來算去也只有外面了。 長生在劉氏那里悶壞了。劉氏生病,看管他的人年紀也大了,不喜歡有半點聲響。加上慕容陟的管束,長生覺得自己好像悶在一個罐子里頭。馬車一停,他迫不及待的掀開車廉,也不用里頭的母親抱,自己跳下來,噗的一聲雪花四濺。 明姝下來,跟在長生后面。 到了外面,沒誰管束,長生好玩的天性瞬間毫無保留的暴發。他在雪地里打滾,渾身上下都是雪渣。 明姝跟在后面cao碎了心,還得讓家仆們小心跟著,別讓他獨自一個人走丟了。不用侍女們的原因,就是這小子跑的太快,好像天生就會在雪里滾似得,女孩子根本就跟不上他的速度。 慕容允叫人帶來狗,狗都是獵狗,事先慕容允已經叫訓狗人熟悉了長生和明姝的味道,所以那幾條狗對明姝和長生很溫順。 這個天里,其實也是打獵的好時候。 不多時,一條獵犬叼著一只兔子過來,長生看見了又是吱哩哇啦一頓亂叫,把兔子摘下來,只可惜那只野兔已經被獵狗咬的半死,已經跳不起來了。長生戳了兩下,就對血淋淋的兔子沒了興趣。 長生轉頭就奔向自己新的興趣所在,家仆們驚慌失措,生怕這位小郎君有什么閃失。 明姝在后面看著,她一腳高一腳低,一腳下去不小心踩到下頭結成的冰,步子一滑,整個人差點跪到雪地里頭。 銀杏眼疾手快,一把攙住她。慕容允快步過來,“阿嫂沒事吧?” 慕容允神色著急,打量一下明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