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韓永瑟縮一下,戰戰兢兢的跟著起來往外走。 外面正在下雪,看守自己的那人示意他去上茅廁,韓永千恩萬謝,去了茅廁,出來之后那人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還沒反應過來,壓低了的聲音就讓他一顫,“要是還想你們家有后的話,記得把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br> 韓永看過去,那人的手已經揪緊了他的后衣領,拖拽著他回去。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就是連那句話,都只是他的錯覺。 韓永哆哆嗦嗦回去,他看了韓慶宗一眼,他想要說什么,立刻被看守喝止。他低下頭去。 從冀州到洛陽,原本需要走上一兩個月,但是因為謀反案不比其他案件,必須要盡快將一干人等送到洛陽審問。所以一兩個月的路程,生生只用了二十多天。 到了洛陽該如何就如何,被押解入京的人統統被送入大獄,開始接受審問。韓永記得那句話,把所有的人都包攬在身上。 明姝等著洛陽那邊的消息,外面的風雪凜冽,她在等。外面靜悄悄的。外面炸開了一個驚雷,兩個守在火塘那兒的侍女低低道,“打雷了,是不是要下雪了?” “可不是,要下大雪了吧?” 正說著,侍女們見到走出來的明姝,閉了嘴,站起來退到一邊。 她坐在火塘邊,火塘的火燒的很旺。 她靜靜的在等,等慕容叡的消息。這個時候她幾乎只有他才可以依靠,也只有他在,她才能完全安心。 她坐在那里,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一陣聲響,明姝走到門邊,將門推開了一條縫,看到慕容叡行走在獵獵寒風中,他快步行來,一把把門推開,見她站在門口,顰眉道,“怎么站在這兒?小心回頭生病了?!?/br> 明姝的身體還算是不錯,但是這個天里,就算是身體健壯的男人都不一定能守得住外面的寒風,更別提女子。 他坐到火塘前,把炭火撥的更旺盛了些,伸手把頭上的風帽給摘掉丟到一邊,明姝制止侍女,自己過去給他撿起來,她也不知道慕容叡有沒有得到洛陽那邊的消息,她手里拿著他的風帽,坐在他身邊,欲言又止,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他。 慕容叡有心吊一吊她的胃口,故意轉過頭去,和她的目光錯開,明姝啊了一聲,他這才回頭看她,她懷里的那只風帽還沾著雪粒,慕容叡抬手就把風帽從她懷里取出來,自己拿到火面前拍了兩下。 “……”明姝知道慕容叡還在介意上回的事,也不作聲,就只是那么看著他。過了好會,終于聽到慕容叡笑了聲。 她馬上滿懷期望的看過去,慕容叡轉頭過去,“你阿兄活命了?!?/br> “不是主犯,而且他那個將軍還沒當上五天就被涮了下來,你阿爺把事情全攬了?!蹦饺輩睅拙湓?,就把這件事交代清楚了。 “不過死罪免了,活罪難逃。他要被流放到五原郡那邊去?!?/br> 明姝點點頭,眼底綻放出奇異的光彩,她欣喜過后,“其他人呢?!?/br> “應該照著老規矩辦吧,你外甥好歹才那么點大,不可能參與到渤海王的事里,可能另外找個地方關起來?!?/br> “至于你那個meimei……”慕容叡說著,見到她看了過來,“要么賜死,要么沒入宮中??辞闆r吧?!?/br> 慕容叡分給韓家的精力有限,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明姝知道家里有人活下來,就已經很滿足了,她忽而愣住,慕容叡見她渾身僵硬,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見她神態有些不對勁,心一下就懸了起來,“怎么了?不舒服?” 明姝搖搖頭,“不是,就是……” 慕容叡的目光太亮,亮到她不忍心說些敷衍的話,“就是好像夢見過?!?/br> 慕容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一手扶起她的臉,緊緊的盯住她的眼睛。過了好會,他笑了出來,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拍了兩下,“做夢而已,沒事?!?/br> 他又道,“你不是夢見我死了嗎,我還不是好好的……” 接下來的話沒有機會說出來,因為明姝一把把他的嘴給捂住了。明姝一手捂住他的嘴,沒好氣的瞪他,“你怎么說話的呢?死死死的,快,給我呸三下!” 明姝說著就一手掌把慕容叡的腦袋給推到一邊,督促他快些呸。 慕容叡嘴上沒動,保持著那個被她推臉的動作,“阿蕊,接下來你又夢見了甚么?” 慕容叡似乎知道答案,眼神戲謔,明姝臉一下通紅。 “要不把你夢里接下來的事一塊做了?”慕容叡說著興致勃勃,他口里說了不夠,一手攬在她腰上,明姝不知道他竟然還能在這個時候耍流氓,臉上漲的通紅,兩手都擋在他臉上。 她若是真掙扎起來,還是有幾分威力的,慕容叡的臉被她兩手擠的變了形。 “反搜……”他嘴都被明姝一只巴掌給捂住,鼻孔被推的整個往上翻,好好的一張俊臉被推成了丑八怪。慕容叡鼻孔都懟到一塊了,喘氣都不行。 明姝這才松手,慕容叡喘氣,好歹把胸口的那口氣給喘出來了。 “你可真狠心啊?!蹦饺輩鄙焓秩嗔艘话涯?,她看上去嬌嬌弱弱的,沒想到手上還是有那么點力氣嘛! “你、你別嘛……”明姝有點心虛,可很快她又理直氣壯起來,“都是你不好,一言不合就要……”她說不下去,臉紅了紅,“你還有臉說我,不理你了!” 說著她掙脫開他,就坐到一邊去。 慕容叡鼻子那一塊都已經被她給壓紅了一塊,他乜明姝躲開,計上心頭,嘴里哎喲兩聲,捂住鼻子滿臉痛楚。明姝聽到他叫,嚇了一跳,以為他哪兒受傷了,跑過來看,慕容叡撒開捂在臉上的手,一胳膊就把她的腰給收在臂彎里。 “你騙我!”明姝又怒又急,兩手就捶在他胸膛上,捶的咚咚直響。 “我可剛剛出手幫你了,你就這么謝我?”慕容叡按住她的手,不過不等明姝答,他又道,“的確不用謝,你是我兒子的阿娘,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辦事,那的確不用謝?!?/br> 慕容叡看她笑,雖然手老老實實圈在她腰上,也沒有往別處去的意思,可是他笑起來的時候,看著就不懷好意,像是在琢磨往哪兒下口的狼,稍稍不注意,他就能把她給推倒。 明姝等了一天,實在是沒那個興致。 不等她說話,又聽慕容叡問,“你做夢的時候,的確是夢見那個了。我行不行?” “行!”明姝通紅著臉,從嘴里吐出一個字來,慕容叡哈哈一笑,聽到她這個字,他就格外高興了。他在她鼻頭上輕輕點了下,“那就好?!?/br> 他手上不做什么,抱著她坐好,“算了,你不想,那我也不強迫?!?/br> “你那家子,就不要擔心了?!?/br> “……”都已經成那樣了,她就算想擔心也無從擔心了。還能比現在更壞嗎? 她長長的嘆氣,“你說,渤海王怎么想要造反,韓家又怎么會……” 在她印象里,韓永就是做個不大也算不上小的官,一輩子就在那個位置上止步,若是沒有這一次,一輩子平平安安是肯定的。 “他們宗室的事,誰知道,何況宗室自己也是個王,想要爭一爭,也正常。畢竟那個位置就一個,一旦坐上去,天下盡在自己之手,想想就很叫人欲罷不能?!?/br> 他的話語毫無起伏,似乎在說一件和他無關的事??擅麈傆X得他這話里似乎還有別的東西。 “……”明姝放松自己的身子,靠在他的身上。 “可是一旦失敗了,就身敗名裂,一族都要跟著覆滅?!泵麈兆∷氖?,回首看他,眼眸里閃爍著擔心。 慕容叡笑了,他低頭在她的眼睛吻了下,“有道是富貴險中求。想要平平安安的,哪里來的那么多富貴?!?/br> “我寧可別那么富貴,能一世平安就好?!?/br> 慕容叡笑的眉眼彎彎,他握住她的手掌,輕輕的摩挲了下,“好?!?/br> 慕容陟走到院門處,還沒有進去,就被守在門邊的家仆攔下。 “大郎君,你……現在不能進去?!?/br> 慕容陟沉默了下,“是慕容叡在里頭么?” 院門緊閉,誰也不知道里頭有誰,發生什么。 家仆垂下頭。 慕容陟扯了下嘴角,轉身離開。 * 少帝坐在朝堂上,背后掛著一道簾子。 朝堂上的大臣們屏聲靜氣,目光時不時掃過少帝背后的那道簾子,說起來,那道簾子掛起來也足足有二十年了。少帝大婚到現在,連公主都有了兩個,二十多歲的年紀真的和孩子兩個字沒什么關系了,按道理早該歸政??墒翘鬀]有半點歸政的意思。 說來,渤海王開始起兵的理由就是皇太后遲遲不歸朝政,只是后來,干脆自己想要做皇帝了。 少帝看了一眼面前的卷宗,他看到中官要送到簾后的太后那里,他轉過了頭。目光炯炯的盯住那個中官。 中官手捧卷宗,被少帝那么一盯,險些兩腿一軟跪下去。 此刻一個宗室領頭出來,“皇太后,陛下如今已經成人,應該親自處置朝政了?!?/br> 有一個人領頭,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出列。 少帝在簾前,側首過去,簾子里頭的人影一動不動。但是母子兩個透過那層薄薄的簾子無聲的對峙。 少帝完全不退縮半分,太后行使的是皇帝之權。那權力原本就該屬于他,年少的時候,朝堂風云詭譎,太后替他管理朝政無可非議,但是現在他大了,早就不是那個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孩子了??墒翘筮€是霸占著權力不放,那就太過分了點。 這一場,他不能輸。太后的耐心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他只要露出半點遲疑,太后就會馬上翻盤。 事關權力,哪怕親父子也要反目成仇,何況母子。 只是母親這么多年不容易,只要能讓他親政,他一定讓母親安享晚年。 最后簾后的人影動了動,少帝心中一喜,簾內的女侍中步出,“太后身體不適,退朝?!?/br> 少帝滿臉漲紅,憤怒到了極點,退朝之后,他憤而返回明光殿,他想起朝堂之上太后的說辭,親自去了一趟太后的寢殿。 李太后撤去了身上諸多累贅,換了便服,正要批閱奏章,中官稟告天子駕臨。 少帝進來,就見到李太后高坐于上,挑了挑眉毛,“阿娘不是身體不舒服么?怎么還能批閱奏章?” 他說著,眼睛在太后手中的朱筆上停留了好會。 “怎么。到這么大了,難道連孝字都不知道寫了嗎?”李太后把手里的朱筆放到一邊,她目光如炬,對上少帝的眼神沒有絲毫退縮,更沒有半絲柔軟,“你難道很喜歡我生???” “臣不敢?!鄙俚坌闹新鰸夂竦牟粷M,不滿中甚至有那么些遺憾。若是太后真的生病,那就好了。 少帝垂下頭來,避開太后銳利的目光。 “既然看到我沒有事,那就回去吧?!碧蟮?。 少帝滿心憤慨,行禮之后直接掉頭就走。 太后親自看著少帝離開,才低頭批閱奏章。她看了一眼手里的朱筆,這只朱筆她用了差不多快有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權力的浸染,讓她深深著迷在這種滋味里。這種滋味太美好,美好到讓她深深沉醉其中?,F在要她把權力還回去,她驚慌失措,心里涌出濃厚的恐懼。 二十年來的臨朝稱制,過慣了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日子。要她去養老?她現在像現在這么激情肆意,就是因為她手里有皇帝之權,生殺大權都在她一人之手。她根本不敢想自己沒有權力之后會是怎樣。 哪怕是要還給自己的兒子,她也堅決不允許。 她正翻看奏章,一個中官走進來,“太后,陛下又召見那個惠猛法師了?!?/br> 惠猛是少帝親自任命的統領沙門的昭玄寺的統領官,當時李太后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可是少帝對惠猛越發信任,而惠猛自己也是一個多謀多智之人,學識淵博,各種本領不比朝堂上的那些朝臣弱上半分。 “還是和以前一樣,屏退眾人嗎?”李太后問。 中官點頭。 李太后臉色一下難看起來,她揮退中官,自己站起來,在殿宇內來回走動。 少帝這些年來已經越來越不滿她繼續把持朝政了,而且宗室們也越發對她繼續掌權頗有抱怨。 早些年她政績尚可,一派政治清明之象。但近些年,叛亂時常爆發。也就洛陽看著花團錦簇,可是洛陽之外,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不,不是! 李太后猛地停下來,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要更加振作起來,把這片江山打理好。誰也不能阻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