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她這次用了力,奮力掙脫。正當她鼓起氣力的時候,他卻已經松開了。 他一松開,加在手腕上的桎梏隨即消失。她握住腕子,只聽得慕容叡調笑,“怎么,是我的力氣太大了,弄疼嫂子了嗎?” 他嗓音低沉,上揚的話尾里夾著不容忽視的笑意,生出無盡的曖昧。 她討厭這種做派,后退一步。拉開和他的距離,“小叔怎么來了?” “我料想到嫂嫂會問我拿著拿筆錢的用途,所以前來見嫂嫂?!?/br> 明姝正色,“小叔不必和我說。我也只是代阿家暫時管家而已,支取用度,我只是對賬,若是無錯就叫人記下了,若是用大筆支出,還是要問過阿家和家公的意思?!?/br> 慕容叡眼眸里染上奇異的光芒,看的明姝骨子里發涼,不禁心生警惕。 他輕輕嘆氣,“嫂嫂要去阿爺那兒?” “家公還沒回來,我先去阿家那兒,要是阿家準許了,我就讓人把布匹給你?!闭f著她往外面走。 “嫂嫂難道不能行個方便?”慕容叡側首。 慕容家的男人,絕大多數生了一副好皮囊,那個她從未謀面的夫君也是,銀杏曾經遠遠的瞧過一眼,也說是生的好。 生的好的男人,滿身正氣的時候,韶秀無雙。滿臉邪氣,都是賞心悅目。 有這一身的好皮囊,一顰一笑皆是風情。男人有這風情,比女人還更為魅惑。 她不動聲色的后退一步,“小叔,阿家雖然叫我管家,可只是代管而已,用度這些不問過阿家,我實在是不能自己做主?!?/br> 慕容叡臉上露出失望,可是眼里卻是平靜無波。 “那就不勞嫂嫂了,待會等阿爺回來,我自己和阿爺說?!?/br> 說完,他轉身就走。明姝望見他離去的背影,退后一步回來。見著那原先還在地上跪著的家仆還在一邊候著。 腦袋垂的低低的,想必全都聽了去。 “你下去,記住管好你的嘴,其他的不要多說?!?/br> 家仆應了聲是,退下去了。 她坐下來,想起方才慕容叡對她若有若無的曖昧,眉頭忍不住擰了個結。心里后悔當初怎么認為公公會給慕容陟過繼一個兒子,她就等著養大便宜兒子就行了。 現在怎么想,都幾乎是把自個給坑了。不過既然答應了劉氏,對她來說,也沒有什么壞處。哪怕要走,也不能眼下走,馬上就要下大雪了,天寒地凍的道路不通,也沒法上路。等到來年春暖花開,再走不遲。 傍晚慕容淵從衙署里回來,一家子人聚在一起用餐。 慕容叡和慕容淵提了用錢的事,一車布匹也不算是小數目了,慕容淵一聽就蹙眉,“你要拿去干甚么?” “去給十六阿叔,之前兒在他們家吃住這么多年,承蒙他們照料,兒想資助他們一些?!蹦饺輩钡?。 慕容淵沉吟一二,點了點頭,“你十六阿叔夫妻養你到這么大,的確是該送。我前段日子公務繁忙,忽略了?!?/br> “兒今日向先支取一筆,然后再告知爺娘。嫂嫂說不敢讓兒動用這么大一筆錢。所以兒先告知阿爺?!?/br> 他滿臉無辜,一雙琥珀的眼睛溫良。 慕容淵看向下頭坐著的明姝,明姝在心里把慕容叡罵的個狗血淋頭,低頭道,“兒不敢擅自做主?!?/br> 慕容淵的目光在明姝身上停留了下,“你嫂嫂說的有道理。她一個新婦,替你阿娘管家也是不容易?!?/br> 慕容叡低頭,“是,阿爺說的是?!?/br> 說罷,他轉頭看向明姝,語氣誠懇,“嫂嫂,之前難為你了?!?/br> 明姝恨不得那塊破布把他的那張嘴給堵上,哪里來的那么多話。 明姝憋了口氣,端起碗箸,繼續吃飯。 飯是粟米飯,配著rou干,干巴巴的,難以下咽。她胡亂吃了幾口,就推說飽了。告辭回到自己房中,回到房里,她就到火爐那邊去。這是她在平城度過的第一個冬天,信都冬天也冷,但河北那兒,哪里有平城這么冷,到了八月就開始冷,一年里頭有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 她只不過去吃了一頓飯,回來的時候,手腳都是冰涼的。 銀杏摸了一把她的手,察覺到掌心冰涼,讓侍女把火盆里的火撥弄的更旺一些。 “你說他是個甚么意思?”明姝狠狠磨了磨牙,“告狀也沒見過他那種的?!?/br> 要告嫂嫂的狀,也得到親娘那里去。到慕容淵那里,還能把她怎么樣?家公和新婦計較,還成了什么? 還當著她的面說,除了叫她心塞,還真沒別的了。 銀杏眼珠子轉了兩下,她一邊給明姝送滾熱的姜湯,一邊慢慢道,“奴婢覺得,二郎君就是逗逗五娘子,五娘子真怎么樣了,對他又有甚么好處?” “我招惹他了?”明姝一口把辛辣的姜湯給喝干凈,忿忿不平,“找我的麻煩干甚么!我也不想和他相處長了,來年就走,一刻都不多留?!?/br> “五娘子現在可不是一般的新婦,替夫人管家呢。只要管事,難免得罪人。不過反正到時候咱們就走了,五娘子也不必氣惱?!?/br> 明姝嘴里有點泛苦,要是慕容叡僅僅是因為不給他錢,就針對她,那就容易多了。 “長嫂難做,五娘子不容易。五娘子忍忍,過了這段日子也就好了?!?/br> 過了這段日子也就好了。銀杏這話說的也沒錯。等她回了翼州,不管改嫁沒改嫁,回了娘家的喪夫新婦,和夫家就沒有關系了。 她搓了搓手,暖意在手掌融開,四肢都活泛起來嘴里嗯了聲。 過了兩日,劉氏派人叫她到面前來,有事吩咐。 “二郎要去他阿叔那里送錢,于情于理,我們家都要送的。不過我不放心這孩子一個人去?!眲⑹献莾?,幽幽嘆氣,“五娘一道過去吧?!?/br> 瞬間明姝以為自個聽錯了,別人家里,嫂子和小叔除非必要,話都不會多說幾句,生怕有人說三道四。這家里倒是與眾不同? 明姝瞠目結舌,她下意識搓著衣角,劉氏瞥見她惶恐不安的樣子,知道自己不說清楚,恐怕這個新婦是不愿意去了。 “二郎年少,花銷難免沒個數。我們家雖然家大業大,但也不是平白從天上掉下來的。朝廷發的俸祿不多,看著很不錯,其實內里如何只有我們自家人知道?!?/br> 劉氏嘆氣,“男人花錢沒個數,還是要女人看著最好。照著他們的那一套來,金山銀山也要被用的差不多了?!?/br> “女人心細,家里現在沒別的長輩,我又病著,也只有你能壓著他一頭?!?/br> 明姝低頭,可臉上的為難實實在在的,“阿家,小叔那兒,兒恐怕……” “你是他阿嫂,有甚么不可的,再說了,我們家也該有另外一人去。朝廷的考課要開始了,恒州這兒有個平城,要是有個好歹,交不了差。我呢,身體不好,為了阿六敦的事cao碎了心?!?/br> 劉氏和顏悅色,“五娘,你替阿家去一趟。阿家知道新婦難做,所以到時候派個人過去,你就別擔心了?!?/br> 第8章 靠近 漢人家里,嫂嫂和小叔子雖然還沒到見面就要避開的地步,但多少也要回避一二,免得外人說閑話。慕容家里卻大為不同,寡嫂和小叔一塊出門辦事,都不算什么。 劉氏都不當是回事,她要是還以這個作為理由,不肯替劉氏出面,就說不過去了。 她勉強應了,劉氏笑的慈祥,“這一趟辛苦五娘了?!?/br> “為阿家辦事,不辛苦的?!泵麈皖^答道。 從劉氏出來,她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部,凍得她連連咳嗽。連眼淚花都出來了。 銀杏扶著她快些走到自己房里去。外頭實在是太冷,不能久待。 回到房中,把沾染寒氣的衣服給丟到一旁,換上之前一直放在爐子上暖著的罩衣。 “之前五娘子還說要在這兒留下來呢,這兒冷成這樣,五娘子怎么受得了?!闭f著把個小巧的黃銅爐子塞到她手里。 “之前也沒想著能有這么冷。以為熬一熬就過去了。再說,阿家家公比家里那那兩位要好相處多了?!?/br> 明姝不得爺娘喜歡,也不是個什么秘密。說來哪個疼女兒的爺娘,舍得讓女兒嫁到這種苦寒之地的。 銀杏也沒了言語,過了半晌才道,“還有大郎君在,大郎君是為五娘子著想的。有他在,五娘子不要太擔心了?!?/br> 她說著,讓其他侍女給她收拾東西。劉氏讓明姝替她走這一趟,慕容叡之前并不在平城,而是在恒州代郡武周縣,有一段路要走,這么冷的天,出行不方便,怎么都要收拾收拾的。 “看來天下的阿家都是一樣的難相處?!便y杏嘀嘀咕咕,嘴上沒個把門的,“叫個老仆婦去不就好了,偏偏要五娘子去。這么冷的天,凍壞了怎么辦?” “死丫頭,還不快閉嘴!”她突然低喝,抓起裙子下的香囊丟擲到銀杏腳下。 劉氏是這兒的主母,要知道點事簡直不要太容易。到時候銀杏被拖出去打死了,她都沒辦法給她討公道。 銀杏嚇了一大跳,也不再敢言語,低頭給她收拾。 慕容叡那邊準備的很快,過了兩日就要出發了。 他等在門內,瞧見里頭侍女們簇擁個毛絨絨出來,他定睛一看,只見著那邊侍女簇擁個嬌小的女子出來。北方女子一般生的高大濃艷,健壯而美艷,渾身上下透露出爽利。 女子生的嬌小柔美,巴掌大的一張臉陷入風帽的周遭那一圈白絨絨的絨毛里,呈現出她膚白勝雪。 他抱胸而立,見著兩邊侍女攙扶她下來,臉頰上透出紅暈,他一看就知道是被凍出來的。她不適應這兒的寒冷,哪怕外頭圍著厚重的狐貍皮草斗篷,還是凍得哆哆嗦嗦。手上戴著厚厚的兔皮手套,懷揣著個黃銅手爐。就這樣,還是忍不住哆嗦。 “這兒比翼州信都冷?”慕容叡嗤笑,走上去就問。 明姝凍得已經整個人都不好了,信都沒這么冷,到了冬天的時候,除非必要,她也是不輕易出門。 這兒比信都給冷多了,還要她出來,可不凍得哆哆嗦嗦么? 寒冷之下,她抱住了懷里的爐子,警惕的瞪他。 慕容叡哈哈一笑,“嫂嫂別怕,到了車里也——不暖和?!?/br> 他這話惹來明姝一記白眼,可惜太冷了,她哆哆嗦嗦的,連翻個白眼都不行。慕容叡讓開,請她上車,車輛已經準備好了,侍女麻利的給她把車門拉開,她躲進去。車內如同慕容叡所言,其實一點都不暖和,雖然里頭也放了個爐子,但終究比不上屋子里頭。 慕容叡說的一點都不錯。 她進去了,凍得手腳都伸展不開,不多時,車廉被人從外頭一把掀開。 慕容叡站在外頭,手里提著一只暖爐。 “到武周縣還有一段路,嫂嫂捧著這個吧,里頭剛剛添了炭火的?!?/br> 明姝凍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同乘一車的銀杏幫她伸手去拿。結果手掌剛要碰到時候,慕容叡抬手避開,眼睛看向明姝,“這個是我給嫂子的,與他人無關,自然是請嫂子親自來拿?!?/br> 他說完,雙眼掠過銀杏,直直望向明姝。 慕容叡的目光放在身上,似乎有千斤重,沉沉的幾乎叫人透不過氣來,容不得有半點拒絕。 睡夢中那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又上來了,她臉色蒼白,伸出了手。 她從他手中將爐子接過去。指尖不可避免的觸碰到他的掌心。寒冬臘月的天里,似乎都是冰冷冷的東西,他的掌心倒是guntang的。 明姝很不適的揣回爐子,坐了回去,閉上眼看也不看慕容叡一眼。 慕容叡站在那兒,寒風從他身后呼嘯吹進來,他頭稍稍歪了歪,似乎要看透車里這個臉色突然變得極其不好的女人,此刻到底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最后還是明姝扛不住,臉都被凍僵了,眼珠都凍得轉不過來了。再這么下去,她覺得自個都要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