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她趕快把他推出去,“行了,我要洗澡了,不然水都涼了?!?/br> 何田平時洗澡不像易弦那樣一洗洗半天,不過,今天不一樣。易弦特意給她準備了一咸一甜兩樣小零食,竹筒里裝的是過濾過的甜酒,冰冰的,喝起來甘醴爽口。她泡在浴桶的熱水里四肢百骸無一不舒服,再看看那個裝紗布的小碟子,把紗布輕輕展開,一看就樂了,紗布是橢圓形,上面開了三個洞,“哈哈,這是面膜??!” 她聞一聞,碟子里面放的液體像是加了玫瑰味的甜酒,比甜酒更黏稠,是淺粉色,何田用手指捻了捻,猜測是易弦什么時候把玫瑰花瓣跟甜酒糟混合碾碎做的。 他在這方面比她有天賦。今年夏天收完玫瑰花和蜂蠟,他就想出在潤唇膏里加玫瑰花汁的點子,給何田專門做了一盒潤唇膏,涂上之后嘴唇亮晶晶紅潤潤,用易弦的話說,看到就想用力咬一口。 誰知道玫瑰酒糟面膜有什么用,但是想必里面酵素挺多的,聞起來也香香的,何田就撈起來敷在臉上了。 香丸的香煙和浴桶里的蒸汽一起裊裊上升,何田敷著面膜,靠在木桶壁上,全身浸在熱水里,再想想門外緩緩飄落的白雪和被雪覆蓋的森林,暗嘆易弦真是懂得享受。 這么一享受,何田這澡就洗了很久,還提起爐子上的水壺又加了次熱水。 等她心滿意足洗完了,再涂上今年特制的玫瑰花香味的潤膚霜,穿好衣服,擦干頭發,樂呵呵提著籃子回到家。 何田推開門,“易弦你也去洗……” 她看看桌子上的蛋糕和小蠟燭,愣住了。 易弦本來笑瞇瞇的,等了一會兒,看何田還是呆呆站在那兒,趕快把她拉到桌子前按著她坐下,“生日快樂呀,何田?!?/br> 何田盯著那個賣相很普通甚至還有點歪斜的小蛋糕,還有蛋糕上那根小小的粉紅色蠟燭,再抬頭看看微笑的易弦,小嘴一撇,哭了。 易弦在何田進來之前早就想象過很多次她會有什么反應,是會開心地跳起來,還是會感動地撲他懷里抱著他臉頰啾啾啾?還是會“哇”一聲,然后傻樂半天?但是怎么也沒想到她會嗚嗚地哭起來,哭得小麥都慌了,從桌子下爬出來趴著她的膝蓋,跟她一起嗚嗚嗚地叫。 易弦摸摸何田的腦袋,“你哭什么呀?你不高興么?” 何田嗯嗯嗚嗚地哭著,使勁點點頭,斷斷續續地說,“高……高興的?!?/br> “那你哭什么呀?”易弦哭笑不得,坐在何田身邊,捏捏她鼻子,“先許個愿,吹蠟燭,然后切蛋糕?!?/br> 何田“嗷嗚”一聲,抱住易弦的脖子,哭得更厲害了。 易弦拍拍她脊背,又摸摸她還有點濕的頭發,“你是怎么了?” 何田把包頭發的布巾拽下來,胡亂擦擦臉,哽咽著,“我是……沒想到?!?/br> 她忽然又破涕而笑,指指小蠟燭,問易弦,“你什么時候準備的?” “蠟燭是第二次去春天集市的時候就買了!”易弦終于可以小得意一下了,這才是他期待的反應啊,“蛋糕是你剛才洗澡的時候做的。做的有點急,可能不太好吃?!?/br> 去年何田生日的那一天,她并沒任何慶祝,只是在記事本上寫了幾筆。 易弦那時剛來到不過三個月,當時看出來她心情不好,并沒敢問,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天是她生日。 “你那時候說,如果生日沒有家人慶祝,也就不用過了……”易弦接過何田手里的布巾,給她擦擦眼淚,“你現在有家人了?!?/br> 何田一聽這話,抱著易弦又是一陣大哭,她哭了幾聲,又哈哈大笑,轉眼間想到了早已逝去的父母,爺爺奶奶,想到他們沒能看到易弦,又是一陣酸楚,又開始掉淚。 這短短的幾分鐘里,何田的情緒就像坐了過山車,驚訝,喜悅,感動,酸楚……全攪和在一起了,易弦催她許愿時,她吸吸鼻子,“我該許什么愿呢?” 易弦笑,“許你自己想要的愿望??!問我干什么?” 何田閉上眼睛,雙手交握,虔誠地許了愿,吹滅蠟燭。 屋子里點著兩盞小油燈,光線柔和,何田情緒又正激動,再配上易弦那么漂亮的臉,哪還會嫌棄他倉促間偷偷做的蛋糕不夠蓬松又太甜呢。 兩個人甜蜜蜜吃了蛋糕,何田在易弦腮邊重重親一下。 等易弦洗了澡,何田也做好晚飯。 易弦本來是想,今天何田過生日,讓她好好休息,他來做飯,所以早早地處理好了食材,沒想到何田手很快,在他洗澡的時候就把幾個菜做好了。 兩人一起開開心心吃完飯,又一起開開心心編了會兒草籃子。 臨睡時,兩人到了棚板上,易弦笑嘻嘻打開自己的衣箱,遞給何田一個小竹盒子,“生日禮物?!?/br> 作者有話要說: 好郁悶哦。切菜不小心把手給切了,還一下切了兩個手指。 20號那天發表文章時莫名其妙少了一段字,還待高審了沒法更改,然后沒全勤了。 急需一點安慰。 嗯,今天也祝大家用餐愉快。 第87章 身世 87 何田沒想到竟然還有禮物! 她笑瞇瞇打開盒子蓋, 先看到幾片紅葉, 全是易弦秋天時撿的。 何田笑,“原來那時候你是在準備這個呀!” “嗯。我本來是做張賀卡的, 可是沒有紙,就只好用紅葉了?!奔t葉上寫著祝詞,字跡雋秀。墨是易弦從熏rou小屋里收集的松枝油墨。 何田掀起一片一片紅葉, 一邊笑一邊看, 以為這就完了,沒想到最后一片紅葉下面,藏著一件發飾。 那是條絲綢發帶, 上面綴著兩朵小巧可愛的玫瑰花,花朵的花瓣也是同樣的綢子做的,這紅色的綢子不知是怎么織成的,質地厚實, 顏色鮮艷,在燈光下閃著點點金光。 何田小心把發飾從盒子里拿出來,美滋滋地放在手里欣賞了好一會兒, 然后想到,等等, 這發飾的布料怎么有點眼熟??? “哎呀!這是你那件斗篷上的布!” 何田頓時覺得手里捧的發飾燙手了,她趕緊拉開衣箱要去看那件金貴的衣服給弄成什么樣了, 易弦還在笑,“你送我的又是貂皮坎肩,又是皮手套皮鞋, 有夾層的外套,我還沒學會做這些,只能給你做個小玩意?!?/br> 何田把那件衣服抖開,一看,還好,衣服沒被易弦剪出幾個大洞,只少了帶子。 她松口氣,埋怨易弦,“幸虧你沒學會做衣服呢,不然是不是還要把整塊布給剪下來???” “……”易弦沒敢說,他當初確實是想給何田做條裙子的,后來一是裙子工程太大,暗中行動難保不提前暴露,就沒驚喜了。而且,做裙子?他從小到大都沒做過衣服,這時要做條裙子,談何容易??! 易弦在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時一向謹慎。 他先偷偷翻出自己當時穿著的絲綢棉衣,把衣服里面的布料拆開,試著剪了一下,失??!完全的失??! 他看何田裁衣服時非常輕松,沒想到自己一上手,根本不成,現在還團成一團塞在衣箱里面呢。 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做點自己能干成的吧。 于是,他就想到了把衣帶剪下來,做了個發飾。 這次易弦不敢再托大了,沒敢再直接把布面給剪下來,先拆下斗篷領口兩條系帶,先用樹葉實驗了幾次后才敢動剪子。 一條系帶剪下一半,剪成若干三角形的小塊,縫上邊,中間掐一下一針縫緊,就是一個小花瓣,五個小花瓣縫在一起,就是一朵小花的樣子了,再做兩層大的花瓣,三層花瓣錯開縫好,就是一朵玫瑰花的樣子了,再將一條細小的布條捻成一股,縫成花蕊,剩下的系帶和另一條系帶縫合,花朵綴在拼縫上,既可以當發飾,也可以當頸巾。 易弦手巧的程度和何田其實不相上下,但是,巧的方向完全不同,這些活兒要是讓何田來做,一會兒就完成了,可是易弦偷偷摸摸的,從夏天就開始,幾遇挫折,手指被針扎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直做到前幾天才做好。 不過,幸好,何田見到最后的成品非常喜歡,把兩盞油燈都點上,對著小鏡子臭美了半天。 她摟著易弦,捧著他的臉又吧唧親一下,“這個生日我過得很開心?!?/br> 何田想到上次在狩獵小屋,她去巡視陷阱,回到小屋正撞上易弦往懷里藏東西,可能就是在做這個發飾,一問,果然如此。 易弦說起還揉揉肚子,“我急著要藏起來,還被針狠狠扎了一下?!?/br> 何田噗嗤一笑,“你才笨笨呢。非要搞什么驚喜。再說了,你用棉布做也行啊,我們買了那么多棉布?!?/br> 易弦搖頭,“春天買布的時候我看了一圈,沒找到合適的布,也沒看到合適的東西,所以才想著給你親手做點什么?!?/br> 兩人柔情蜜意了好一會兒,蓋上被子,何田說,“你什么時候過生日???到時候我也給你慶祝?!?/br> 沒想到,提到這個,易弦很是悵然。 他沉默著,何田看著他的側臉,輕輕握住他一只手。 易弦嘆口氣,摟著何田,把臉靠在她肩頭,又沉默了一陣,輕聲說,“我從前……住在臨江城。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吧?對,就是河流下游那個種稻子的城。我從小被城主收養,他告訴我,他是我父母生前好友。他沒有子女,收養了五個孩子,對我最好……” 他輕輕笑了一聲,“至少,不管是別人看來,還是我自己覺著,都知道他對我和對其他的養子是不同的。別的兄弟如果做了錯事,或是功課做的不好,都會有師傅教訓,我,不僅會有師傅教訓,不管他多忙,都會親自問我,教我,罰我。他給我的衣食供應,玩物器具,全是最好的。男孩子哪有不淘氣打架的,每次我和其他兄弟動手,他都偏向我,所以,也一直有傳言,說我是他的私生子?!?/br> “我問過他,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易弦聲音依然平靜,可不知為什么,何田覺得心里酸酸涼涼的。 “他從來的說法都是一樣的,我父母是被臨城城主所害。那個城你也知道,就是種麥子的城。叫雙葉城?!?/br> 何田和易弦這時都只穿著單衣,她感到自己肩上微微潤濕,心里不由大驚——易弦竟然在哭。 她一時不知該怎么安慰他,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雙葉城在臨江城的下游,相去不到一百公里。我從沒想過他會騙我……見過我長相的人也不少,可是竟然從來沒人在我面前流露出什么……” 易弦又笑了幾聲,這次笑意更冷,“或許其實是有的,只是我再也想不到?!?/br> “兩座城一直很和睦,據說,兩城城主從前還是好友,可后來不知為什么鬧翻了,一連二十幾年不再見面。我也問過他,他只說,雙葉城主對不起他。雖然兩城城主交惡,但兩座城市仍然互不侵犯?!?/br> “不過,三年前,我們跟他們因為一片土地起了糾紛,從此打來打去,漸漸有了要爭個你死我活的勢頭。去年秋天,他讓二哥帶上我,還有一批死士,潛伏在雙葉城主的獵場——” 何田聽到這兒,已經預感到有些不詳,果然,易弦說,“刺殺非常成功。應該說,太成功了,雙葉城的城主見到我時,完全愣住了,我也立即察覺了不對。太像了,太像了,他當時一定也是這么想的吧?我心里有了猶豫,出手就慢了,二哥一刀刺進城主的胸口……他到死時,還在看著我,眼中流淚……” 易弦的語氣十分平淡,像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這故事也并不精彩,只不過,他講這故事時,用的是“我”的視角。 “我裝作若無其事,和二哥一起回了城。果然,在回城的路上,二哥要殺我。到了這時候,我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是我不愿意信。我潛入城主的府邸,我要親口問他?!?/br> 他這時忽然換了語氣,聲音冷峻,隱隱有些顫抖——“義父,雙葉城的城主,為什么長得和我這么像?” “他見到我,又驚又怕,隨即又露出很快意的神色,他問我,‘小弦,你二哥呢?已經被你殺了吧?你既然殺了他,還有膽量跑來?你可真膽大,又幼稚。你還有什么想不通的?沒錯,就像你想的那樣,雙葉城主易冉才是你親生父親!你是他的私生子!” 他轉述這番話時,語氣陰沉中帶著得意,“他對不起我!我買通一伙強盜,殺了他愛的女人,放火燒了房子,里面放了具童尸,他以為你死了,卻不知道我把你從小嬰兒的時候偷來,放在自己身邊!我像養親兒子一樣養大你,教你各種手段,呵呵,我為什么費這么多事?當然是要你親手殺了你父親!就算你失手,他看到你的樣子,再想到我的手段,死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吧?哈哈,哈哈。小弦,你告訴我,他見到你的臉時,是不是又震驚又難過?’” 易弦說這段時,“哈哈”“哈哈”那兩聲笑慘然到極點,何田聽到他義父這些手段早就不寒而栗,現在更是心疼得無以復加,想要安慰他,又能說什么呢?只好抱緊他。 “他大概是想看我痛徹心扉的樣子,他籌劃這么久,養我二十年,當然不想只用我一次就丟掉,說不定,以后還得多拿我取樂幾次才覺得劃算,只是啊,義父,你把我教的太好了……我當即殺了他。他當時的表情……先是非常震驚,然后,竟仿佛是開心和快慰?唉,我也不確定。也許是我看錯了。畢竟,人頭掉在地上,只有那幾秒鐘還能做出表情。也沒醫學研究說那時候的表情是出自內心,還是不自覺的抽搐?!?/br> 易弦說這段話時,先是有些迷惘,漸漸的,語氣又歸于平靜。 易弦又沉默了好久,輕輕抬頭,和何田對視著,“所以,你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時候,因為我過去二十年一直生活在謊言里。我的親人全因為我死了,養我長大的人被我親手所殺?!?/br> “你覺著我聰明,可我活了二十年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我被殺害我父母的人養大,還一度想著,要是他是我親生父親多好啊……何田,我就是這么個糊涂的人,你還喜歡我嗎?” 何田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嘩地流,用力摟住易弦頭頸,哽咽說,“嗯。還喜歡的。我喜歡你,從來不是因為你有多聰明。你手笨笨的,第一次編草鞋的時候我真怕你會把草鞋底扔到地上跳起來踩兩下,還有,你每次生火被煙嗆得直咳嗽的樣子我也特別喜歡。你這么笨笨的,要是沒有我照顧,你在林子里可怎么辦???” 她止住眼淚,小手捧著他的臉對他笑,“沒關系。以后你就和我同一天生日吧。這樣,還能省下一個蛋糕呢?!?/br> 易弦嘴唇動了動,半晌,輕輕說,“我做那個蛋糕真不太好吃,我吃到一大塊黏黏的硬塊,沒敢吭聲?!?/br> 何田眼中淚光瑩然,微笑說,“其實我也吃到一塊硬塊?!?/br> 要睡著前,何田握著易弦的手,小聲說,“你不想再見那些人,不想再去那些地方,我們就不去。萬一哪天你想回去看看,我也會陪著你去的?!?/br> 易弦沒說話,只用力握一握何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