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這個給你用吧。也是我編的?!焙翁锇巡及蜷_,先放進去易弦那件紅色絲綢里的貂皮披風,“這個衣服太扎眼了,可是挺值錢的,你拿到山下,到了別的城市賣掉,能換到不少錢?!?/br> 然后,她又放進去幾件她用奶奶的舊衣給易弦改的衣服,“山下天氣現在已經熱了,你來的時候沒有單衣,這幾件單衣你別嫌棄,先穿著?!?/br> 她又打開樟木箱子,“按照約定,給你三分之一的貂皮,明天去市場,看商人怎么收,換了錢之后分?!?/br> 她說到這兒已經挺難受的了,坐下摸摸貂皮,低著頭不再說話。 何田自從進了家門,就沒和易弦目光相觸,她害怕自己會哭出來。 可是她現在低著頭,嘟著嘴,睫毛一顫一顫的樣子,跟哭出來也差不了太多。 易弦心里也挺難受的。 他拉過椅子,挨著何田坐下,坐了一會兒,又把頭靠在她肩上。沒想到他剛這么一靠,何田把她的小腦袋也靠過來了。 兩人耳朵蹭在一起,易弦動也不敢動,何田從鼻子里長長呼了口氣,雙手攬住他靠近她的那條手臂,小聲說,“明天早上我們劃船下去,到了山下的市場可能也就中午,換完貂皮天還亮著呢。然后,你就趁著天亮走吧?!?/br> 停了一會兒,她又說,“這幾天我都想好了,你越早走了,我就越早安下心了。不然的話……唉?!?/br> 她嘆口氣,又說,“你也不用覺得因為我救了你,你欠我的。就算你這么想,你欠我的也都還給我了。你這個冬天幫我干了好多活兒呢。我挺感謝你的……還幫我架了橋。還有,每天陪我說很多很多話。就是我奶奶也沒這么愛和我說話?!?/br> 易弦聽了,喉嚨里像噎著團棉花,他右邊那條被何田攬在懷里的手臂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是何田的頭發毛茸茸的,還是他自己心情有異而產生了奇特的感覺,右側的頸子開始,到耳朵邊,腮邊,再到太陽xue,再到整個右側頭頂,全是麻癢的。 他微微轉過頭,鼻尖就碰到何田頭發上,這下連鼻子也是癢癢的。 這股奇異的麻癢很快又順著鼻腔進入胸口。 兩人像一對在嚴冬中依偎著互相取暖的小動物似的默默靠在一起,過了好久,何田問易弦,“晚上你想吃什么?” 早上出去收網時午飯已經做上了,是雜糧小米飯和蘿卜燉鴨子湯。 何田在出門前就把鴨子放在陶鍋里擱在爐臺上了,爐灶里的火先燒旺,把昨天晚上泡好的雜糧和小米放在蒸籠里,蒸籠摞在陶鍋上,飯蒸熟了,就只留一塊柴火在灶膛里,讓小火慢慢燉熟鴨子,也熱著飯。 儲存了一冬的蘿卜外皮長出了細細的白色根須,可是味道卻還是一樣,口感也依舊脆生生的。 削皮,切成兩三厘米見方的小方塊,和切成同樣大小的野鴨子放在一起慢燉,湯里加上一根紅辣椒干,幾?;ń?,鹽,燉出的湯香極了,蘿卜這時不再是脆脆的了,吸收了鴨子的脂肪湯汁,溢滿rou香,倒把鴨湯的肥膩也去掉了。 易弦和何田都喜歡吃這道菜。 這時候,飯和鴨子早就熟了,散發著香味。 可惜兩個人都不太有食欲。 吃了午飯,易弦拿著斧頭,把擺在柴火窩棚外面已經晾干的木柴劈成小塊。 何田攔住他,“休息休息吧。明天可能要走很遠的路呢?!?/br> 易弦搖搖頭,他想,這時他多劈些柴,何田就能省些力氣——在他走之后。 何田叫了他幾次,明白沒法阻止他,就回屋子了。 她回憶了一遍自從易弦來到之后他們一起吃過的那些食物,想要做幾樣他喜歡吃的,也方便攜帶,又不容易腐壞的。 還有,她還得做點明天帶著來回路上吃的東西。 來回市場的路上也很可能不會是一帆風順。 每年這個時候,周圍森林里的獵人都會帶著貂皮前往山下的市場交易,去的時候帶著貂皮,回的時候帶著錢。身攜巨款,在無人區行走,難免會引人覬覦。 幾乎每隔幾年就有獵人在來去市場的路上被搶劫。幸運的留下性命,才能告訴別人他們被搶了,不幸運的,恐怕尸骨都難以找到。 不管是湍急的河流,還是有各種動物的叢林,都是拋尸的理想場地。 除了被搶劫,市場里還有各種把獵人們懷里還沒揣熱的錢給再次掏出來的誘惑:有妖冶賣酒女郎的酒推車,各種賭1博的攤子——何田就上過當,攤子老板告訴她,只要用石頭擊倒一排鐵罐中最中間的那個,就有獎品,她花了錢,當然什么都沒得到。 后來奶奶才告訴她,中間那個鐵罐中間有機關,豎著一根棍子,攤子老板想讓棍子什么時候倒下,罐子才會被擊倒。 “你既然知道他是騙人的,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呢?”何田氣道。 “我這不是想給你個體驗生活的機會嘛!”奶奶笑瞇瞇的。 何田想起舊事,輕輕一笑。 經驗可以傳授,體驗卻真的只能自己親身體會。 她最后做了一疊小米湯煎餅和雞肝醬,煮熟了一鍋餃子,放在大陶盤里放涼,準備明天早上臨出門時煎了,吃一些,帶一些。煎餃外皮焦脆,配著腌蘿卜條切成的細丁和粥,易弦早餐的時候能自己吃完一大盤。 然后,她又做了藕粉玫瑰栗子糕。這次做的不多,因為玫瑰藕粉就剩那么點了,也做的略粗糙,豆沙餡兒沒有過篩,因為她忘了。 除了這些不管冷熱都能吃的食物,何田還給易弦包上了幾塊臘rou,一條咸魚,還用家里最后一點面粉做了幾張餅,蒸熟之后擱在火爐上炕干,再煮熟一塊臘rou,只要瘦rou的部分,撕成細絲,包在餅里,把餅折成長方形的,再放進烤屜里烤一下。 夾著臘rou絲的餅放涼后,又脆又酥,可以放很久不會腐壞。只是吃的時候難免口干,要喝很多水。 何田用桑葉把餅兩張兩張地包起來,用細草繩扎緊,整整齊齊在給易弦準備的布包里放了兩摞。 她還給易弦用小竹罐裝了一罐腌蘿卜條,一罐糖漬的熟栗子,還有一罐用幾天前打的野鴨的鴨脯rou做的rou干。 把食物也裝好之后,包塞得滿滿的。 何田嘆口氣,“裝不下了。再裝的話,恐怕還沒吃完就壞了吧?” 臘rou和咸魚只能用草繩栓了,掛在包帶子上。 她又看看那條咸魚,這東西真是和易弦不相稱。 到了新的城市,去找工作,帶著這東西會被人嘲笑吧?肯定連薪水都會被壓低。 想像了一下高挑美麗的易弦背著包,前面一塊臘rou后面一條咸魚,每走一步咸魚就會敲一下屁股……何田把易弦叫進屋子里,指著咸魚和臘rou,“在路上,你先吃這些。到了新的城市還沒吃完的話,就把它們扔了,別覺得可惜。不然會被人看低,找不到好工作。說不定還會有人嘲笑你欺負你?!?/br> 瞧易弦這樣子,估計是一輩子也沒被人看低過、嘲笑過。 何田知道,那滋味可不好受。她剛記事的時候第一次和爺爺奶奶去集市,看到了什么新鮮玩意摸了一下,立刻被攤主拿蒼蠅拍打在手上,還罵道,“小山炮!不干不凈地摸什么?!” 手上挨那一下倒不怎么疼,可是那種受辱后的震驚、氣憤卻伴隨著手背上的疼痛狠狠烙印在何田心里。 她不想易弦也受到這樣待遇。 “找了好工作,很快就能買好多好多咸魚臘rou。不要因小失大?!?/br> 易弦聽了,點點頭。 何田打開包里的一個竹匣子,“我又做了些栗子紅豆糕,這次做的沒上次好,我忘了篩豆泥了?!?/br> 碧綠色的匣子里放著十二塊半透明的栗子紅豆糕,每塊糕用一片小桑葉包著,精致可愛。 “這糕你可別省著吃,盡快吃完,不然容易壞?!?/br> 易弦把匣子接過來,抱在懷里,不吭聲。 何田忙活了許久,已經下午四點多鐘了,她又問易弦,“你晚飯想吃什么?” 易弦想了想,“紅豆和小米煮的粥?!?/br> 那是他醒來后,何田給他吃的食物。 何田望著他,抿緊嘴唇笑了。她也記起來了。 吃完晚餐,何田查驗幾支獵槍,給易弦一把,又拿出一些鉛彈交給他,“分成兩批放,一批帶在身上,一批注意防潮,放在行李里?!?/br> 她存放鉛彈,用的是一只設計精巧的竹筒。 竹筒用火烤過,已經碳化了,又輕又防潮,竹筒底部和塞子上都放有防潮的絨草和棉紙。竹筒恰好比鉛彈的直徑粗一點點,只要摳開塞子,鉛彈就能一個接一個滾出來,如果把竹筒插在膛上,可以接連不斷發射。 何田也給了易弦一個這樣的竹筒和相配的獵槍。除了武器,還有地圖。 圖是何田的爺爺和奶奶年輕時繪制的。上面是大河兩側的地形,一直到下游的幾個城市。雖然過去了幾十年,但是山川河流卻沒變。 除了這些必需品,何田還給易弦準備了一把柳木豬毛牙刷,一個替換用的刷頭,一小盒牙粉,一塊裝在布袋里的肥皂,幾塊當毛巾的布,當然少不了一盒奶奶的秘方藥膏。 易弦捏著小竹盒子微笑,“能治各種跌打損傷刀傷火燙蚊蟲叮咬頭風肚脹?!?/br> “那是當然的?!焙翁锖苡行判?。 全部行李反復查看后,兩人心事重重地睡了。 一宿無話。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了。 第31章 賣貂皮 第二天一早, 他們出門了。 何田和易弦劃上獨木舟, 裝貂皮的樟木箱子穩穩地放在小船中間,船尾放著行李和路上吃的食物、水壺, 用力扳槳,小船飛快順流而下。 這時已經是五月初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氣溫大約有十六七度。早上六點左右, 天就亮了。地上、樹上、房子上的雪都化了, 可有的時候,在山中還會飄一陣雪,石頭坳里和極為背陰的地方還有些積雪。 何田他們出發時, 太陽還沒升起來,河面上也挺冷的,他們順著河流行進了一小時左右,太陽漸漸升起, 又劃了一小時,就得脫下皮毛馬甲了,到了快十點鐘, 連薄棉衣的扣子也要解開才不會覺得太熱。 河流的流速也并非一直湍急,途中, 遇到流速緩慢平穩的河段,何田就會把小舟停下來, 或者靠在河中央的小洲邊上休息一下,再或者,干脆收了槳, 隨波逐流。遇到水禽時,何田還會打上一兩只,當做儲備糧,遇到鳥窩時也會順手拿走兩個蛋放在竹籃里。 快到十一點時,河面陡然變得極為寬闊,有五路河水匯集在這里,有兩股河水較為渾濁,和其他河水一起融入之后,河面變成黃白相間的花紋,緩緩融合,蔚為奇觀。 河岸邊的景色也逐漸變換,從何田家出發時,兩岸的水草綠樹看起來是春季的樣子,這不到三個小時的行程,兩岸已經是初夏的模樣了。 不僅水草枝葉更加繁茂,岸上叢林里,許多樹上開著花,粉紅粉白,鵝黃橙紅,競相斗艷,草地上野花無數,引來許多蜜蜂蝴蝶,隱約地還能看見,有些樹冠上花已落了,枝頭掛著綠色彈珠般的小果實。 河面上早就不止他們一條小船了,有些獵人互相認識,彼此在船上打著招呼,詢問對方今年收獲如何,或是想要換什么東西,還有些干脆就把船劃到一起,在河面上進行交易了。 察普一家也劃著船來了。 他們的船也是條獨木舟,不過比何田的長很多,看上去最多能坐上六七個人,察普老爹坐在船頭,兩個兒子坐在后面,三人一起扳槳,很快從后面追上了何田他們。 讓何田納悶的是,那兩兄弟的態度再次轉變了。 兩條船相會時,察普老爹還挺客氣地跟何田說了幾句話,當察普家的船超過何田的船,這兩兄弟看何田的眼光又變得和去年在集市上一樣了。 油膩膩的猥瑣。 他們還回頭沖著易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察普家的船超過了何田他們之后,像是要趕在他們前面到達集市似的,劃得更快了點。 何田回頭看看易弦,只見這美人面如寒霜,眼角下垂的小狗眼半瞇著,細看還有點嚇人。 她暗暗擔心,安慰說,“沒事。我們晚點到也沒關系,收貂皮的商人準備的錢多著呢?!?/br> 河上的船和人越來越多,水流越來越平穩。 到了一處岔道,所有的船彎進了一條只有五六米寬的小河道,遠遠望去,大約有四五十條船。集市,就設在河灣岸邊的一塊平地上。 岔道另一端,河水再度匯集,河面廣闊,靠近岸邊的地方架起了臨時碼頭,??恐鴰姿疑檀?,這里的水流平穩,水卻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