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她不再扭捏,彎腰把草墊被褥卷成一卷抱起來,“怎么上去呀?” 棚板之上的空間從側面看是個三角形,最高的地方也不過一米,只能跪在地板上前行,何田跪著還能伸直頭,易弦就會時不時碰到腦袋。 棚板上鋪了一層厚木板,上面又放了一層用細草編成的敦實草墊,足有兩三厘米厚。挨著房檐的那排最狹小空間做成了儲物木格,里面放著被褥、衣服,何田床頭的那個木格里放著幾本書,一個手搖手電筒,一只陶杯。棚頂的房梁和四角掛著草編的球形小花籃,里面裝著不知名的干花,散發淡淡香味。 何田教易弦把裝了熱水的水瓶放在腳底和懷中,裹緊被子。 吹滅油燈之后,兩人在黑暗中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易弦先開口了。 “你怎么一句也不問我,從哪里來?為什么要在這種天氣跑到森林里?” “嗯……因為這么問沒意義吧。反正你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是吧?” 從見到躺在雪地里的女孩那一刻,何田就沒想過她是出來游玩迷了路。 沒人會在這個季節來山里游玩。這里遠離溫帶,連綿的山脈從遠處看有一道雪線,雪線以上的地方積雪終年不化。山下作為集市的地方和最近的城邦也有兩天一夜的馬程,或者乘四天三夜的船。四季之中,只有春夏季才會有為了收取皮貨的商人趕著馬車過來,在山下停留幾周。 長久之后,易弦輕輕地“嗯”了一聲,不過,她隨即又說,“我也不知道?!?/br> 又隔了一會兒,何田問,“那……你從前住的地方,是種稻米還是種麥子?” 易弦輕輕笑了一聲,“都種吧?”她想了想,“可能稻米更多?城外有很多稻田,夏天農民會放鴨子進去,讓鴨子吃田里的害蟲,秋天,他們會把田里的水放走,水流干了就可以收稻子了。麥子……我好像也見過?!?/br> 停了一會兒,她問何田,“你為什么問這個?” 何田說,“我們這里種不了稻子或者麥子。米和面都是買的。從三四年前,米和麥子越來越貴,今年都快買不起了,我只買了十斤米,十斤面粉,平時都舍不得吃。商人說,這是因為南邊種稻子的城和種麥子的城打了起來,死了不少人,燒了很多莊稼?!?/br> 易弦不說話了。 在何田以為她已經睡著的時候,才聽到她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第幾道菜了? 第10章 板栗鴨腿飯 易弦醒來時屋子里還是黑黑的。 幾道光線從窗子的木柵縫里透過來。光線再來到棚板這里時,微弱得只能隱約看清何田的輪廓。 就像她昨晚說的那樣,屋子里這時冷多了,呵氣成霜。 兩只灌了燒水的瓶子現在也只微微溫熱了。 易弦轉過頭,凝視何田。 她鬢邊的碎發從發辮里散開,卷卷的沿著發際線堆在額角臉旁,像是個圈住臉的畫框。 她身上散發的氣味和這屋子有點像,干松木的氣味,木頭燃燒的氣味,還有說不清是什么的,摻雜一點像蜂蜜又像花香還有點苦味的氣味。 易弦想了想,聞了聞自己的手,覺得那大概是凍瘡膏的味兒。 她輕輕坐起來,像何田昨晚教的那樣,把被子圍著身子攏成一個圓錐型的小帳篷,只露出腦袋,被子邊用小腿壓緊,在“帳篷”里一件件穿好衣服,以降低起床穿衣時寒冷帶來的不適。這個時候,被子里外有超過十度的溫差。 穿戴好了,她把被子折起來放在墻角,無聲無息爬下梯子,到了遮屏后面。 何田十幾分鐘后才醒來,這時易弦已經給火爐里添了木柴,水也燒開了。 何田告訴她各種食物都放在什么地方,又教她怎么在鴨湯里下土豆粉條。 今天的早餐,就是鴨架湯粉條。這鍋湯反復加熱,鴨rou都燉化了,湯汁濃郁,湯煮滾時,散發的香氣引人垂涎欲滴。把土豆粉條投在湯里,用竹筷攪動,yingying的干粉條很快就變軟了,吸收了湯汁后膨脹起來。 把湯粉盛出來,撒上切碎的腌蘿卜條,蘿卜條上的辣椒末紅紅的,和切成碎丁的蘿卜條是翠綠色,土豆粉條雪白晶瑩。 吃完早餐,何田帶易弦和大米見面,又告訴她這些圍在屋子周圍的小窩棚都是做什么用的,還有,地窖在哪兒,里面都放了什么食物。 看完存糧,易弦也感到形勢嚴峻。 “還好,我們住在河邊。河里一年四季都有魚。待會兒我們去河邊捕魚?,F在,先得把雪掃了?!?/br> 又是一夜風雪。何田拔出插在空地里的一根木棍看了看,積雪已經有差不多二三十厘米厚了。 她把木棍重新插好,帶著易弦鏟雪。 把木屋周圍的道路清理好,何田和易弦又挖了一些雪,堆在木屋外墻邊上,拍實了。這樣能讓屋子更保暖一些。 然后,她們拿上水桶和漁網,趕上大米去河邊。 通往河邊的坡路這時可以灑上栗子的刺球殼了。 何田走在前面,灑下刺球,再由易弦把刺球踩實,讓它們和路面上的雪凝凍在一起。這樣,路面上再上凍的時候就仿佛有一層小釘子,即使再下雪,掃掉積雪,小釘子的頭仍然會露出來,不讓走在上面的人摔倒。 到了河邊,何田把木樁從雪地里拖到河面上。 現在,河面兩邊全是白雪,只有河心還剩下窄窄的一溜河水沒有凍上了,那股水很容易看出來,在陽光下冒著白色的霧氣。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塊雪白的絨布被從中間撕裂了一個縫兒。 可是白雪之下的河面也許還沒凍硬呢。 何田把木樁交給易弦,自己抓起一個木耙,掃開通向冰洞的積雪。在那上面也灑上栗子的刺球殼。 然后,她放下背簍,接過木樁,對著冰洞,把木樁用力舉起,松開手,木樁狠狠砸在冰洞里新凝結的冰層上,發出一陣碎裂聲,又砸了幾下,冒著白氣的水從冰洞濺出來,落地成冰。 何田用袖子擦擦鼻尖,“這個冰洞從下雪第一天我就開鑿了,所以容易得多。等會兒我們再鑿一個冰洞,就能下網了?!?/br> 她向下游的方向走了四五米,耙開一個坑,從背簍里拿出鑿冰的鐵錐和木錘。 她叫易弦握鐵錐,自己掄起木錘敲在上面。 敲了幾下,換個地方,再敲幾下。就這樣,冰面上慢慢地敲出一圈凹坑,形成一個直徑五六十厘米的圓環。 何田抹掉鼻尖額頭的汗,在圓環里堆上帶來的柴草,點燃。 “行了,柴草燒完之后我們來繼續鑿?,F在先打水回去?!?/br> 打了水,何田和易弦一人提著一個水桶爬上斜坡,把水桶放在大米拉著的爬犁上。 水桶上很快結了一層薄冰,像個圓盤似的,隨著大米的腳步在桶面上顛簸,也因為這層薄冰,桶里的水沒濺出來很多。 進屋子之前,水桶里的冰盤被拿出來,扔在雪地上。 把水倒進水缸后,兩人稍事休息,又出門了。 再次來到河邊,柴草堆已經快要燃盡了,正冒著青煙。 何田拿起鐵錐和木錘,正要再次開工,易弦說,“你來拿鐵錐,我來敲,可以么?” “那你小心點,別敲到我了?!?/br> 何田覺得易弦是覺著好玩,什么都想試試,但沒想到,她敲了幾次之后,揮捶時似模似樣的,很快,凹坑有近十厘米深了,環形的圈里出現縱橫交錯的裂紋——冰層就快碎了。 這時再朝環形的中心敲幾下,冰層發出咯吱咯吱的悶響,從中心破裂了一塊巴掌大小的不規則的洞,冰下的水涌了出來,瞬間在冰面上又凍成薄薄的一層冰。 何田大喜,抱起木樁朝著洞口猛砸。 木樁比她還高,比她雙手合圍還粗,何田砸了四五下,停下喘喘氣。 “讓我試試吧?!币紫覐暮翁锸掷锝舆^木樁,舉起,砸下。 何田站在一邊,呆呆看著,她沒想到易弦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是力氣不小。 嗯,難怪吃的也多。 今天早上那一陶鍋的鴨架湯土豆粉條吃的干干凈凈。雖然她下了比從前她和奶奶一起吃飯還多一個人分量的粉條,但是何田覺得易弦可能沒吃飽,不過不好意思說。 不僅是美貌的小公主,還是美貌的大力士。 何田看易弦的時候,眼睛都亮亮的。忽然間,她想,要是她能一直住下來就好了。 易弦發覺何田在看著自己微笑,她笑了笑,“砸好了么?” 何田蹲下來看看,“沒呢。河水上凍時,是分好幾層凍上的。每層之間還有水在流動,里面才有魚。加油,再砸破一層。哦,你要喝點水休息一會兒么?” 兩人休息了一會兒,再次工作。 冰洞終于砸穿了! 何田把一條一端栓著木頭環的紅色粗線繩從原先的冰洞縋下去,讓易弦站在一邊拉著另一端。她用木耙推開兩個冰洞之間的雪,隔著一層十多厘米厚的冰層,可以隱約看見紅繩朝著另一個冰洞的方向緩緩流動。 何田歡呼一聲,用一根一頭粗一頭細的竹竿探進新開的冰洞中。 這根竹竿是竹子靠近頂端的柔韌部分,能做一定程度的彎曲。何田用它的尖端勾住紅繩一段拴著的木環。 木環直徑大約十公分,上面纏著紅線,可是這時隔著厚厚的半透明的冰層,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要勾到它,不太容易。水流把它帶的一會兒向上一會兒向下,左右搖擺。 還好,何田憑著經驗和一點運氣,沒用多久就勾上了木環。 木環拿出來之后放在地上,在繩子和環上澆水,水立即將它們凍在冰面上,何田反復澆水,冰層越來越厚,直到厚度達到近十厘米,她才停下來。木環已經被冰牢牢地固定在冰面上了,一整個冬天都不會脫落。 這時,再把漁網從易弦握著的那端套在紅繩上,縋在水下,等水流把漁網向著何田這邊沖去,她再故技重施,用竹竿把漁網另一端拉上來,和水中的紅繩栓在一起。 現在,再把易弦那端固定好,漁網就下好了。幾天之后,如果順利的話,就能捕到魚了。 易弦一直在觀察,看到何田面露喜色才問,“做好了么?” “好了!” 兩人相對而笑。 回到家,何田注意到,易弦的靴子濕了。 她穿的黑色皮靴不知是用什么皮子做的,柔軟光亮得就像絲綢??墒沁@種漂亮的靴子并不適合在雪地里跋涉。在何田的想象中,這種靴子最適合踩的地應該是像童話書里出現的什么手織的西番蓮花紋的羊毛地毯上——雖然她不知道西番蓮長什么樣子,也不知道綿羊的毛摸起來什么手感。 穿著濕了的靴子,腳很容易長出凍瘡。 所以一進門,她就叫易弦把靴子脫了,先穿著她的蒲草鞋套,把腳放在爐臺腳邊暖著。 今天出門時何田給易弦找了頂奶奶從前戴的鹿毛護耳帽,但是,鞋子好像不行。 她把自己的腳放在易弦的靴子旁比了比,打開樟木箱子,找了兩塊馴鹿蹄腿毛皮。 “我給你做雙毛靴子。來,抬腳?!焙翁镒谝紫覍γ?,示意她把腳放在自己膝蓋上。 易弦又害羞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地把腳輕輕擱在何田膝蓋上。 何田把毛皮放在她腳底比了比大小,心里有數了,“行了!” 她把皮子鋪在桌上,剪好,穿起針,戴上一枚黃銅頂針,開始縫靴子。 易弦好奇地看著她縫,“為什么把毛的那一面縫到里面?” “這樣更暖和??!” “為什么剪成這個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