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夜幕降臨時,皇都只有更熱鬧,到處都是流光溢彩,到處都是即時成交的生意。 然后就有人高聲叫嚷,在垂著白幕的棚外,豎著一塊幾尺長的大旗,寫著月滿語。 冉煙濃見那堵著一堆人,很熱鬧,扭頭問容恪,“那上面寫的什么?” 容恪看了一眼,淡然道:“有人擺桌聚賭,有一個人愿意與來人掰手腕,十吊錢下注?!比葶∧裼致犃艘粫?,那邊人聲嘈雜,容恪依稀辨認得出,道:“聽說,這人迄今為止還未曾輸過?!?/br> 他的月滿語不甚精通,但與月滿人交流勉強能夠。 冉煙濃笑道:“那你不去試試?我才不信你也贏不了?!?/br> “nongnong?!比葶∮悬c無奈。 冉煙濃是第一次逛月滿的皇都,很新鮮,迫不及待地想見識能人異士,緊拽著容恪的手便將他往里拖,冉煙濃小時候拉著刀哥趕集就是這樣,練得一身“分花拂柳”的好功夫。頃刻之間,就拽著容恪擠到了內圍。 桌上正有兩人在對峙,較量。 擺桌的是個虬髯大漢,一身臂rou十分結實,此時正從容不迫地與之對決。 而反觀另一個,滿頭大汗,緊咬牙齒,手臂上青筋暴露,一直在顫抖。倏地一下,手背扣在桌面上,虬髯大漢贏了。 一局解脫,輸家留下十吊錢,揉著手臂訕訕離去。但沒有人嘲笑他。 因為這個贏家,實力剽悍,遠不是常人所能敵的。 虬髯大漢贏了,獲得了一片喝彩叫好之聲,這些他已聽習慣了,冷漠的目光徐徐掃過眾人,在看向容恪時,漆黑的瞳仁里仿佛蹭地一下簇起了兩把火。 冉煙濃嚇了一跳,覺得這個虬髯大漢瞪人時眼如銅鈴怪嚇人的。 容恪輕輕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要帶她離開。 虬髯大漢按桌道:“公子是生人,來了,不賭一把么?” 容恪笑道:“在下弱不禁風,還是不自取其辱了?!?/br> 虬髯大漢嗤笑一聲,“你輸了,我不收你錢。大魏的朋友,這是規矩?!闭f話間,他指了指右邊的木牌,上面寫著這條規矩:魏人來不收錢。 起哄的人又下手,三兩下便將容恪推到了桌前,冉煙濃有點緊張,覺得這個虬髯大漢不是池中之物,他的一雙手臂生得肌rou飽滿凸出,鐵似的,容恪微微一笑,坐到了他對面,不過目光是帶著幾分審慎和考量的。 “閣下,有一點夷族口音?!?/br> 虬髯大漢笑容俊冷,“是?!?/br> 容恪笑道:“我沒有十吊錢,不能押上,倘若你輸了,也不必給我?!?/br> “好大的口氣?!彬镑状鬂h一冷笑,便亮出了粗壯的一截手臂。 容恪緩慢地移過目光,冉煙濃才看到,他其實早已如臨大敵,正襟危坐,絕不像他素日里調笑、戲謔的那樣,容恪與之兩手一拍,便握在了一起。 身旁一個舉著錢盤子的小廝一張口,“起!” 旁觀的看熱鬧的大喊一聲,驚詫之聲中,兩人的手腕便緊緊掰在了一起。 勢均力敵的較量,爭持不下。 容恪的右腿往前,精準無誤地踢了一腳,正踢在虬髯大漢的左腿腓骨上,虬髯大漢勃然變色,豆大的汗珠從臉頰滾落,容恪歉然地一笑,“對不住,腳滑?!?/br> 他的眼里沒有絲毫笑意,漆黑的眸蘊著墨般。虬髯大漢一瞧,容恪似笑非笑的模樣,鎮定自若到令人心中暗恨。手腕上的力道更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此人前文出現過嘻嘻~ ☆、美事 “砰”一下, 手向容恪這方砸倒。 虬髯大漢倨傲地抽開了手, “我勝了?!?/br> 容恪噙著微笑, 淡淡道:“愿賭服輸?!?/br> 冉煙濃還緊張著,容恪已施施然起身,走到了身前, 右手輕飄飄地挽住她柔嫩白皙的腕子,冉煙濃一回頭,只見虬髯大漢已默默擺起了免戰牌, 今日不再賭了,這時冉煙濃才看到收拾東西的虬髯大漢,兩條腿竟然是瘸的。 他的右手還有細微的顫抖,仿佛風暴之后的余韻。 而挽著冉煙濃的這只手, 卻平靜如斯, 直至走出了人圈,她忽然問:“你故意輸的?” 容恪停了下來,本要說話,卻捱不住眉頭一皺,跟著溢出壓得極低沉的咳嗽聲, 似有一根細如鋼絲的針在心口作祟,冉煙濃慌了神了,“夫君?” 容恪握緊了他的手, 緩緩笑道:“沒事??瓤??!?/br> 怎么可能沒事?冉煙濃知道他在自己跟前總是逞強,要命的傷能讓他說成沒事,忍不住眉心一皺, “不逛了,我們先回家?!?/br> 容恪本想說不礙事,還能再走走,被冉煙濃漆黑明麗的杏眸一瞪,他將話咽回了腹中,任由著冉煙濃拽著走了。 容恪胡謅幾句,只是以前受過一些傷,是舊患,近來在陳留勞心勞力,故而有些舊傷復萌的態勢,不用掛心,冉煙濃再不信他的話,容恪只道:“去找薛人玉了,你放心?!?/br> 冉煙濃才不放心,再折騰幾回,她的心都要讓他嚇停。 “不過nongnong,你知道方才那人是誰么?” 冉煙濃道:“不知。我也不想知道?!?/br> 說話之間,冉煙濃將容恪往墊了軟褥的椅背上一推,“好生坐著,從今以后,家國大事什么事都不許想,除非你徹徹底底好起來?!?/br> “……好?!?/br> 容恪的手落在椅背旁的檀木扶手上,食指指節微微扣著木扶手,敲出沉悶的聲響,半晌后,趁著冉煙濃出去取香藥,他緩慢地揉了揉眉心,感到有幾分頭疼。 消失于落日沙洲的草原雄鷹,何以如今斷翼飛回? 他求勝心切,容恪才故意輸了,權且當做是對他心有不甘的一種成全。如今在月滿皇都,他人籬下,容恪也不愿多生事端。那個鷹隼般的目光,自己似乎仍有敵意。這是一定的,不過巧合的是,他們居然又在皇都腳下聚了一把。 如今那人以只剩兩條斷腿,甘心留在月滿皇都,容恪也不想乘人之危,先看著再說。 …… 端王回朝,太子這頭愈發處境艱難,上有臥病在床的老父,下有虎視眈眈的弟弟和朝臣,他夾在其間左支右絀,兩頭難受。 但齊戎幾番對皇帝欲言又止,終究是說不出那大逆不道的話來。 于是齊野便問道:“端王回來了,你打算怎么犒勞他?”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齊戎也就不瞞了,“父皇,兒臣想用太子位犒勞他,可以么?” “……”齊野臉色一白,將他湊近來套近乎的手一甩,鼻子里悶悶一聲哼,“呵,宅心仁厚。你當他是好惹的一頭蒜么?” 當初齊野與齊戎私底下談過這事,那時候齊野應得爽快,是沒想到自己竟然這么早就纏綿病榻起不來了,如今端王心思不明,不知道好心還是歹心,齊野不放心,臨到頭了,愈發不想教端王漁翁得利。 但是皇帝這么想沒用,歸根結底還是齊戎有沒有這個收拾舊山河的底蘊和信心。但是—— “父皇,兒臣無能,還是……沒能懷上?!?/br> 眼見得齊戚那個孩子又要臨盆了,這一胎要是個小皇孫,這儲君之位,怕是不改也要改了,齊野知道自己這把老骨頭,就算不死也管不住朝政了,只能放手讓兩個兒子斗。但哪一個受傷齊野都不忍心看到,尤其是他嫡出的大兒,這可是阿虞唯一的骨rou。 要是讓齊戚得了勢,也還他一個太太平平就好了。 父子倆這廂說著話,那頭一身墨藍的宦官踮著腳就沖進了寢宮,“皇上,殿下,大喜!” 如今還有什么喜事能讓齊野值得翻幾下眼皮子的?他懶散地一揮手,“說?!?/br> “太子妃、太子妃,方才太醫看脈,說太子妃有喜了?!?/br> 什么? 齊野差點從被窩里翻身起來,連齊戎這個不知情的也是身體一僵,差點沒扶住老父親,齊野激動地手指顫抖,“快說說,真假的?” 宦官掛著兩團橫生的臉頰肥rou,大喜過望,“自然是真,三個太醫都說有喜了?!?/br> 齊野“啊”一聲,果然大喜,渾身無力,卻一只手緊緊拽住了齊戎的衣袖,“你聽到了沒?聽到了沒?大喜事!” 見齊戎還怔著反應不過來,齊野一把將他退回去,“還不趕緊回你的東宮去!” 齊戎如夢初醒,一扭頭,跟著宦官便腳步如飛的沖出了皇帝寢宮。 好像是一場夢……都不真實。 倒不是為了這個孩子,他能穩住幾個老臣私語,戳破不舉的流言,而是這個孩子……時隔多年,清榮再次換上了他的孩子,尤其是在他曾不舉兩年,與她和離,生了諸多波折,又是去遼西,又是飲酒買醉放縱自己之后,這個孩子還能來,雖不早,卻不晚! 東宮還沉浸在一團喜氣里,冉清榮失了魂般坐倒在椅背上,右手怔忪著捂著自己的小腹,太醫的話仿佛還在耳中,一聲一聲的恭賀之音,宛如炸開了朵朵煙花,她現在有點不清楚了,直到男人急切的跫音闖入耳中,冉清榮愣著抬起頭,跟著齊戎便傻笑著將她抱起來,攏入了蟒袍寬袖之下,胸膛炙熱,燒得冉清榮一下回了神。 “殿下?” 齊戎喜道:“清榮,別說話……讓我好好抱抱?!?/br> 他的雙臂收得更緊,冉清榮輕輕一咳嗽,喃喃道:“好不真實?!?/br> “殿下,我是在做夢?” “不,不是做夢?!饼R戎松開她,手精準無誤地覆住她的肚子,平坦的肚子看不出絲毫痕跡,但怎么就有了呢? 齊戎嘆道:“原來最多辛苦些,總是有回報的?!?/br> 冉清榮臉頰一紅,室內的人都是臉頰跟著大紅。 齊戎矮下身,將冉清榮橫著一抱,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抱著媳婦兒會寢宮了,也是羞死人的,冉清榮忘了羞澀,院中鶯鶯正取出了隔年的紙鳶,在嬤嬤們的教導下扯線,小姑娘仰著笑臉,一動不動地望著藍天白云,和那朵飛上天的蝴蝶花。 想起這數月來,鶯鶯總愛盯著自己的肚子看,時不時就煞有介事地告訴她,“娘親,你懷小寶寶了?!?/br> 冉清榮從來沒信過,就在昨晚,鶯鶯說了一遍,冉清榮還道:“鶯鶯,還沒呢?!?/br> 誰知道今天就傳來了好消息,她真是大意了。 心思往別處想了幾轉,再回神時,人已經被放到了床褥間,齊戎居高臨下地撐著手臂,額頭抵了過來,與她額頭相碰,緩緩笑道:“清榮,這下我可再沒有擔憂了?!?/br> 冉清榮道:“你就確認,這一胎一定是兒子?” “不管是不是,”齊戎道,“他對我而言意義不同?!?/br> 這證明他又有了能力讓冉清榮懷上,還有生兒育女的可能,還有機會與她兒孫滿堂。 冉清榮臉頰微紅地“呸”了一聲,“前不久,有人還在傷春悲秋呢。這會兒就變了臉了,真是比女人還善變的?!?/br> 齊戎被她說得一陣窘迫,俯低身體便咬住了冉清榮的嘴唇,道:“不許再笑話夫君,不然叫你領教下厲害?!?/br> “能有多厲害?”冉清榮也跟著笑。 太子殿下這笑容又賤又傻,真教人無轍可想。 齊戎頓了頓,道:“不過,既然有了這個孩子,你……還愿意同我去遼西么?” 冉清榮道:“我愿意,你會去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