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容恪笑著掀簾而出,迎面而來的正是青木,她被王兄打暈了之后,不過片刻便又醒來了,聽到外頭急促的鼓聲,和族人的歡呼,便想著哥哥占了上風,很是生氣,哥哥用卑劣的辦法獲得勝利,算不得英雄好漢,也不配是草原上的雄鷹。 但是等青木被放出來時,聽聞容恪贏了王兄,青木反而卸下了一塊重擔,不必內疚了,她笑吟吟地牽起了裙擺,“你的夫人在安歇了么?” 容恪點頭。 提到他的夫人,他的眼眸會變得極其溫柔,這點讓青木很妒忌。 她直白地告訴他,“我哥哥喜歡你的夫人,但是我喜歡你,要是我也愿意和你夫人比比,我贏了,她能不能把你讓給我?” 容恪失笑,搖頭道:“這個,你要問她?!?/br> 青木咬唇道:“我也不求能獨占你,你們中原的男人不是可以娶大老婆小老婆么,我要是贏了她,當你的小老婆好不好?” 容恪道:“公主抬愛,李某不勝惶恐,公主是草原上的公主,草原上只許一夫一妻,一夫多妻的男人要被腰斬,在下還想著多活幾年?!?/br> 青木疑惑地看著他,“你怎么對我們草原的規矩這么熟悉?” 容恪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是個商人,不單是夷族,對月滿和大魏也都很熟悉?!?/br> 青木不說話了,她想著的男人雖然言辭委婉,但也是在明確地告訴她,沒這個可能,即便是她屈尊給人家做妾,人家也不要,既然如此,青木就不把姿態放那么低了,她是公主,說到底追求她的男人能從此處排到陳留郡去。 她歪了歪頭,“那你出來做甚么?” 容恪如實道:“找食物?!?/br> 青木笑著拉住了他的手,“那你跟我來!” 草原女兒不拘小節,他們認為男女只是拉手不算僭越,容恪亦沒有多想,只是不知青木公主要帶著他去哪。 半個時辰后,在如茵的斜坡上,青木用挖出的土坑替他烤好了一只雞,做法有點像中原的叫花雞,不知道青木公主從哪學來的,青木用木棍將它挖出來,邊說道:“這是我學的一個漢人大叔的法子,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漢人大叔,你可以拿回去給你夫人嘗嘗?!?/br> 容恪對這個忙碌的公主有幾分好奇,不覺微笑,“公主,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br> 青木將小辮子撩到耳后,用木錘將包裹了泥巴的野雞取出來,噴香濃郁,青木眼前一亮,信口回了一句:“問什么?” 她是草原上最能吃的女人,而這只給容恪烤的雞是她有史以來烤得最好的一次了,突然不想送給他了。 容恪覺得她有幾分滑稽,唇似有若無地勾了起來,“夷族的漢人不是應該被立即抓起來殺掉么?” 青木還在忙碌著片雞,他問了什么,她便將知道的都一股腦說了,“也不盡然,有些有用的,王兄會發落他們做工,扎帳篷、牧羊、燒菜,怎么都成。但是一定要有用?!?/br> 容恪的手不覺攥住了草尖,呼吸略微亂了,“那——老人,該如何處置?” 問到這兒,青木頓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悲傷的神情,“王兄不留老弱,總要殺他們,我勸不住……” 容恪心一慟,幾乎不自覺地將草葉揪下來了,“一個都沒有留下?” 青木覺得他此時猶如一團風暴,極其陰沉可怕,竟怕得哆嗦了一下,訥訥道:“本來是有的,但是她……死了,王兄讓人把她埋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br> 容恪長身而起,嚇得青木扔了手里的匕首,他袖中的手已被緊握成拳,白皙的皮rou下青筋隱隱顯露,青木以為他要發怒,容恪卻在緊握雙手之后,略略低眉,將那陰沉如冷湖的眼緩緩上揚,不知怎么竟變成了一縷笑意,他澹澹道:“多謝公主告知?!?/br> 他俯身下來,撿起了青木烤好的只片了一半的叫花雞便施施然離去了。 青木錯愕地趴在小山坡上,愣了好久,忽然想到,自己這是怎么了,被人耍了? 青木追了過去,容恪將烤好的rou替冉煙濃片了,她也從床褥間爬了起來,蹲在容恪的身邊看他片rou,容恪做事總是慢有條理的,一絲不茍,而且片得rou也很精致,不像先前那幾塊散落的rou看著畸形,容恪用匕首叉起一塊遞到她的唇邊,冉煙濃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有點兒燙,但是味道很可口。 她問:“這是誰烤的?” 容恪誠實地回道:“公主?!?/br> 冉煙濃鼓起了臉頰,不肯再吃了,“她看上你了?” 容恪低聲笑道:“好像是?!?/br> 冉煙濃氣極,一把將他的匕首打掉了,“那你還吃她給的東西?” 容恪嘆道:“夫人,寄人籬下呢,何必在意這些?我看著她烤的,總比不知道哪來的烤rou要新鮮,至少沒有毒?!?/br> 這話青木公主便不怎么愛聽了,氣極地掀簾而入,也顧不得他們在帳篷里做些什么了,只見冉煙濃披著容恪的外裳,兩人在一塊兒膩歪,也氣得鼓起了臉頰,“你們……李闖,你真是氣死我了!我們剛剛還聊得很開心,你為什么轉身就走了?” 冉煙濃一聽,目光便從那個張揚艷麗的公主身上,移到了容恪這邊,好像在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容恪淡淡笑道:“rou是給我夫人烤的,公主也知道,烤好了我自然就走了?!?/br> 明明……明明不是那樣,青木覺得這個李闖有點問題,她氣極之下,不由得瞪著冉煙濃。 冉煙濃看了看兩人,為他們之間的某些不可言說的默契而懊惱,“李哥哥,你和公主說了什么?” 不待容恪說話,青木挺起了她那剛張開的便足以傲人的胸脯,驕矜傲慢地翹起了花瓣一般甜美的芳唇,“我跟他說,我看中他了,要是我能贏了你,你就把他讓給我!” 聞言,冉煙濃微微一怔。 青木臉頰上飛揚的驕傲刺眼得令人自卑,冉煙濃想,若這是在上京,哪怕是在陳留,她也應該不遜于青木的驕傲,而在草原上……她是俘虜,而公主是高貴的主人。 可是……可是那又如何,公主想要,她就要拱手相讓不成? 在容恪緩慢地俯下眼瞼,神色莫測時,冉煙濃忽地扳過他的臉,用力地親吻了下去,在他的嘴唇上嘬出一個極響亮極清脆的聲音,容恪愣了,青木也呆了,冉煙濃回眸道:“你們草原的規矩我不懂,但我們中原的規矩,這是我的丈夫,我的男人,我不想給,你就不能想著要?!?/br> 青木愣愣地看著容恪,他突然彎腰笑了開,很愉悅的那種笑,青木兀自不死心地問一句,“要是,我拿公主的身份跟你換,把我的草場送給你,你愿不愿意把你男人分我一半?” 冉煙濃瞇了瞇眼,狡黠如狐地啟唇:“死物怎么能和我的夫君相提并論?” 青木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見容恪還在看著他夫人笑,好一會兒后,她跺了跺腳道:“李闖,我不要你了!” 她飛快地沖出了營帳,有點兒難堪,又有點兒慶幸他的夫人這么維護他。 冉煙濃低下頭抹了抹嘴唇,見容恪正望著她笑,莫名其妙好一陣羞惱,她壓低唇音道:“有我在,你休想納妾?!?/br> 容恪竟不知道該怎么回,在冉煙濃滿臉暈紅地去拿匕首取rou時,才笑著回道:“nongnong厚愛,李某人受寵若驚了?!?/br> “……”討厭。 作者有話要說: 草原蜜月已進行一半了,還是很甜噠! 最近會不時加更,因為考慮到,我想寫的這篇文的精彩處在后面呢~ ☆、再贏 用完了烤rou, 冉煙濃賢惠地將床鋪收拾好了讓容恪安睡, 他累了一天, 又是鎖籠子里又是騎馬射箭的,白皙的臉掛了幾道灰痕。 在容恪躺下來闔上眼時,冉煙濃隨意找了一塊干凈的布替他擦臉, 塞北風大,又干燥,容恪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光澤微微暗了些,額角起了幾縷白屑,她看著看著,心便疼了起來。 倘若當時容恪沒有跟來, 或者徐徐圖謀, 怎么也不至于孤身犯險,單槍匹馬地淪陷在草原,那時候,他是不是心里很著急?就因為他也是這么喜歡她。冉煙濃不傻,看得出來真心和歹意。 他說不再想著那個心上人以后, 就真的沒有再想著了,很守承諾。 她也沒再想過齊咸,一刻都沒有。 “nongnong?!?/br> 男人的聲音里摻雜了鼻音, 恍如囈語。 冉煙濃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回:“我在呢?!?/br> 容恪猜到她在想什么,嘴唇淺淺地漾了起來, “你是,第二個對我好的人,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br> 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沒有。這就是容恪的本領了,他裝睡的功夫總是一流的,冉煙濃從來都分辨不出。細細聽了一會兒,又問:“我對你好……嗎?” 那點兒芝麻綠豆大的好,哪值得他這么不計后果地冒死來救她。 何況,“第一個是誰?” 說到這兒,容恪蹙起了眉頭,指尖抬起來揉了揉眉骨,冉煙濃趴在床邊等著,將腦袋歪在枕頭上等他說,容恪又笑了笑,道:“是我祖母?!?/br> “祖母?”冉煙濃斟酌良久,沒想起來陳留郡有這號人物。 容恪緩緩道:“在很久以前,為了父兄的基業,他們將一個齒牙動搖的老人送進了虎口,欺上瞞下地掩蓋了這一惡行,你自然不會知道?!?/br> 冉煙濃還沒太明白。 要說是很久以前,那時候她公公應該還在陳留執政,腿腳也是好的,可她不知道還有這么一茬,所謂送入虎口……其實是被送到夷族來做人質了? 她忽然想到這一點之后,覺得事情有了幾分眉目,難怪容恪結交那些夷族人,其實是為了打探祖母的消息? 她待要再問,容恪已經歇下了,陷入了沉睡。 她側躺著,正好可以看見容恪的眼睛,睫毛修長,像兩把小扇,冉煙濃笑著,小心謹慎地撲過去,親了一下他的額頭,心里全是糖水似的甜。她想,要是能回陳留,她一定要對他很好很好。 草原上的日光很灼人,等到第二場比試時,容恪束了長發,青木公主雖然說不想再強人所難了,但還是友好地為他們送了兩套可以換的夷族服飾,容恪穿著一身茶白色的短衫,蕭蕭肅肅,猶如嵯峨玉山,看得忽孛心里頭直犯嘀咕:這個小白臉怎么穿我們的衣衫還好看? 容恪將他的夫人安頓在昨日那張軟毯上,將冉煙濃早已扣好的金釵收攏,近得抵住了她的額頭,低聲囑咐:“不要拿著這個,會不留神傷到手,我會贏?!?/br> 冉煙濃紅著臉頰將金釵簪進了發髻中,笑吟吟地說道:“這樣就好啦?!?/br> 容恪微微含笑,在她的額頭上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冉煙濃的心還是跳得很快,撲通撲通的。 容恪將她安置好,便起身迎向了忽孛。 在獵雁之前,忽孛想的是安排第二場與容恪比力氣,但見到容恪將三石的弓也能輕而易舉地拉開,忽孛回營后便打消了這一念頭,昨日偶然一瞥,見到青木與容恪在斜坡上烤rou,便心生一計,今日比的是片rou。 忽孛命人特意給容恪準備了一柄小刀,這把刀沒動過手腳,削鐵如泥,極為鋒利,忽孛對自己片rou的功夫極其自信,他們是游牧民族,從來都是吃烤rou和粗糧長大,魏人極重禮儀,吃飯都不用手,而要筷子,想必容恪連如何對rou動刀都不清楚。 忽孛見容恪抽出了短匕,目光淺淺地打量著寒光凜然的匕首,似正在為難從何處下手,忽孛便自覺勝算極大,已不在意這些,等擊鼓一響起,忽孛便大刀闊斧地開始割rou。 青木也在旁觀,眾人都只見鼓聲落地之后,容恪兀自拿著刀仿佛不知道從何下手,反而側面觀望著忽孛動刀。 他一直不動,而忽孛這邊片的rou已經盛了小半盤。 青木還是但愿容恪贏,見冉煙濃從容風雅地坐在軟氈上,不由詫異地走了近前,挨著她坐下,“你不怕你丈夫輸?” 冉煙濃想到去陳留的路上與容恪玩賭骰子的事,忽然笑了起來,“他不會輸的?!?/br> 然后,她扭頭對青木鄭重其事地道:“就算他輸了,你哥哥也不會贏?!?/br> 漢人有時說話不直接,青木聽不明白。 她也很好奇,王兄定的游戲規則,容恪要如何才有把握連贏三把? 冉煙濃知道容恪在觀摩著忽孛如何下刀,在學。她后來用了很久才想明白,起初與容恪玩骰子時,他輸的那幾把不是故意輸的,而是真不會,以至于后來他搖的點數越來越大,是因為他在學,聽著骰盅里搖晃的聲音,看她如何按壓手的,在試了不到三把之后,他幾乎便可以每次都擲出三個六來了。 在參透了這一點之后,冉煙濃再也沒有自取其辱地說自己是老手,要和他玩骰子了。 忽孛在增加手腕的力量,飛快地將rou片了下來,轉眼間已盛滿了大半盤,在忽孛得意地露出八顆牙齒,勢在必得地挑釁了容恪幾眼之后,他清淺地微笑起來,然后低了眉眼。 那柄削鐵如泥的小刀,被他分花摘葉似的,幾乎看不見五指的影,便見一塊沙包大的羊肚被片出了一朵雕工繁復的蓮花。 “這……”夷族人震驚了。 忽孛也幾乎變了顏色,暗暗想到,難道他是會什么妖法不成? 容恪的刀法不若忽孛凌厲,反而如同春風細雨,綿綿不絕,一片一片的紅花rou被切下來,細而薄地將那朵蓮花越堆越大,越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