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冉煙濃見他一身月白珠玉錦紋長袍,十分光鮮,不像是在外頭風塵仆仆奔波過的,詫異地扶住窗探出了一只腦袋,“恪哥哥今日休沐么,軍中無要事?” 容恪道:“一直無事,只是有些私事要處理,至多再有兩日便處理妥當了,煩勞夫人久等?!?/br> 他一本正經地說什么“夫人久等”,說出去還讓人以為冉煙濃難捱寂寞呢,她紅了紅臉,啐道:“我可一點不急,我近來也有點兒事呢。對了,我哥哥也要大婚了,我總得替他備一份禮?!?/br> “不如夫人挑了列出名目,我讓人去尋?!?/br> 容恪對冉橫刀沒太多印象,除了迎親那日與冉橫刀說了一些話,盡是關于他meimei的話,對大舅子倒沒留心,冉煙濃才出嫁不久,另一道賜婚圣旨便下來了。 容恪想來,倘若當日皇帝賜婚,將nongnong許配給齊咸,今日冉橫刀想必不會淪落到娶公主的地步。 冉煙濃點頭,“不用太隆重,刀哥他不想娶公主的,我怕他多心?!?/br> 雖說信箋往來,她也道明了心意,但怕刀哥如今四面楚歌,容易胡思亂想,將親meimei的好意也曲解了過去,說起來當日賜婚圣旨上說,到了今年年尾之時,他們夫妻要到上京給齊野賀壽,與家人還是要團聚的,到時候她對刀哥再負荊請罪罷。 容恪撫了撫她的發,冉煙濃也不躲,兩個人大眼對小眼看了許久,最終是容恪先破功,笑了起來,“夫人近來變了許多?!?/br> 那是,喜歡上你了啊。 冉煙濃看起來占盡上風,其實心跳得飛快,要是再被容恪這么看下去,這絕對是種折磨,她怕自己的心飛出喉嚨口,在他眼前攤個分明。她還是側過臉躲了躲,“嫁人了就會長大了,姑姑說的?!?/br> 容恪松開手,笑吟吟道:“晚膳我不在此用了,夫人不用等我,特意來說一聲。明日會留下來,所以讓下人準備幾條活魚,nongnong喜歡喝鱸魚湯?!?/br> 他對她的喜好,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容恪的手掌扶住窗,臨走之際又笑道:“對了,夫人喜歡秋千,所以我找了幾個工匠在院里扎秋千,夫人記得叮囑他們,地方你挑?!?/br> 冉煙濃徹底敗下陣來了。無法言喻的頹敗。 他怎么就那么要命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春心萌動,一個暗戀已久 還在成天打嘴炮互相地域黑哈哈哈 ☆、被劫 目送著容恪繞過花籬墻,冉煙濃氣餒地翻出了香囊,繼續琢磨該往里頭投些什么,一回頭去見著明蓁躲在墻角跟偷笑,不禁懊惱,想必讓明蓁姑姑看了她的笑話了。 明蓁道:“姑娘,我后悔了,我就該遞封家書回去,姑娘在侯府一切安好,與世子相談甚洽,情意甚歡云云?!?/br> “姑姑你笑話我!” 冉煙濃羞得險些將一盒朱砂扔了過去,還是在掌心掂了掂,覺著太重了,又訕訕地放下來,臉頰暈著兩團紅。 明蓁笑罷,又蹙起了青柳眉,“有句話我還是想說,姑娘莫顧著面子,有些話早說穿早好?!?/br> 這話冉煙濃如何能不知,她只是悵然若失地望著窗外藤蘿紫薇的花影,輕聲道:“先前與他模糊著打太極我覺著挺好,現下卻裝不下去了。我連那些話兒都不會說了……” 想到嬌滴滴地喚他“恪哥哥”,順帶著小鳥依人要她牽手的事,冉煙濃恨不得那個矯揉做作的女人不是自己,但是木已成舟,她在他心底已經是這么個人了,這戲還得悠著往下演。 傍晚,吃了一盞茶,冉煙濃擱了一張席在廂房的床上,枕著花木婆娑的影,睡了個酣暢的覺。 夢中見到了容恪。 她不愛做夢,從小到大做過最多的夢卻是個噩夢,夢到她掉進冰冷的湖里,無論如何往上游都見不著頂,夢有時會中斷,她驚叫著醒過來,有時會做完,夢到一雙手臂托舉著自己上了岸,可是醒來時,四面無人。 夢里見到的第一個男人竟然是容恪,他們在野外,穿著一身紅裳交拜天地,合巹酒下,十指纖長,她握杯一飲而盡,頭紗落地,容恪帶著他習慣的慵懶而清潤的笑意,似一朵谷中幽蘭,夢里的冉煙濃要膽肥多了,竟上去吻了他的嘴唇。 容恪笑著箍著她的腰,兩人就勢躺在五月如靄似煙的花叢里,衣衫盡褪地滾來滾去,滾了一整晚。 原來是個…… 春夢。 冉煙濃被自己齷齪的心思嚇醒了,一摸臉,guntang得嚇人。 “我、我對容恪,心動到了這個地步?”說出來自己都怕,冉煙濃羞澀將臉埋進了被子里,但羞了很久,才察覺到一絲涼意。 被子從膝頭滑下去了,陳留的晝夜譬如南北兩地,即便入了夏,夜里也是冷的,清涼的月光從窗外篩入房內,宛如素色的紗簾,冉煙濃看了幾眼,紅燭昏沉,原來床榻上只有她一個人。 什么合巹酒,什么洞房花燭,全是假的。 他人都不見影兒! 說不上來是劫后余生的慶幸,沒教他知道她的夢,還是懊惱,他愈發不落屋,深更半夜也不回來。 冉煙濃沒了困意,便起了個大早,從蘼蕪苑出門去散步。 錦云與明蓁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外頭,錦云給她說著院里養的花,“這花都是世子讓人布置的,從里到外皆是,不同的花都依著時令開,所以即便是寒冬臘月,花棚里那些也是能開的?!?/br> 冉煙濃的指尖挑起一朵芍藥,滿不在意地曼聲道:“你們世子真是有雅趣?!?/br> 錦云低了低頭,“奴婢多嘴一言,奴婢以前在芝蘭院當差時,聽夫人埋怨過,這些花一年四季都有落紅,清掃起來十足的是不便,前……世子便厭倦花粉,一聞便渾身起疹子,他走了后,世子將花都移栽到芝蘭院去了,夫人便很是不喜?!?/br> 她遠眺一眼,重檐疊瓦,高低錯落的整片屋舍,被綠柳粉花攻陷,近乎湮沒了。 冉煙濃低下頭想了想,好半晌后,忽地靈機一動,“姑姑,我知道他該配什么香料了!我們出去買點桃花籽回來!” 明蓁愣了個神兒,今日右眼皮一直跳,便隱約覺著不妥,但沒想到冉煙濃真個要出門,她又拉她不住,心想著買點花籽,讓曲將軍跟著,想必不會出錯,便答應了,幾人輕車出門。 陳留郡的街衢不若上京,四通八達,而是排列得很有規矩,大抵如矩陣,不易走丟。冉煙濃記著紅胡子穆察指的路,沿著街道馬兒驅策得有條不紊,下了車,冉煙濃脫了外披,與明蓁姑姑走進了店鋪。 香鋪外頭掛著四角香囊,雕鏤著月滿的葡萄紋,風拂過,檐角的風鈴伶仃著響,香囊刮出淡淡的甜香味,進了門,便濃郁了。 明蓁是老人,隱約覺著有幾分,埋頭寫賬本的是魏人,但紅胡子并幾個藏藍華服的大漢,卻一起迎了過來,說什么也不像是正經好人的店鋪,明蓁的右眼皮又緊跟著狠狠地抖,她不由分說掐住了冉煙濃的胳膊,一旦有異狀,她拉著姑娘就逃出去。 穆察歡喜地張開懷抱出來,和顏悅色地對冉煙濃行禮:“小姑娘,你又來了?!?/br> 冉煙濃從進門起便打量著店內陳設,一應月滿式樣的陳設,奇形怪狀的獸爐,扇葉似的簾帳,穆察的嘴里叼著一支白鶴狀的煙斗,徐徐地吹出了一股煙氣。 冉煙濃笑道:“這邊好像人煙僻靜些,大叔這么有錢,怎么把店開在這里?” 香藥鋪外頭,曲紅綃握著彎刀巡視了一遭,街上人雖不多,但看著沒有異狀,屋內說話聲也不疾不徐,她蹙緊了柳眉。 她了解世子,他向來不結交月滿人,也鮮少有什么朋友,大半是為了生鐵的生意而故作悅色,這個穆察她沒有去查過來歷,昨晚上江秋白說,這個人據說很有錢,而且與世子談了一筆生意,至于具體是什么,世子從未泄露過半分。 如此曲紅綃更覺著奇怪,穆察是何來歷?竟能讓世子如此信任? 穆察放下了煙斗,拍在紅檀木桌上,那張看起來十分高挑的大嘴往上頭揚了起來,“我認識一個李兄弟,是我的至交好友,中原人信奉風水,他說此處風水好,財運多,我就信了他。其實我在陳留,除了賣香料,主要目的是……” 穆察一句話沒說話,明蓁兩肩一抖,這個異國番邦的中年男人眼光忽然傾斜了一些,露出jian邪和得逞的鬼笑,明蓁險些腿軟,拽著冉煙濃便要出門,穆察臉色一變,身后幾個打手個個也飛奔出來。 冉煙濃大吃一驚,朝外頭呼救,曲紅綃一轉身,提著彎刀便沖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彎刀尚未出鞘,曲紅綃攥住了明蓁一只袖子,一手要削藏藍衣裳的大漢的手,那大漢一拳砸在明蓁的胳膊上,明蓁劇痛,手骨被打折了,另一個大漢一掌將其推了出去! 冉煙濃驚叫:“姑姑!” 她反手要削跟來的穆察,但骨頭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雙拳敵不過四手,被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曲紅綃被沖去店門的明蓁撞上,沖勢緩了半截,一抬頭,只見穆察笑容jian猾,露出了八顆牙齒,香鋪外頭倏忽沿著四面落下鐵柵門,將其緊封鎖在了里頭。 冉煙濃渾身無力,輕飄飄地仰倒在了藍衣大漢的懷里。 她撐著眼皮看了眼穆察手里的煙斗,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原來從方才進門時,她的每一步都被穆察看在眼底,甚至連距離都計算好了,外頭的香囊、里頭的獸角爐,甚至連他的煙斗里,都點了軟骨香散,便是防著她的那點拳腳功夫。 “夫人!”曲紅綃拿彎刀砍門,一面驚急地朝里頭看,但穆察已經關了門。 他笑道:“沒用的!這可是玄鐵所制?!?/br> 身后的人掘開了地板,沖穆察喊道:“總管,事不宜遲,不能耽擱?!?/br> “就來?!蹦虏炝粢庵茉?,沖那個魏人賬房先生傳遞了個眼色,幾個人就跳下了地道。 冉煙濃被抱著沖下了地道,地下的暗道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但這群人的目力極好,也許是走過成千上萬便自然而然地熟悉了,冉煙濃被地道里的黑氣熏得鼻子癢,打了個噴嚏,這一個噴嚏下去,藥效散開了一些,她能勉力發出一些聲音了。 “你們……你們是誰?” 抱著她的大漢露出一口雪白的獠牙,“我是支云氏昆奴?!?/br> 冉煙濃驚得眼光一直,“夷族人!” 她自幼熟讀奇書寶典,支云氏是夷族的大姓。 她腦中亂哄哄的,不知道該不該祭出容恪的名字。她以為他們和容恪是朋友,但他們竟是夷族人,明著是容恪的心腹大患…… 好像現在只剩下兩種解釋,他們是夷族混進來的jian細,或者,容恪……通敵。 冉煙濃被下了迷藥,腦子亂得轉不過彎,但后者沒有可能,這一點她是萬分信任的,那也就是說,連容恪都弄錯了他們的身份? 這群人壓根不是月滿商客,是夷族jian細,他們與容恪交往,是為了探聽容恪的動向,為了刺殺? 可是這壓根不對,容恪是個警戒心極強的人,他們對容恪是否有殺意,他應該早就察覺了才對。 一路顛簸著,不知道跑了多久,冉煙濃又被換了個人背在背上,這個人看起來比方才那個昆奴好說話,聽人喊了一聲“倉奴,跟上”,他名作倉奴,也是支云氏家族里的奴隸。 穆察一馬當先,聽他們說話,冉煙濃才知道穆察是總管。 他們說的都是夷族人的語言,但是夷族語是從漢人的話里演化出去的,有幾句她稍稍能聽明白,狂奔了一路,那倉奴原本還和她說幾句話,此時也不敢再說了,一心一意策劃著逃跑。 冉煙濃想知道他們和容恪到底什么關系,忍了許久,試探著問了一句:“我是魏人,你們帶走我,不怕陳留世子的怒火么?” 倉奴跑得極快,在下階時一路顛簸,冉煙濃氣若游絲的一句話便顛簸得粉碎。 那倉奴嗤笑一聲,“那要等他抓得到我們再說!” 冉煙濃咬牙,“那是你們不知道他的厲害?!?/br> 穆察腳步一頓,隨著他一聽,后頭幾個狂奔的夷族人都停了,外頭已露出一線天光,穆察回頭,自負地背過了手,“那正好,我也想知道傳聞之中的容世子,是不是個名不副實的花架子?!?/br> 聽語調口吻,他們并不是認識容??? 冉煙濃心道,原來容恪是用假身份與他們往來的。雖然她不慎落入了陷阱,但是曲紅綃和明蓁姑姑會去報信的,她好歹說是世子妃,容恪一定會設法來救她,但是她該怎么把行蹤泄露出去呢? 穆察伸出手在她的臉頰上摸了一下,冉煙濃差點被惡心地暈過去,渾身起雞皮疙瘩,幸而穆察只是碰了一下,他掐著腰哈哈笑道:“小美人,現在你什么也不用想,等到了,會有人教你如何伺候好大王的?!?/br> “你不必擔憂,我們大汗喜歡中原的嬌滴滴的處子,我們沒膽兒碰你,你現在是愿意醒著被我們扛出去,你就醒著,要是愿意睡著,我再給你加點兒藥?!?/br> 冉煙濃當然要醒著,她現在四肢酸軟,唯一能為自己做的就是保持清醒。 作者有話要說: 都怪恪哥哥不說這幫人是壞人~ 有恪哥哥好受的 ☆、李闖 幾名夷人扛著她竄出了地道,外頭一片明媚的春光,地道盡處是一面緩坡,山坡上有絨毛狀的野芳,并著不知名的嗡鳴的野蟲,冉煙濃勉力支起腦袋,在不斷的顛簸之中,看到陳留遠去的城墻,心瞬間落滿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