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沒過個幾日,愛做媒人的皇帝陛下又下旨了,賜婚給靈犀公主齊婳與冉橫刀。 接旨之時,冉橫刀險些暈厥過去,他自然是不肯的,于是鬧到了父母面前,央著父母用他們的面子去退婚,冉秦氣得一腳踹了過去,“沒出息的東西,你向來知道輕重,你父我在朝野里壓根說不上話,你倒好,叫為父去忤逆皇上?” 冉橫刀倔強地爬起來,不甘心,“是說不上話,還是不敢說話,父親大人……難道孩兒的終身在父親眼底竟是這么不值錢的破玩意兒?要說是別人也罷了,我跟靈犀八字不合,我不喜歡她!” 靈犀有多不待見冉煙濃,冉橫刀便有多不待見她! 別說娶妻,他平日里多看她一眼都覺得浪費,如此相看兩相厭的人成了婚,豈不是一對怨偶?冉橫刀是真不明白皇帝陛下素日里怎么閑得發霉愛瞎點鴛鴦。 長寧將他從地上拽起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就只比容恪小著幾個月,到了成婚的年紀了。當日皇上做主將nongnong許給陳留世子,你爹那么疼nongnong,可有說過半個不是?如今冉將軍在外人那里風頭太盛,莫要為著一時不平,鬧得人以為咱們家個個囂張跋扈才好?!?/br> 長寧是個識大體的,但是說來說去,不過是為了一個忍字。 冉橫刀不想忍,“母親,靈犀是你的侄女,你便向著她。她要是進了門,我就搬出去?!?/br> “你敢!”冉秦要扇他巴掌。 冉橫刀動作輕捷,電光似的閃到了博古架后頭,隔著一重重稀罕的寶瓶玉件,探出來一只叛逆的舌頭,飛快地上下晃了晃,還大言不慚地說道:“父親大人,不說我了,靈犀也討厭我得很,不知道在宮里要鬧成什么模樣,要是她主動退了這婚,我看您老臉往哪兒擱!” “……”王八犢子。冉秦暗暗叫罵,袖手便出門去了。 長寧瞥了眼兀自使氣扮鬼臉的兒子,長長地一聲嘆息,“二十歲的人了,卻沒個正形!” 在長寧眼中,冉橫刀這孩子氣還沒斷,他照例飛揚跋扈地在上京六部九衢里跳騰,誰動一個,不服一下,他便要拎拳頭揍人,分毫不懂女兒柔腸,長寧便嘆道:“瀟瀟心里也沒你,倘若你們是兩情相悅,我便是做了這個主,拼著一張老臉不要,為了我兒又如何。你要想著,你meimei遠嫁,她比你可還小著幾歲,可有你這般任性的?” 這話長寧時常在他耳根旁說,可仔細一想,母親莫不是早聽到了什么風聲? 冉橫刀瞪著大眼盯著長寧,長寧也背過了身。 以前皇后是想著法兒要促成齊咸與冉煙濃,與冉家結親,如今nongnong嫁到了北疆,但皇后并不死心,這便又盯上了老二冉橫刀。 皇后膝下只有靈犀一個女兒,自然只有讓他們成婚,方能了解一樁心事。 齊野并不愛賜婚,只是既然是小輩,又是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他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就嫁給meimei的兒子,親上加親豈不更好,這事沒怎么思量便答應了。 但不單單是冉橫刀不肯,靈犀也不肯,她那幫閨秀朋友都幫她拿餿主意,還有的說要她出逃的!靈犀十指不沾陽春水,她對自個兒很有自知之明,要在外頭絕對活不過三天,于是惡狠狠地瞪了眼瞎出主意的貴女。 一個貴女卻道:“誰不知道,冉橫刀喜歡的是阮家的瀟瀟?你們看,姓阮的今日沒來呢!” 阮瀟瀟雖不愛說話,聚會時,人來了,心仿佛不在,總一個人沉默地坐在水榭回廊里繡花,要么便縫制香囊,但她人生得美,總是扎眼的,靈犀不喜歡瀟瀟,也不喜歡冉橫刀,在她眼底,冉橫刀那樣的慫貨看中的又能是什么好玩意兒,這門婚事她打心底里不情愿。 素來心高氣傲的公主與皇后嚷嚷著大吵了一回,見硬的沒用,便在鳳儀宮外跪了足足一整日,最后不吃不喝被曬暈了,婚事仍是沒取消成,皇后與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靈犀反倒熄了聲音。 就這般,一樁兩人都不情愿的婚事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皇后用太子和冉清榮的事告訴靈犀,夫妻成婚前再好的感情,在一起久了,也是會淡的,她和冉橫刀雖沒有情分,但長寧是她姑姑,至少不必擔憂婆媳不和。 靈犀心氣兒高,看不上冉橫刀,但對姑姑卻很敬畏,皇后勸了她一整晚,許是母后的諄諄教導過于聒噪,聽到天明時,她打了個哈欠,揮了揮手,“行了,就這樣罷,我嫁就是了?!?/br> 少女懷春時,靈犀怎么也么想到最后自己嫁的如意郎君是這么個東西,要是冉橫刀對她好點兒,她也就死心塌地認了命了,要是不好,大不了養幾個俊俏少年在外頭,再不濟就哭著回娘家,當老公主。 冉橫刀心里極不舒坦,于是連夜撰書給遠在北疆的meimei,趴在書桌上酣睡了一夜,做了一個夢。 夢到他拉著瀟瀟的手私奔,兩人逃到了江邊,阮瀟瀟不肯再走了,冉橫刀抱著她便要上船,瀟瀟溫柔可人地笑著,一如初見似的,她的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將他箍得嚴嚴實實,少女的胸脯鼓鼓的,柔軟的帶著幽香,她說:“橫刀,我們就這樣罷?!?/br> “哪樣?”他心醉神馳地搖晃了下身子,感覺心里暖暖的。 阮瀟瀟忽然豎起了柳葉眉,兩只手掌一翻,便將冉橫刀一把推下了河,一腳踹在他的胸口,冉橫刀中腳,愕然地掉下了水,江水湮沒腦門時,隱約聽得瀟瀟冷哼了一聲,“真當自個兒是香餑餑么!我不要的東西,即便是公主也要不到!” 冉橫刀嚇得大叫一聲,從書桌上陡然竄起半丈高,天已破曉,窗外稀稀落落抖著雨,瓦檐破損,原來是漏雨了,冉橫刀抹了一把潮濕的臉,自嘲地一笑。 還能挽回什么?瀟瀟確實看不上他啊。 他對自個兒沒信心,也曉得這輩子與瀟瀟是沒好了,于是給冉煙濃這封信寫得很頹喪,字里行間都是一個懦弱無能的男人屈服于命運的不甘和……慫。 冉煙濃闔上了花箋,趁著明蓁姑姑走來,明蓁也收到了魏都的消息,忙著問:“二公子也要成婚了?” 一晃眼十幾年過去,她為冉家做事十幾年了,看著長大的三個孩子也都成婚了,明蓁喜憂參半,她也不是不曉得冉橫刀那點兒心思,要他娶公主,只怕不如抹了脖子來得干凈。 冉煙濃笑了笑,將手里的緋紅小箋晃了起來,“其實我從小便覺得他們挺般配的?!?/br> 明蓁詫異道:“此話怎講?” 冉煙濃狡黠地微笑,“哥哥對靈犀有誤會,我和靈犀看著水火不容,其實她很護著我的,不說落水那回,有一回姑姑記得,我把皇后舅母賞賜給我的花碗打碎了,舅母很喜歡那只碗,我犯了錯怕受罰,是靈犀幫我頂罪,自個兒被罰著面壁了好幾日。我心里對她還有一點點愧疚,有什么事也不想和她計較,仔細想想,她也就是嘴巴不饒人罷了?!?/br> 至于那個知書達理、秉性溫柔的瀟瀟,她清楚地知道,刀哥很迷戀她,但真要在一起過日子,瀟瀟那溫吞、凡事都禮讓三分的柔軟性子,是正觸了刀哥的霉頭。 明蓁放下了窗,將榴紅的簾拉上,掩去了窗外半明的光,薄暮冥冥,壓得窗臺外婆娑的紫薇花影如謄畫于其間,曳起一波細浪。 她挨著冉煙濃坐過來,“你莫管著旁人的事兒,二姑娘,你與世子近來……” 冉煙濃臉頰一紅,擱膝頭的小手便纏住了指頭,“他總是不見人……” 近來容恪似乎在忙著什么事兒,幾乎不怎么回侯府,曲紅綃嘴巴嚴,只說是軍中的事兒,明蓁姑姑費了老大勁才撬出來一句,世子有比買賣要做。 說是買賣,但明蓁心眼多,怕容恪這么快在外頭有了艷遇,自然要提點冉煙濃多留心防著點兒。 但是她反倒毫不懷疑,對容恪是放心到了骨子里,明蓁便納了悶,但冉煙濃一聽到“世子”便臉紅,又看著像動了凡心的,明蓁一陣奇怪,冉煙濃忽地攥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掌心燙得嚇人,明蓁納罕著,冉煙濃咬唇道:“姑姑你心思細,你幫我把把關,要是……容恪真的是個好人,我就……” 原來是小姑娘動了心,卻猶豫了,不知該不該繼續放任自流地走下去,蜻蜓點水的,卻是在試探。 明蓁笑道:“好,我替姑娘看著?!?/br> 這樣冉煙濃便放心了。 至于哥哥的婚事,她瞟了眼書桌上的紅箋,鞭長莫及,她現在很難對魏都的事插上手了,只能回信時又安慰了他幾句,勸囑他,試著接受公主,忘了瀟瀟。 作者有話要說: 恪哥哥和nongnong才是真的配一臉呢 恪哥哥說,他在等著nongnong投懷送抱~ ☆、香料 入府數日,徐氏除了差人送來幾匹帛、幾朵絹花外,對蘼蕪苑之事不聞不問,大抵是為著曲紅綃守著戒備森嚴,徐氏也不甘愿自討沒趣。 冉煙濃沒樂趣,除了看書寫字,便與明蓁出去游玩。 陳留匯聚了來自各方的能人異士,街頭叫賣的人很多,冉煙濃與明蓁下了馬車,曲紅綃就在一旁持劍跟隨,她見街頭小玩意兒多,順手掏出幾枚銅板給明蓁買了一支釵。 明蓁自是歡喜的,難為姑娘待她好,以往她見著自己便逃,明蓁還覺得姑娘不體恤下人,冉煙濃替她在鬢邊比劃了一番,笑道:“姑姑配這個正合適。今天我帶著錢,就由我做主了!” 明蓁收下了釵,見冉煙濃要走,忙摁住了她的肩膀,“難得出來一趟,姑娘不尋思著給世子也買些物件兒?” 這個冉煙濃倒忘了,一經提起,還有些說不上來的失落,“我很久沒和他說過話了?!?/br> 她睡得早,醒得卻晚,容恪時常不歸,即便回來也是早出晚歸的,兩人碰面都少了,冉煙濃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剛開始還疑心是否北邊又有了sao動,后來覺著,倘若是夷人可汗要作亂,那不會滴水不漏,半點風聲都放不出來,也便打消了顧慮。 漸漸地,一提到容恪,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姑姑,我們去別處看看罷?!?/br> 明蓁被她牽著衣袖,穿梭在潮水似的人群里,各色各式樣的衣衫晃得人眼暈,明蓁走著,便在冉煙濃背后頭道:“不論是什么東西,但凡只用錢便能買得到的,心意便不誠了?!?/br> 冉煙濃想了想,“我會調香,等會兒我去找外商買點兒香料……” 話一出口,冉煙濃那尖鼻子便鉆進來一股濃郁的熏香味,像是白芷、芳椒用火熏了,以松針清露泡出來,然后與日光化在一起的香味,冉煙濃面色一喜,便松開了明蓁的手,在曲紅綃握著彎刀要上前時,那朵明紅的嬌花便竄到了一行外邦人面前。 曲紅綃要跟上去,但是熙熙攘攘的人忽然撞了上來,將曲紅綃隔離在外。 明蓁也被阻隔了,底下還有一條搖著尾巴的狗呆頭呆腦地圍著明蓁晃,她怕狗,瑟瑟縮縮地后退了好幾步,眼睜睜地看著冉煙濃和那幫異邦人攀談了起來。 冉煙濃沒想到這幾個人是上次與容恪在一塊兒說話的紅胡子商隊,見到他們,微微露出驚訝之色,“你是……” “在下穆察?!奔t胡子彎腰,滿臉都是驚艷,和氣地笑道,“我們來自月滿,姑娘長得真好看?!?/br> 沒想到月滿人說話這么直接豪爽? 冉煙濃背了背手,假意當這句是真話,笑了幾句之后,她問道:“大叔身上的香味可是用白芷、芳椒、豆蔻,并配檀香二兩,麝香、丁香各半兩,用松針上的露水熬火慢蒸了,再用日光曬得八成干,在以油封浸在泥土里藏上一年所成?” 穆察眼睛雪亮,“小姑娘好眼色?!?/br> 這句話是月滿語,冉煙濃聽不大懂,但是她想月滿盛產香料,她能買些回去給容恪做香囊,另送一些給父母留作念想。 她露出茫然的神色,穆察見狀,回頭與身后藏藍衣裳的、留著長須的人都交談了幾句,嘰里咕嚕地說著月滿語,冉煙濃謹記著防人之心不可無,但因想到他們是容恪的朋友,倒沒想太多。 穆察取出了一包香料,遞給了冉煙濃,和藹可親地笑道:“與小姑娘有緣,這個便送給你?!?/br> 冉煙濃覺得這個紅胡子大叔很客氣,想必容恪也很欣賞他,她便笑著收下了,“我給您錢。不過……今天帶得不夠多?!?/br> 穆察搖頭,“不用不用,下次你還有要的香料,可以到我們店里來買?!?/br> 穆察伸手往街衢北一指,“前頭右轉,走個一里遠就到了?!?/br> 冉煙濃又道了謝,拎著香料包得意洋洋地沖明蓁她們招搖,明蓁見狀才算放了心,這時人正好都散了,冉煙濃朝著明蓁跑過去,將包袱打開,露出里頭各式名貴的香料原料。 “你看,這時那個紅胡子大叔送給我的?!比綗煗庖换仡^,那群月滿人已經湮沒在了人海里。 她微微怔了一下,道:“他們走得好快啊?!?/br> 明蓁嘆了一口氣,“好在是沒事兒,那些月滿人,你離他們遠著點兒才好,非我族類……” 這話才說了一半,身畔忽地抬起齊刷刷十幾雙眼睛,兩人囫圇一看,竟都是異邦裝束的月滿人,有男有女,明蓁這話便死死地咽回去了。 這陳留魚龍混雜,加上世子這半個月滿人的身世,月滿的國人在陳留有不少做生意的,明蓁沒想惹事,沉默著拉著冉煙濃便往外處逃了,沒想到一貫不饒人的明蓁姑姑竟會怕些外邦人,冉煙濃在她背后直笑,“姑姑,不過就是幾個生意人,姑姑何必說得好像要生吞了我似的?” 曲紅綃握著彎刀跟上來,壓低聲音道:“世子妃,明姑姑此言在理,在外頭須謹慎行事。方才你離我太遠了,要是他們藏有兇器拔刀動手,我來不及救?!?/br> 冉煙濃疑惑地挑起了眼瞼,“可是你見過的,他們是世子的朋友?!?/br> 曲紅綃不解其中緣故,只道:“世子在外頭是有些生意,但是那與世子妃無關,屬下的職責是保護你,因而不得松懈?!?/br> 有這么個武藝高強寸步不離的高手保護,原本冉煙濃該榮幸才是,只是曲紅綃為人過于板正嚴謹,事事不露笑容,也不怎么愛說話,與她同游便很無趣,雖然此時人還在街上,冉煙濃便已經在計算著下回不帶曲紅綃出門了。 回府之后,冉煙濃拆了床帳上纏繞的幾條金線,這是月滿上供的金絲,柔韌而細,且色澤鮮亮,她想著母親教的女紅,用稍顯難看的針腳將其羅絡而上,攢入了一只菖蒲紋的秋香色香囊上,再挑揀著香藥給父母裝了一只,請隴頭人拿去了寄回魏都。 明蓁看著她忙活,不忘了笑話一句,“看來還是姑爺最重要,他的便放在最后?!?/br> 冉煙濃紅著臉反駁,“我又不曉得他的習慣。爹娘的香囊,還有哥哥的,素日里都是我做的,我做多了,對他們喜歡什么嫌棄什么都了如指掌,容恪說到底是外人,我認識他才幾天……” 容恪正巧停在軒窗外,映著竹簾婆娑斑駁的影兒,身姿修長,朗潤如玉。 他撥開竹簾,篩在窗邊美人臉頰上的綠光影影綽綽的,冉煙濃驚慌地抬起頭,撞了個正著,忙將東西收到了桌下邊,容恪挑眉微笑,“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br> 那感覺竟像是背后說人壞話還被揪住了小辮兒,冉煙濃明艷白皙的臉頰一時紅得像一團楓火,她將未成品塞到了抽屜里,一腳將針線籃也踢到了鏡臺底下,然后笑吟吟地揚起頭,“恪哥哥在忙,我不好打擾,你家嘛,你什么時候過來都行。我一沒偷人,二沒行竊,不怕你什么時候來視察?!?/br> 容恪彎下了腰,笑得有些厲害,“nongnong,蘼蕪苑除了我沒有第二個男人,你要上哪偷?” 這個還真是。 冉煙濃想了很久,今日猶如醍醐灌頂,終于想透徹了為何連守在她跟前最厲害的護衛都是個女流這個問題,不禁瞠目結舌,“原來是你在未雨綢繆?!?/br> 容恪不否認。 明蓁躲在窗內笑著,姑爺心細如發,想必是覺著,既然是夫妻要培養感情,那必然是要日日對面著,不能讓別的男人打擾捷足先登了……明蓁想著想著,為這成熟穩重的姑爺頭一回少年性子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