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冉煙濃看了眼容恪,覺得自己第一回占了上風,“恪哥哥,我和別的男人說話,你生氣了么?” 他挑起笑意,不回答。 冉煙濃討好地過來抱住了他的手臂,歪著腦袋,眼眸撲朔,“只要你說一句不喜歡,我以后就只跟你說話?!?/br> 容恪微笑,將她推開了一些,“夫人自便?!?/br> 一貫和氣的容恪,此時他的笑容浸透著一股淡然的疏離之感。 冉煙濃莫名其妙,沒有再巴結地上前了。 送嫁迎親的隊伍北上,這一回,容恪似乎將一個月的路程做半個月地趕路,也鮮少再遷就她一些無禮的小要求,冉煙濃甚至連面都鮮少再見到他。 一路平穩無阻地到了陳留。 還未下車,明蓁姑姑神通廣大地找到了被她私藏的紅蓋頭,又取出來遮住了她的臉,到了城中,外頭很是熱鬧,冉煙濃一聽到熟悉的吆喝叫賣的聲音,嗅到與上京如出一轍的包子香味,便按捺不住想下車。 明蓁攔住了她,“等行完禮,成了世子妃,日后可讓世子帶著日日上街來,姑娘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不急于一時的?!?/br> 冉煙濃緩緩地一怔。 她握著姜片的手也松了,一塊生姜落在了裙擺處。明蓁一看,便嘆了一口氣。 這塊生姜是她給的,怕有些時候二姑娘要哭卻哭不出來時,拿這個熏一熏便有了淚水,教世子心疼??蓱z姑娘將這塊姜握了一路,竟連世子的面都極少見到。 她將那東西拾起來,扔出了馬車門,又道:“陳留是大魏、夷族和月滿的接壤之地,雖名屬大魏,但郡中也有不少異邦人士,且闖北經商的人在陳留也滯留頗多,在這兒您要吃到上京的小吃也并不難?!?/br> 冉煙濃思鄉的情味被明蓁一句關于小吃的話,就沖淡了不少。 不管怎么說,她還是在自己的國土。前朝為了討好夷族,送去和親的公主,到了最后白骨無墳、錦囊收艷骨,比起她來,又是何等凄凄慘慘。 馬車停了,落在了留侯府門前,外頭的一個司職禮儀的男人扯著渾厚的嗓音長聲道:“吉時到,請新人下馬,跨火缽!” 明蓁于是攙扶著冉煙濃下車,她的大紅裙擺委實太長,一路上其實備了好幾套紅嫁衣,冉煙濃今日穿在身的已是她囑咐人偷工減料剪了一些的,但還是險些踩到了裙裾,幸而有明蓁在旁服侍,她垂著眸,從緋紅的紅綢子底下看到一個火苗吞吐的火盆,心道這要跨不過還不燒著衣裳么! 明蓁體貼地替她將紅襦裙拾了起來,幫襯著她邁了過去。 “請新人入門,傾灑楊柳甘露!” 這是陳留的婚典禮儀,連明蓁姑姑都不懂。但還是依言等了一會兒,有四名侍女捧著白玉寶瓶出門,一人執著一根柳枝,玉臂手腕一抖,晶瑩的甘露汁便灑在了冉煙濃身上。 司禮的男人躬身道:“此是為祛了世子妃衣上風塵?!?/br> 冉煙濃只想快點將這些繁文縟節弄完了,但后頭還有一長串,她直是等了許久,才由著四名仆婦簇擁著送入喜堂,連明蓁姑姑都不能近身隨行了。 “世子?!币幻蛬D喚了一聲,冉煙濃才知道原來容恪也早已在場。 她被送到了容恪身邊。 跟著旁人的指示,敬拜了天地,然后又告了高堂。 容桀側面癱著,嘴角抽搐了幾下,要說話,但容徐氏予他使了個眼色,容桀便閉了嘴,徐氏和顏悅色地捧出了兩只封紅的絹子,遞給兩人,“拿好?!?/br> 冉煙濃道了謝。 她曾聽說,自四年前容桀一行從上京回去之后,這陳留的局勢急轉直變,留侯死了兩個兒子,自己也落得一身殘疾,終年臥床不起,于是這陳留的軍政大權盡數落在了容恪手中。 當年陳留忠心追隨留侯的四個部下,因為鬧矛盾,誰也不服氣誰,后來鬧得很大,連容桀也不服了,陳留險些岌岌可危,但自從容恪坐上了世子位,一個個卻服服帖帖起來。 也不知道容恪又使了什么手段,但總不能對他的叔伯,像待番州刺史一般捉起來吊著打。 這陳留的風云變幻,真是叫人看不懂。 但這喜堂內人雖多,人聲卻少,四下都處在一種極為平靜、靜到尷尬的氣氛里頭。好像誰一開口,便破壞了某種搖搖欲墮的一線平衡。 還是司職禮儀的人道了一聲“送入洞房”,這廂才熱鬧起來。 于是吹吹打打地樂器奏鳴聲中,冉煙濃被容恪攜著手入了喜房。 她一路走得謹小慎微,到了房中,外頭的人不敢鬧,里頭的人合了門窗,冉煙濃才恢復了一點自在,“恪哥哥,你替我將蓋頭拿了好不好?” “嗯?!?/br> 他從一旁取了一桿喜秤,挑起了壓了許久的紅綢,露出明艷花冠底下,那張絕色無暇的臉。 “恪哥哥?!?/br> 冉煙濃看呆了好一會,傍晚,天色半明半昧,燭火也半露半晦之間,容恪換了束發的珍珠,改用了白玉,尾后綁著一條通紅綢帶,一身錦衣華服,襯得他人如寶樹,掛著元宵紅燈籠的那種樹,好看得會發光。 容恪噙著笑,“夫人知道新婚之夜,我們應該做哪些事么?” 冉煙濃搖搖頭,明蓁姑姑每回說到這兒,她就臉紅不已,鬧到最后她幾乎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今日到城中時,明蓁姑姑說,那個又熱又硬的東西,他今晚鐵定會給她的了。 她想,明蓁姑姑怎么知道他今晚一定會對她動情呢。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上一章容恪回答恨的人是nongnong,其實很好理解。 他在最狼狽最落魄的時候遇見了心愛的姑娘,被她看到了他滿身血污的樣子,接手絹的時候,被她嫌棄過贓。所以當他滿身血的時候,他不愿意再讓nongnong碰到。恪哥哥看著明朗愛笑,其實呢…… ☆、夜長 容恪伸出了雙手,冉煙濃看著他的指尖一點一點碰過來,因為明蓁姑姑說過不能躲,要迎合,她就沒有動,容恪的手指替她將一根細長的紅粉鳳翅釵摘下來了,隨之落下的,還有冉煙濃的滿頭濃云般的烏發,襯得她斜飛眉眼嫵媚婉轉,盈盈多情。 記憶里也是這個模樣。 容恪的指腹在她的耳垂后微微一點,泛著溫柔的熱,她滿臉暈紅地絞緊了手指,依稀聽見上頭又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她怔怔然,不明其意。 容恪道:“夫人心地良善,想必以前,不曾少對別人施以援手?!?/br> 他也不知是該慶幸她忘了,還是有點不甘心。 冉煙濃抬起下頜,他的手指便剎那間松了,四目相對,燭火高照,滿室紅香粉黛,檀煙氤氳之中,她暈紅著臉頰,仔仔細細又把這話品了品,覺得奇怪,但又沒什么問題。 “偶爾會。碰上合心意的,喜歡的,我會撿回家。比如耗子,我喜歡耗子?!?/br> 她老老實實背過手答了這個問題。 容恪挑眉,“也有不撿回家的?” 冉煙濃笑道:“不撿回家的,通常生得不好看,或者,一看就知道我根本駕馭不了它的?!逼┤缋匣?、豹子和野狼。 但他們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個物種。 容恪又是一嘆,他不知道她是否在裝傻,不過依照他對她的了解,她裝傻充楞的功夫想必不會弱。 這時,婚房外的院落里傳來了隱隱切切的人聲,這種聲音冉煙濃不陌生,像是府邸丫鬟下人們嚼舌頭時慣常會讓主人家有所察覺的,不過這是新婚夜,即便是容家持家有道,也不能妨礙人家樂意眾樂樂說些家常。 冉煙濃不奇怪,但是好像現在房間里靜得可怕,容恪將她的鳳冠取下擱在了一旁,起身去將大紅的被褥挑了開,里頭平平整整地擱著一條帕子。 冉煙濃疑惑地眨著明媚的杏眸,“恪哥哥,這是什么?” 她走了上前,容恪的指甲已劃破了一根手指,冉煙濃驚呆了,大喜之日為何要自殘? “恪哥哥?” 他的指甲上有一根指刃,用完后便收攏了起來,五指看起來與常人的手沒有不同的,這根指刃竟是仿著指甲和rou色造的,精巧絕倫。 她暗暗稱嘆陳留果然是能人異士眾多,容恪已將血抹在了上邊。 她腦袋一暈,好像明蓁姑姑說的話忽然一股腦灌進了腦殼,“恪哥哥,你不……不碰我?” 容恪起身,將一截長發撂到身后,淡聲溫笑:“時日還長?!?/br> 冉煙濃赧然道:“咱們新婚,我是愿意的,我以為,你很喜歡nongnong呢?!?/br> 那回他輕巧地對刺客一劍封喉,她就明白了,容恪不是一個簡單人物,他對敵人尚且三分笑,對她的好意和溫柔,幾分真幾分假她都不知道。 她原本以為,娶她是一樁聯姻,有了冉將軍這個倚靠,必然更是能讓如今聲勢壯大的陳留如日中天,那么即便他心有不甘,或者另有心上人,也不會與她鬧得很難看,她就沒把那句“恨她”掛在心上,但是新婚之夜,他竟不肯與她有肌膚之親,冉煙濃就沒法不多想了。 “恪哥哥你有心上人沒有?” 容恪取了藥膏止血,身影微微停頓,“有?!?/br> 冉煙濃乖乖地閉了嘴巴。 原來,原來真是政治聯姻啊。 北疆這邊,有容恪坐鎮,雖然夷族不敢輕易南下,但他們可汗自從兵敗給容恪之后便一直不服,大動靜沒有,小摩擦是肯定的,皇帝舅舅日日殫精竭慮要守衛北疆,又怕容恪這個行事詭譎的年輕人有了異動,她嫁過來,其實是被寄予厚望來籠絡容恪的。 但冉煙濃還是覺得,如果嫁過來的是靈犀,好像更能服眾一點。 她問,“能讓你動心,肯定也是個美人罷,很溫柔很溫柔的美人?!?/br> 容恪一聲低笑,“還行?!?/br> 又是這個“還行”,他這個人很謙遜,想必是真的很美了。 也是,以他這種容貌、權勢和地位,愿意與他共結連理的女人多了去了,能被他另眼青睞,不是美人難道還生得丑不成! 但不知道為什么,冉煙濃卻有些哀怨。也許是哀怨自己今后的日子不會很好過,萬一哪天他將她的心上人找來,不說做平妻,即便是做個小妾,她也是不歡喜的。 依大魏風俗,男人|妻妾成群是常事,她家也不過是母親大人是皇親國戚,仗著身份,外人不敢說道,父親大人又心里只有母親,這才僅有一妻。 “恪哥哥想娶她么?” 容恪回眸,溫潤地揚唇微笑,“想?!?/br> 然后他便看見,冉煙濃喪氣地垂下了眼瞼。 待要再說話,忽聽外頭門房急匆匆跑來扣門,大喜之夜按理說不該有人驚擾,容恪蹙眉,疾步上前拉開了門,冉煙濃驚異地一看,那門房是個渾身湛藍衣衫的老人,鶴發雞皮,且不會說話的。 老人用手匆忙地比劃著,容恪背著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老人飛舞的雙手打著啞語,然后容恪沉聲道:“我知道了?!?/br> 門房老人便點點頭,安靜地往后退下了回廊。 容恪回身去,將方才染血的喜帕扔進了火缽里,冉煙濃不大懂,只見火苗頃刻間吞噬了那條帕子,她卻只緊盯著他受傷的手指,目不轉睛地看著,容恪回身,“父侯病發,事態嚴重,夫人容諒,來日再行大禮?!?/br> 他走得匆忙,冉煙濃也沒想到這一晚容桀忽生舊病,直至容恪掩門而去,她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寢房里,無聊賴地托著下頜想事情。 怎奈這幾年,被母親逼著學了女紅,對陳留這邊的局勢都留意得不夠多,后來她是為了了解容恪,才問了刀哥些話。 留侯容桀身子骨好像是從雪山之后便不大好了,刀哥說是偏癱,那這就事態嚴重了,怪不得陳留軍政大權如今全被拿在容恪手里。刀哥也曾經以為,當年容恪在雪山上不知使了個什么詭計,一石三鳥,玩死了兩個哥哥,玩壞了一個老父親,這才得以榮膺世子位,刀哥雖不認為容恪是個陰險狡詐的陰邪之輩,但確實曾這么懷疑過。 而這個可能也很大,想必不光他,陳留這些人個個心底也有桿秤。 但是容恪走得這么急,應當不至于對留侯是全然不顧死活的…… 冉煙濃想了想,沒想到個道道兒來,夜色深了,燭火將熄,這個時辰,兼之留侯重病復發,她實不好出去走動,便自個兒吹滅了燭火,在婚房溫軟的喜床上躺了半宿。 翌日是明蓁姑姑叫醒她的,冉煙濃終得脫下了制式繁瑣的紅裳,換上了一身藕荷煙綃的對襟長襦裙,如煙似的蓬發,被明蓁姑姑梳了一個風流別致的發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