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見到容恪牽著冉煙濃回來,懸著的心才放下,改換笑容迎了上來,冉煙濃松了容恪的手,狡黠地眨著眼睛湊到明蓁姑姑耳朵邊,叮囑了一件事。 明蓁點頭應許了,從馬車上取了一樣用杏黃碎布包裹的物什。 鉆入帳篷里頭時,容恪與冉煙濃已鋪好紅氈,身旁花生、杏仁和桂圓擺了滿地,兩人都是滿身惹眼的紅,美得十分般配。 明蓁和藹地微笑著,將東西拆開了,掏出一只骰盅,三只骰子來。 這東西也是冉橫刀教給她玩的,而且曾經特意提過,在陳留是沒有的玩意,所以她才帶過來解悶兒,于是冉煙濃也學著他挑眉毛,得意地將骰子一顆一顆地扔回骰盅。 “這個,你玩過沒有?” 容恪笑著,搖頭。 被暖紅的高燭一照,那雙狹長的鳳眼,瀲著熟悉的微藍。 冉煙濃怔了一會,身后明蓁輕點了點她的肩頭,“姑姑先下去了,姑娘有事傳喚一聲,我聽得見的?!?/br> “嗯?!比綗煗馓痤^乖巧地應了一聲,直至明蓁掀簾外出,四野響起清澈的蟲鳴,她靜著心,左手手掌拍著臉頰,咧嘴道:“搖骰子,誰的點數小,要被對方問個問題,需老實回答,不許說謊,不許狡賴,骰盅一旦扣下,便是向天立了誓言,撒謊會被老天收拾?!?/br> 聽著倒很鄭重。 容恪確實沒玩過骰子,手下人有聚賭的,但也不是玩的這個。 本來這是一個肯定會吃虧的游戲,但是,他看著眼波清湛滿溢著得意和驚喜的冉煙濃,笑意卻漸深,“夫人請?!?/br> 他擺了個手勢,冉煙濃老實不客氣地搖了起來。 從上到下,從左到右,花架子擺得很足,容恪目色潺潺,靜看著她耍寶。耳朵也動了動,他聽骰盅里的聲音搖晃得很劇烈。 冉煙濃一扣下,三面通紅,竟是搖了三個四。 失手了,她氣餒地吐出一口長氣來。 容恪斂唇而笑,“顏色很吉利?!?/br> 冉煙濃心道他興許還不如自己,于是將骰盅退給了他,“該你了?!?/br> 容恪蹙起了眉,將骰盅在掌心掂了掂,神色微妙,冉煙濃也覺得微妙,不過等容恪搖了搖,落下點數,揭開卻是兩個一一個四,冉煙濃便拍手大笑了起來。 容恪不氣不惱,笑道:“夫人問?!?/br> 冉煙濃的右手點在左手手背上,手指飛快地打著手背,她想了想,回憶了這一天,容恪對她除了笑就是笑,除了順從就是順從,這么溫柔的一個夫君想必難找,難道他對誰都是一團和氣的不成? 那如何自陳留十萬大軍之中樹威,又如何叫人都信服他、害怕他,如何傳出那些吃人rou、喝人血的傳聞? 她靈機一動,盈盈問道:“恪哥哥,你有沒有什么恨的人?” 他的指尖一頓,這回卻不笑了,清潤的眼眸深不可測地凝視著她,看得冉煙濃卻老大一陣不自在,低頭審視著自己的衣著,卻聽到他緩緩一個字,“有?!?/br> “是誰呢?”冉煙濃下意識抬起頭。 容恪卻笑了,“這是第二個問題?!?/br> “……”碰到聰明人真的不好出老千。 但是第二回,容恪不負她望地又輸了。 他握著骰盅在手里捏了捏,中指與拇指掐著滑溜的骰盅,比劃了一番,冉煙濃如崇光裊裊的海棠般的小臉蛋湊了過來,刨根問底,“這回可以說了,恪哥哥恨過誰呢?” 容恪微笑,“你?!?/br> “為什么?”冉煙濃委屈地拉下了臉。 容恪扣著骰盅放下,澹澹道:“這是第三個問題了?!?/br> 冉煙濃毫不氣餒地坐回去,她就不信了,再贏一局,一定把他的話套出來。憑什么素不相識,他就把她恨上了?難道是因為皇帝舅舅賜婚?他不想娶她可以不用來魏都,何必鬧得大張旗鼓,又對她和她父兄事事保證,說什么對她好之類的話。 對于她來說,愛恨很簡單,恨一個人就是要對他壞,壞到極點,這才算恨。 而不是像容恪這么,春風送暖的,還給人遐想,還溫文爾雅地坐在這兒陪她玩這個他根本贏不了的游戲。 但是當冉煙濃信誓旦旦地要來第三把時,她以兩個五一個六輸了,容恪一揭開,兩個六一個五。 沒想到他這把運氣好,冉煙濃愿賭服輸,先賣他一個甜頭,“歸你問,問罷?!?/br> 容恪嘆道:“夫人恨的人,又是誰?” 他很聰明,把她兩個問題揉成了一個,偏偏冉煙濃就覺得懊惱,覺得自己蠢,本來是可以套出話來的,機會卻沒了,她惆悵地托起了臉頰,“我沒什么恨的人?!?/br> 容恪大抵是早已料到,臉色波瀾不驚,他放下了骰盅,“還玩么?” 冉煙濃不服輸,自出師以來少有敗績,今日居然敗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外行手里,她才不甘心,“玩!” 容恪善解人意地提醒她一句,“夫人,再玩你便贏不了了。但為夫不想在些許小事上,讓你委屈?!?/br> 冉煙濃眨著明眸,滿臉不可置信:他一個初玩者不過僥幸撿了死耗子,哪來的口氣大言不慚? 冉煙濃揮袖,媚眼橫飛地摁住了骰盅,“恪哥哥,下回你輸了,我就不客氣了?!?/br> 他仍是笑而不語。 但是這一把,容恪贏。他隨便就搖出了三個六。 冉煙濃盯著那十八個小圓孔,臉頰如火,吹的牛皮被他一根指頭戳得漏了風,只剩下滿臉羞愧。 本想著讓容恪得饒人處且饒人,但容恪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出人意表地蕩開一筆,“聽說,圣旨賜下后,夫人曾去過賢王府?!?/br> 冉煙濃怔了。 這話按理說怎么也不該叫容恪聽了去了,齊咸是她三哥,不會拿這種事說出去,叫旁人笑話她寡廉鮮恥。只是當初靈犀在場,還有幾個說話難聽的貴女,想必泄露了口風。 但即便如此,她們說著說著,竟傳到了遠在陳留的容恪耳中了??上攵?,他的耳目有多廣。 冉煙濃知道自個兒想偏了,還沒回答容恪的提問,但她也只是……莫名地有點慫。 大抵是在正牌夫君面前提陳年往事揭老底兒,一旦承認了,就好像真的同齊咸有過什么一樣,她年少不知事的時候,對齊咸是很有幾分好感的,不只為了落水那個事,齊咸對她確實算不錯,只是倘使當年她沒有被人推下水,后頭她是肯定不會自作多情的,也不會有這事,更不會現在被她好像要捉jian一樣的夫君這么問。 但是明蓁姑姑說,夫妻貴以真誠,她問心無愧,不想瞞著他。 于是冉煙濃就稍微帶點兒心虛地老實承認了,“是有這么回事,我問賢王喜不喜歡我,他說不喜歡,就沒有了,我再也沒見過他?!?/br> 容恪一直聽著風聲,微微側了臉,然后不動聲色地五指握住了腰間的劍。 作者有話要說: 恪哥哥聽力很好,很好。 哈哈哈習武之人都這樣~而且他是個戒備心百倍于人的人。 ☆、成婚 冉煙濃一看容恪提劍起身,驚嚇地身子直往后仰,方才藏在袖中的姜片不知該不該用時,他卻轉身大步出去了。 “發生什么事了?” 她還以為,容恪一言不合要提劍了結了她。 但是理智一回攏,她便想到他們是皇帝御旨撮合的婚姻,她是皇帝欽封的韶音郡主,他不敢明目張膽地造次。 不過也就是這么一想,明蓁姑姑忽然掀簾而入,臉色倉惶地泛著白,冉煙濃飛快地起身,“姑姑?” 明蓁抱住她的一條胳膊,將人拽回身后,“姑娘,有人襲營,你不可出去!” 話音未落,那白帳外又傳來了兵刃相接的打斗聲。 聲勢浩大,遠非白日里所見的那幫馬賊能及。 冉煙濃有一些拳腳功夫傍身,不想被明蓁姑姑擋在身后,她掙動了幾下,沒想到明蓁手勁兒大,竟一時甩脫不得,反被掐住了手腕,捏得通紅的,明蓁蹙眉道:“世子爺說,他會處理,這個時候不用你出去?!?/br> 她凝神聽了一會兒,外頭還有容恪說話的聲音,但說的什么具體的便聽不清了。 有一團篝火被踢翻,險些踹將過來,點燃了他們的蓬帳。 冉煙濃吃驚地伸手堵住了嘴唇,看來離得不算遠,要是有人跳將進來,要威脅自己和明蓁姑姑的性命…… 說時遲那時快,又一支羽箭從外頭射過來,箭鏃碰到了白帳,落了地。 雖說到底是沒穿透,但也足夠讓明蓁害怕,又拉著冉煙濃退了好幾步,幸得后頭再也沒有任何兵器和火威脅到她們的性命,隔了兩炷香的時辰,一切似乎已經風平浪靜。 冉煙濃作勢點了點明蓁姑姑的背,“姑姑,我們出去瞧瞧?!?/br> 明蓁警惕地豎著耳朵又聽了幾聲兒,卻是沒動靜了,才松開冉煙濃的手。 冉煙濃圈著手腕揉了揉,掀開帳篷白簾,外頭卻已橫尸上百,有黑衣蒙面的,也有陳留的士兵,但黑衣人明顯要死得多些。 橫七豎八的尸首,血染滿路,容恪一身紅衣立在場中,那個透著溫和和詭譎的少年,長劍滴著血,正微笑著,一劍劃破了一個跪立的黑衣人的脖頸。 血練一飛,血沫四濺。 黑衣人安靜地倒地,臉上連痛苦的神色都來不及綻開,一朵血色蓮花已盛放頸上。 這是冉煙濃第一次看到殺人。 行兇者是她的夫君。 一個人飛步趕來,著身煙青流紋的勁裝,背著箭筒,手里握著一張弓,疾步趕至容恪身前跪下復命,“世子,弓箭手已被清理,可繼續北進?!?/br> 容恪還劍入鞘,略帶一絲譏誚和笑容。 “不查查是誰要下毒手么?” 身后傳來一個柔軟而清脆,宛如風過溪水的少女聲音。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轉身,回眸,他們的世子妃并沒有因為方才羽箭齊發而受到驚嚇,也沒有因為世子殺人而感到憤怒和害怕,而是很從容地,笑靨如風生。 容恪斂唇,并不覺得意外,“我知道是誰?!?/br> 冉煙濃走到了他的眼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恪哥哥看起來沒有受傷呢?!?/br> 她萬幸地吐出一口氣,好像世子受了傷她真就會怎么地了一樣。 容恪任由她看,末了,才迎接她那個問題:“那么是誰要殺我呢?” 容恪曲指,撣落了紅裳上一根碎葉,聲音清沉,“夫人不必知道,我會處理?!?/br> 冉煙濃回身,只見那個握著弓男子還恭謹地跪在他們眼前,巋然不動,她直覺這是容恪的親信,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抱著寶弓,執禮道:“屬下江秋白?!?/br> “好名字?!?/br> 冉煙濃還待再說,容恪已蹙了眉,“下去?!?/br> “是?!苯锇紫褚粋€影子,飛快地便從這頭飛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