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第217章 長夜漫漫 到了后院,朱玄林借著月光,掏出帕子來仔仔細細的,揩著錦棠臉上的血。 林欽的殺雞儆猴,沒能嚇傻了朱玄林,倒把錦棠給嚇傻了。 她從未見過有人能以那么慘烈的,仿如凌遲的方式殺過人。 便活了兩輩子,她也不曾見過。 那種匕首劃過,翻開rou,血從中溢出來的感覺,叫錦棠都混身發疼。 “嬢嬢,他不會那樣那樣對你的,只要本宮肯聽他的話,他就不會?!?/br> 錦棠總算回過神來,顫聲問道:“那你會聽他的話嗎?你明知道他抓了我就只為威脅你聽從他的命令,你將來是要作天子的,你覺得,天子是可以任意叫人挾持的嗎?比如說,只為了我?” 朱玄林抬起頭來,大眼睛飛速的掃了錦棠一眼,咬著唇道:“父皇總教我要審時奪勢,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想救你,但這話要是說出來,父皇肯定會生氣,也許所有人都會覺得本宮懦弱,但本宮寧可被挾持,也必須要保住嬢嬢的性命?!?/br> 這也是林欽所掐準的,小皇子或者誰的話不會聽,羅錦棠這幾年喂順了他的嘴,也喂順了他的心,他只聽羅錦棠的話,也只在意羅錦棠的死活。 “不,沒什么懦弱的,人的性命永遠是第一位的,殿下心里不但得裝著嬢嬢,還得裝著天下的臣民?!卞\棠摟過小朱玄林來,道:“林欽拿嬢嬢的命要挾你,是他不對,咱們得想辦法,從這兒逃出去,你才不必作這個選擇,好嗎?!?/br> 穿著白衣的美艷婦人,豐盈,嬌艷,偎在她懷中的小小少年高瘦,挺撥。 林欽凈罷了手,踱步至窗外,便冷冷的看著屋內的倆人。 他是個固執而又刻板,又保守的人。 他總是不止一次的想,當年若是跟黃玉洛有個孩子,他或者會埋葬所有的仇恨,過一份安安穩穩的日子,也會有這樣一個妻子,會有這樣一個孩子,可是沒有,他到現在一無所有。 當然,大約也正是天意如此,他才能無牽無掛,全心全意為父母復仇。 * 迄立于平原上的一座小小城池,四面守兵,固若金湯。 想要正面攻是不可能的,當然,城門緊閉,他們沒有飛檐走壁的功夫,也不可能就飛上城墻去。 仨人找到一戶人家,給了點銀子把馬拴了。 接著,又找了處集市,拍開一戶人家的大門,借來筆墨,給京城送了封信。 看山跑死馬,在平原上整整走了一個時辰,幾個人才到河間府外。 三個從來不曾上過戰場的人,俱皆揚頭,手叉腰,便望著這座嚴守以待的城池。 天上一彎明月,照著地上一列列,一排排的兵帳,綿延著隱入夜色。 他們有兩天的時間,但是,現在已經過去半天了。 上一回陳淮安上戰場,還是六年前,為了救皇帝,在寧遠堡和土司貉臺一戰。 他今天為了給兒子過滿月,還特地刮過胡子,倒飭自己,穿了件玄色鑲邊寶藍撒花緞面圓領袍,用齊高高的話說,二爺今日的打扮,富貴逼人,誰知道轉眼之間,妻子就叫人給劫走了。 “金丹,你到正門上,就說是皇上派你來與寧遠侯談判的,先進城,等見到林欽,照我說的作?!蓖踅鸬艘宦?,轉身便走,月光下腳步夸夸,往河間府的正門而去。 騾駒也不知道從那兒弄來的白胡子,白頭發,仔仔細細粘在臉上,再兼一身土灰色的麻衣,因他面相生的怪異,五短,一眼瞧過去,并沒有什么仙風道骨,但因其之丑,之怪,總之,是個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遙想當年,他為了騙孫福海,還冒充過神醫了,此時一幅吊死鬼的小喪幡兒似的旗子一打,遙遙高叫一聲算命,他便繼續往前走了。 陳淮安也不遠走,遙遙對著河間堡的城墻,緩緩揭開衣帶,將件錦袍自身上解了下來。 明天五更之前,他必須入城,日暮之前,也必須把羅錦棠和朱玄林從城中救出來。 而且,出城之后,還得用半夜的時間逃回京城,否則的話,皇上所調的援兵不來,他還得叫林欽半路給捉回去。 閉上眼睛,陳淮安遙遙聽著,便聽到騾駒的破鑼嗓子,在悠闌而寧靜的曠野之中響起,他唱的是:“算命有訣,可定富貴,五行生旺,榮華之人,四柱休囚,林下之客……若有看官,賞飯一碗,吾將從小看到老,點你一言,貧窮者變富貴,階下囚變千金子,止要三文,止要三文錢啦!” 明月高縣的蒼茫大地上,三更半夜,騾駒走的極緩,邊走邊唱著。 而陳淮安,則轉頭,往北而去。 河間府中,朱玄林睡著之后,錦棠又叫林欽給喚出去了。 這一回,他直接把錦棠帶到了河間府的城隍廟。 半夜的街道上,處了走來走去巡邏的士兵外,空無一人。 林欽極緩慢的走著,行至街頭的牌坊處時,他提著劍柄,啞聲道:“我總記得自已小時候,為了爭這牌坊下一塊夜里能睡覺的地方,叫那些老乞丐們壓在地上毒打?!?/br> 上輩子,倆人出游至河間府的時候,林欽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錦棠當時無心聽他說這些,也沒有應過聲兒。 當然,她除了知道林欽小時候是個小乞丐,在河間府乞討長大之外,于他的家世,背景,知道的非常少。 不過,這一回,她問道:“那你當時是怎么做的呢?” 林欽側首,低頭望著錦棠,道:“我在城隍廟的門外撿到一枚匕首,然后,便趁著如這般的月夜,人人都在沉睡之中時,一個又一個的,將他們處理了,扔入河道。長此以往,這街上就清凈了,也就只有我一個乞兒了?!?/br> 錦棠側首望著他:“為何要扔入河道?” 林欽道:“因為河道之中,最容易藏匿尸首,也無人知道是我那么一個,才六七歲的孩子干的?!?/br> 錦棠聽了,頗覺得骨寒,打了個寒噙,將身上的短襦衣緊了緊,包臂往前走著。 再往前,便是那處驢rou火燒攤子,林欽站在門上,深深嗅了一口氣,徑自走到了城隍廟門上。然后,他又道:“后來到了陸府。陸剛不過一任洗馬而已,養得個驕縱女子,我虔心卑服,想好了要作上門之婿,她卻轉而找了個油頭滑嘴之人?!?/br> 錦棠輕輕嘆了一氣,道:“是她無福,配不上你?!?/br> 林欽頗有幾分哽噎:“我向來都是個沉默寡言,不擅言辭之人,似乎正是因此,總不能討得女子歡心,蹉跎至今?!?/br> 要說林欽這一點,錦棠比任何人都了解。 他確實不擅言辭,木訥,想要對誰好,只會默默的,私底下付出一切,但絕不會花言巧舌之語。上輩子她嫁給他,徜若他能像陳淮安一般,巧舌如簧的哄上幾句,委下身段來死皮賴臉的纏上幾回,或者倆人就圓房了,就成了真夫妻。 可他不會,他永遠不懂得什么叫作烈女怕纏郎。 有時候,婚姻其實就是吵吵嚷嚷,打打鬧鬧,相互嫌棄卻又不離不棄。 錦棠于是道:“但這些,并非皇上,或者小皇子造成的,您是武侯,是忠臣,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為何如此孤注一擲,將自己推到萬劫不復之中?” 林欽站在城隍廟門上,月光下兩道秀眉,面如璞玉,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 比之陸寶琳,黃玉洛只是他自以為要成親的對相,羅錦棠與她們不同,分明是絕不可能的,應當也不是男女之情。 他就只想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能如此相聊著,他愿意坦承自己畢生的痛苦與一道道瘡疤,仿佛這樣,曾經的苦難就能于他的心頭,于他的歲月之中,從此消泯一般。 就在這時,身后忽而一人報說:“指揮使,有一個叫作王金丹的,說是皇上派來的,要與您談判?!?/br> “放入城來,仔細搜檢,不許他夾帶任何兵器,也不準多放一人入城?!绷謿J斷然道。 轉眼,大堂之上。 “皇上給的親筆書信呢,既是來求和的,本侯問你,他準備何時退位?”林欽開口便問。 王金丹大剌剌的站著,厚厚的嘴唇笑的跟只金元寶一般:“林大人,咱們皇上可沒想著向您屈服,而且他還說了,從漠北和遼東調來的百萬大軍,倆日之內將包圍河間,渤海才是侯爺您的歸宿?!?/br> 林欽騰的就站了起來。 低矮的燭,只照著他的身子,照不到他的臉。 “殺了他,掛到城門上去?!?/br> “不可以?!卞\棠一聲尖叫,高聲道:“指揮使大人,王金丹是開玩笑的,肯定不是皇上叫他來的,小皇子還在這兒了,他怎么可能派大軍來圍攻您? 王金丹,快說,你只是在撒謊,快說呀?!?/br> 王金丹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依舊笑的跟只元寶似的,但已經笑的比哭還難看了:“實話就是,百萬大軍,不日攻城,在此起兵者,無論林欽還是才從西北被調來的諸位,無一幸免,全都得死?!?/br> 大堂之中,左右皆是被林欽從西北調來的各路指揮使們,一聽這話,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這是動搖軍心這言,將士們皆有家有口,本來以為挾持著小皇子,來一份檄文,皇帝退位,個個兒高官厚爵,但聽說皇帝發兵百萬,要殺他們個片甲不留,仕氣頓時就給挫了一大截。 林欽忽而便開始咆哮:“殺了他,帶出去懸到城墻上?!?/br> “上官?!卞\棠一聲尖喝:“兩國相交兵還不斬來使呢,你不能殺他?!?/br> 林欽揚手一揮:“把羅東家帶下去?!?/br> 就這樣,錦棠反而叫人給帶走了。 很快,王金丹就給帶到了城門上了,不過,要斬來使,并不是一刀致命,而是,守城兵士們會把他吊起來,等到日上三竿,四野的兵士們都能看得見時才處決。 但是,就光是吊起來的王金丹,就能吸引大部分守城兵士們的注意力了。 偏偏王金丹也不是個消停的,兩臂給控扎著吊了起來,還在高高的城墻上,嚎破嗓子的,就來了一曲《斬李廣》:叫不應龍國太痛恨交流,想當年你夸下???,卻怎把前言付于東流……再不能伴君多勤政,再不能為國家來分憂……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飛將軍李廣,與這些自西北而來的將士們,可是同鄉之族,而王金丹唱的,恰恰是他們的鄉音。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飛將軍便死,千古清名永傳,他們千里奔徙到此,所為何? 恰這時,有個算命先生不遠處繞過,便有位姓李名言,從寧遠堡而來的將軍將他喚住,問道:“老漢,可會算命否?” 騾駒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地,道:“觀天相,看地理,略懂一二?!?/br> 李言一聽是個略懂一二,便知道是個半瓶水,遂挑釁著問道:“那我且問你,你觀天相,今夜會不會有雨?” 恰一彎彩云從北飄而至,遮住了天上一彎明月。 騾駒道:“會?!?/br> 他話音才落,一陣微風,彩云飄然而去,又是一彎明月,深黛色的天空,便夜里,也是晴朗無比的。 營帳外,篝火旁,一眾士兵隨即笑了起來:“卻原來是個裝神弄鬼的,滾滾滾,勿要擾了爺們,快滾?!?/br> 第218章 同仁試刀 騾駒本就是個一本正經的人,便滿臉白須白發,也擋不住他那種便說假話,也犟驢似的一本正經。他說:“有雨,但不在此,而在君子津渡。 就好比條條大路通富貴,但造反必死一般,軍爺們的富貴也不在此間,謹記謹記?!?/br> 別的士兵還在笑,唯獨李言略變了變臉色,接著,他也指著騾駒笑了起來:“鄉黨,你在此,怎知百里之外的君子津有沒有雨,你擺明了就是個騙子,滾,快滾,勿要在此盅惑軍心?” 但隨即,一匹快馬馳來,探子下了馬,便直奔城門口而去,而且遠遠就在叫:“快報指揮使大人,有急情來報中!” 李言再回頭,白須白發的算命先生已不知去了何處,他疾步跑到城門口,問探子:“什么急情?” 探子道:“君子津渡突降暴雨,已然三個時辰,黃河洪峰一浪高比一浪,我來請問指揮使大人,渡河能不能延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