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她忽而身子一軟,就向著吳七倒了過去。 吳七連忙雙手將錦棠接住,回身喝道:“快,快去報咱們侯爺,就說羅娘子暈過去了?!?/br> 一個侍衛于是立刻轉身離去。 回到屋內,錦棠歪在椅子上躺了片刻,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林欽帶著股子風便奔進來了。 他還帶著隨軍醫生,疾步走了進來,便準備讓隨軍醫生為錦棠診脈。 她生產之后,林欽還是頭一回見。 她穿著件米白色提花壓綢的短襖,系著一件妃紅蹙金海棠花鸞尾的長裙,頭上那枚別出心裁的綠玉凝華擰金絲簪,還是他從銀樓之中千挑萬選之后,贈予朱玄林,朱玄林又轉贈予羅錦棠的。 側首,白皙而圓潤的面龐略有蒼白,唇卻格外的紅潤,她此時的圓潤,穿過歲月,便有小時候那樣的嬌憨。 林欽原本都已經心如灰死了的,甚至在劫羅錦棠出京的時候,都不曾多看過她一眼。 但就在看到她臉的這一刻,他的呼吸瞬時便戛然而止。 “是為從小乞丐一躍而成為整個大明最尊貴的武侯,錦衣夜行,總無人能知,還是小時候在河間府乞討時吃的苦太多,讓你產生了如此狂妄的野心,就敢拿皇帝唯一的兒子作玩笑?”錦棠本是閉著眼晴的,忽而睜開眼睛,兩道目光直逼林欽,厲聲問道。 揮退了隨軍醫生,林欽于一瞬間靜了下來:“羅東家,皇上處死太后黃玉洛的那天夜里,你也是在場的,便在出宮之后,您也曾聽陳淮安說過,太后與皇帝不顧人倫,私相luanlun,禽獸不如。 這,便是本侯起兵的由頭,是為正皇室血統,這個理由,可充足否?!?/br> 錦棠怕他要吵醒小皇子,也怕小皇子要聽到這些東西,極力的壓著手,示意林欽把聲音壓下去,啞聲道:“那是上一輩的事情,更何況黃玉洛已經死了。人無完人,皇上待你不差,待朝臣,江山,無一不是親力親為,至于私德,我們不曾親自經歷過,就無權妄議。 先皇還在墳里躺著呢,他都未急,你有甚好著急的?” 林欽玉面冷然,啞聲道:“這與本侯何干?本侯想要這大明江山,不過要個由頭起兵而已。羅東家,你是個聰明人,本侯請你來,是為他是你于整個大明,除了皇帝之外最信任的人,從現在開始,你得負責照料好他,并勸慰他,讓他相信本侯如今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他好。 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呢?你還能殺了我不成?”錦棠反唇而問。 林欽一朝起兵,當然勢在必得。他緩緩捏起一只頗為秀致,但又略顯蒼勁的手,一字一頓道:“當然,羅東家不是新生了女兒,難道說,你從此之后就不想再見你的小阿荷了?” 上輩子朝夕相處,曾經相伴了整整兩年,這輩子在神武衛,錦棠也不止一次的見過林欽。 但她從未見過林欽猶如此刻一般,銀白色的戰袍上銅釘黯冷,他的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或者為人的同情心。 說起威脅著要她去死的話時,他的目光依舊冰冷無比。 轉身離開前,他再冷冷掃了錦棠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第216章 夜闖河間 陳淮安只帶著王金丹和騾駒,三匹馬破城而出,一路疾馳。 今天,他是押著王金丹開了太仆寺的大門,專門替自己挑的馬。 當初眼羨過的,林欽所騎的汗血寶馬,陳淮安一眼便挑中了,翻身上馬,一鞭子抽下去,寶馬四蹄隨即騰起,果真風馳電掣。 仨人一路上快馬加鞭,看到沿途仿如被收割了,但俱皆倒地的莊稼,一茬又一茬的,這是林欽帶著整個神武衛的隊伍所走過的路,昭示著他轟轟烈烈的叛亂,絲毫不掩行跡,偏偏北邊一片烏云,眼看就是風雨欲來。 附近村莊里的老百姓們苦等了半年,正是收割麥子的時候,這時候麥子被踩踏,一年的口糧可就沒了。 有好幾個老嫗抱著孩子,就站在田梗上哭了。 騾駒罵道:“林欽可真是個喪盡天良的狗東西,踩壞莊家是要遭雷劈的?!?/br> 王金丹眼界比他稍寬:“大丈夫何必在意小節,他都挾持皇子,圖謀造反了,踩壞點莊稼算甚?騾駒你個傻子,沒上過戰場,造反是要死人的,累累白骨,才能換來江山改朝換代?!?/br> 騾駒啊的一聲:“咱們二奶奶不會有事兒吧?她也被林欽給抓了,他不會殺人吧?!?/br> 王金丹呸的一聲:“你這個烏鴉嘴?!?/br> 倆人同時望陳淮安。 今天才是他家千金滿月,自打有了女兒之后,陳淮安只要說起阿荷二字,胡茬都會旋即變軟,不過半天的功夫,女兒還在襁褓里哇哇而啼,妻子卻叫人給劫走了,他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策馬走在最前面,一鼓作氣往前奔著,遙遙見河間府在望時,才勒停了馬蹄。 河間本是平原,一望無際的田野上,圍守著整座河間府,放眼望過去,全是安扎穩妥的兵帳,在碧藍如洗的天光下,一座座白白的兵帳,仿佛天上飄下來的大朵云朵。 就在京城之中,百官為了陳淮安而鬧的不可開交,皇帝的注意力也全在陳淮安身上時,林欽從河西調來了大部分的精銳之兵,就完美的,懸在了河間,這個仿佛大明心臟一般的位置上。 “二爺,您就不為咱們二奶奶而擔心嗎,她現在可是在反賊手里呢?!彬咇x策馬,悄聲問道。 陳淮安垂頭喪氣:“那我也不能就在這兒哭???” 其實就那么一會子的功夫,他就送了個陸香香,分明都聽見哪里一聲喊救命,隱約是錦棠的聲音,但是當時他心急著回陳澈院子去看小阿荷,沒當那是錦棠,回去抱上阿荷,準備找錦棠喂奶去,這才發現人不見了。 而且東門上守門的人還說,二少奶奶是叫人砸暈,然后抱走的。 陳淮安站在東門上,懷里抱著小阿荷,腦中嗡嗡而響是。 只有千日作賊,沒個千日防賊的。 而且,誰知道這輩子林欽會如此果斷,說反就反,還一出手就劫持了小玄林和羅錦棠。 所以,到底是陳淮安輕敵了,總以為林欽的謀略配不上他的野心,現實狠狠給他一巴掌,遙遙望著河間府高高的城墻,遙想起小阿荷沒奶吃,哭的喘不過氣來的樣子,陳淮安一顆心生生兒的,就要碎了。 他招過王金丹來,問道:“照你預估,這城里城外得有多少人?” 王金丹其實也未上過戰場,但他自幼熱愛兵法,喜歡打仗,林欽于邊關的每一場戰役,只要報到皇帝面前,關于戰役的奏折,他都會想辦法找來,專門研讀。 可以說,對于林欽的排兵布陣,他在整個大明,是除了林欽以外,最了解的人。 “這至少有十萬人。但若我猜的不錯,這些人不過是先頭部隊而已,他在涼州轄有五十萬兵,為保邊關不亂,他會留下十萬人,剩下的三十萬大軍,應該是在關山以西靜侯他的調遣,而隨著他成功劫持到小皇子,只怕飛鴿傳書已出,行軍已在路上?!?/br> “多長時間援兵會到?”陳淮安道。 王金丹粗略估算了一下:“三天!” 三天之后,三十萬大軍到達河間府,退,林欽可以挾小皇子,就守在河間府不動,與京城叫板。 進,他可以直殺京城,而因為他手里有小皇子,皇帝都不敢妄動。 陳淮安翻身下馬,踢開幾塊石頭,一巴拍上王金丹的背,道:“現在咱們想辦法,只有兩天時間,咱們得闖進河間府,還得把小皇子和你們羅東家救出來?!?/br> 王金丹和騾駒同時抬頭,望著遠方那密密麻麻的帳篷,和河間城墻上,rou眼呆見,層層林立的衛兵,同時啊了一聲,心說這城,怎么入,又怎么能出? * 六月的夜空,一輪明月,淡薄而涼的,灑在滿城屋脊的青瓦上。 河間府衙被征用,成了林欽在河間府的臨時中軍帳。 此時他一身玄衣坐于案后,正在聽下屬的匯報:“方才有飛鴿傳書至,三十萬大軍已然動身,但是最近黃河暴漲,渡河有些艱難,渡河或者就要一日功夫,到此,最少得有四日?!?/br> “傳本侯的軍令,叫所有將士策馬加鞭,日以繼夜,三日到不了河間者,軍法處置?!?/br> “是!”下屬轉身,出去了。 林欽于是站了起來,兩目陰森森的,望著不遠處的角落,寒聲問道:“怎么樣,背叛本侯之后,整整逃了半年,胡傳,你過的好嗎?” 他手里拿著柄匕首,于空中甩著花子,緩緩踱步過去,暗陰中的人抬起頭來,恰是曾經對林欽忠心耿耿的侍衛長,胡傳。 “屬下從來不曾背叛過您的,指揮使大人?!焙鷤髀曇衾锶菈阂种謶值念澏?。 “那你為何而逃,又為何藏在河間府?”林欽反問。 “屬下只是,只是……” “只是經不住黃玉洛的誘惑,就上了她的床?可你分明知道的,知道她非但與五城兵馬司的那條小青狗袁晉,甚至與咱們皇上也曾luanlun于榻……”林欽緩緩的說著,空曠的大衙堂內,傳來淡淡的回音。 吳七帶著錦棠和朱玄林,由兩列侍衛押著,從衙后的雨檐下走過來,恰就在后門上時,便聽見林欽的這句話。 錦棠本來還不知道林欽為甚突然就傳喚自己呢,聽了這句,立刻轉身,捂上小皇子的耳朵,悄聲道:“走,殿下,這些人滿嘴胡噙,不是咱們該聽的,咱們趕快回去?!?/br> “必須讓殿下在此看著?!绷謿J聲高而硬,不容置疑。 而押解錦棠和小皇子的侍衛們,旋即就把鋼硬的矛鋒抵上了錦棠的后背,逼著她和朱玄林不得不看。 “胡傳,本侯現在問你,當初皇上初登位時,朱佑乾和咱們小殿下皆喜歡吃話梅糖,皇上卻總是獨賜給朱佑乾,卻從來不準許小殿下吃一枚,這是為甚?” “因為吃糖會壞了牙齒,皇上這是對殿下好?!卞\棠搶著說道。 胡傳并沒有被綁,就只是彎腰站在角落里,他簡言道:“因為朱佑乾和小皇子皆是皇上的兒子,皇上更疼朱佑乾罷了?!?/br> “你們這話,也只能哄小孩子而已?!卞\棠斷然道:“咱們殿下不是小孩子,他是不會信的?!?/br> “當初在旭親王府,黃愛蓮用阿芙蓉膏假充作話梅糖,給小皇子吃,皇上知道之后,眼看著證據確鑿,卻依舊放了黃愛蓮,為甚?”林欽兩道眉尾格外鋒利的上揚著,側著掃了錦棠一眼,再冷冷問胡傳。 這下,錦棠也答不出話來。 胡傳道:“他當時尚與黃玉洛私相茍且,怕惹惱了黃玉洛?!?/br> 朱玄林今年才不過八歲,八歲的小少年,聽說自己最喜歡的糖嬢嬢生了個女兒,特地選了自己最鐘愛的品月色,圓領長袍,瘦而高的少年,身后叫矛鋒抵著,袍決輕顫。 在旭親王府看到小偶羊和話梅糖,并籍此認識糖嬢嬢,是他幼年最深刻的記憶了,小小少猶還記得當日黃愛蓮的發狂,以及父親的震怒,卻原來,那一日他險些是丟了命的。 “那本侯再問你,黃玉洛被賜死之后,朱佑乾去了何處?”林欠匕首忽而一緊,胡傳高高仰起的脖頸上頓時一只黑紅黯淡的血蟲子快速的落了下來。 “皇上……皇上雖對外宣布說他已然給賜死,但事實上,皇上是把他給養到外頭,因為他到底……到底也是皇上的,皇上的孩子?!焙鷤鞑⒉惶?,但更多的是恐懼,因為,他曾見過林欽為了震懾下屬,殺雞儆猴,是怎么殺人的。 錦棠斷然道:“你放屁,世上早沒有朱佑乾那個人了,皇上早把他殺了,這個陳淮安親口于我說過?!?/br> 林欽挑起眉頭,遙遙對著錦棠,唇角浮起一抹略帶嘲諷的笑,但接著,他忽而匕首飛起,恰是羅錦棠入宮那夜,他對著陳姑時所使的手段。 一抹血隨即飛了過來,錦棠一把就捂上了孩子的眼睛,吼道:“林欽,你莫不是瘋了,怎能讓孩子看見如此血腥的東西?!?/br> 胡傳哇的一聲尖叫,掙扎著想跑。但門外皆是林欽的侍衛,長矛處處,他無處可奪。 于是,凄慘的嚎叫聲,鋒刃劃開rou時悶噗噗的響聲,和著胡傳壓在喉嚨里的求饒。 錦棠上輩子就知道林欽弄死了吳七,可她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這種血腥。他不為殺人而殺,他是為了激起她心頭的恐懼,仿如貓在玩耗子一般,在用一柄匕首折磨胡傳。 朱玄林叫錦棠旋著,捂著眼睛,可孩子的身體挺的直直的,一直在劇烈的顫抖。 忽而,他一把掰開錦棠的手,坦然的看著叫林欽一刀刀劃面個血漏子的胡傳。 “寧遠侯給本宮看這個,到底意欲何為?”雖然腔里震著顫,但作為一個八歲的孩子,在經歷了林欽一輪又一輪的威懾之后,沒有給嚇到尿褲子,就已經是他的心胸了。 林欽收了匕首,轉過身來,腳掃袍簾:“臣此生,肝腦涂地,是殿下的忠臣,之所以起兵,只是因為不忍皇子在皇帝膝下總是被輕視,被放逐,便生死懸于一線時,皇上也絕不重視,才會挺身?!?/br> “本宮知道了,林指揮使想作什么,全憑你一人自決,但請您不要再當著我糖嬢嬢的面殺人了!”言罷,朱玄林拉起錦棠的手,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