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林欽其人,相貌俊美清儔,天生一幅男子氣概十足的英俊皮囊,眼看四十而不婚,有人傳言其是太后黃玉洛的座上賓,也有人傳言,說皇帝朱佑鎮慕戀他的容貌,互為榻側的知已。 但袁晉知道,這兩樣都僅僅是傳聞而已。 因為黃玉洛的榻側之賓非是他,另有其人。 而皇帝朱佑鎮好男色,好的是粗獷槐偉,身高八尺的膘形大漢,他顯然不是。 他能力卓著,敏銳,盡職而守業。當然了,沒有家累的人,一年有半年都在邊關四處巡查,他的戰功,是無人能及的。 這才是他真正屹立于朝,受太后和皇帝器重,同時又忌憚的,最重要的一重因由。 聽說城中有韃子在作亂,在殺人放火,到處皆是亂轟轟的,神武衛也不例外。 很快,神武衛的指揮使林欽,猶還一襲褚色常服,就從神武衛那漆黑基底,以白骨砌畫的照壁后繞了出來,一群侍衛簇擁著。 出了衙門,有侍衛問道:“大人,咱們此刻要往何處去?” 林欽于馬上猶疑了片刻,咬牙吐了兩字出來:“入宮?!?/br> 袁晉于是立刻揚手,示意自己的人退后,帶人于一瞬間,悄悄隱去。 * 卻說宮里,慈寧宮。 黃玉洛穿著件妃紅蹙金海棠花鸞尾的闊袖長衣,一頭烏發散亂著,正在柔軟而又濃密的波斯長毯上赤腳走來走去,時不時的轉身望窗外,并不停的問陳姑:“林欽可入宮了不曾?” 陳姑道:“還不曾?!?/br> 陳姑是給嚇壞了。從羅錦棠入宮之后不受控制,沒有照既定路線往掖庭局而去,反而躲到東五所,事態就整個兒的不受她控制了。 黃玉洛卻不著急,雙手環臂定定兒望著窗外,一幅成竹于胸的樣子:“再等,林欽他終究會來的?!?/br> 果然,很快,便有個著便衣的男子疾步入了慈寧宮。 身后還有幾個小內侍疾匆匆的跟著,呼道:“指揮使大人,您這滿身兵器,又無太后懿旨,您不能進殿?!?/br> 止步在院中央,林欽張開雙手,一件件卸了兵器,丟給這些小內侍們,繼而問道:“太后人呢?” 陳姑先迎了出去,笑著說道:“指揮使大人,您終于來了,太后正等您呢?!?/br> 林欽一樣樣丟了兵器,忽而屈腳,抽了枚匕首出來,身邊的小內侍雙手奉著還想接了,直見他忽而發力,對著陳姑的臉便劃了過去。 隨著臉上肌膚被劃開,陳姑啊的一聲尖叫,頓時回味過來,林欽這是想殺自己,人天性中的恐懼,促使著她轉身,便逃。 但隨即,林欽于背后一匕首,劃開她紫色色的外衣,并內里月白的衫子,血頓時涌了出來,便她人還活著,因為只是傷到表層肌膚,還能逃,還能跑。 他躍然飛起,身捷如同閃電,再穩穩落下,便冷冷看著掙扎的陳姑。 仿如早能預料到陳姑的去處一般,他專守在她要逃的地方等著,身形極快,不過剎那的功夫,直接把陳姑劃成了個滿身漏血的血人。 小內侍們是天生守不住下盤的東西,看林欽如此放肆,集體嚇尿,一股惡臭。 而林欽一言不發,任憑陳姑尖叫著,四處亂撲著,直到黃玉洛出來吼了一聲:“上官,你莫不是瘋了,皇宮之中,豈是任你撒野的地方?” 林欽這才收了匕首,回過頭來,啞聲道:“黃玉洛,你找死不是?” 被劃了幾刀的陳姑終于倒在只銅雀背上,艱難的喘息著。 待親自閉上宮門,轉過身來,黃玉洛旋即給了林欽一巴掌:“是你先逼哀家的,你白白耽誤了哀家一年多的時間,卻什么也不曾作?!?/br> 林欽逼前一步,一把捉過黃玉洛的手腕,啞聲道:“就為了要逼我動手,替你除去絆腳石,你就拿羅錦棠作威脅,先瘋的是你?!?/br> 所以,黃玉洛突然之間拿陳濯纓為要挾,想要在宮內除掉羅錦棠,是因為林欽。 她敏銳的發現,林欽遲遲不動手,不除朱玄林,恰是因為他借著朱玄林為誘,卻是在跟羅錦棠作兒女情長。 曾經的愛侶,便黃玉洛嫁入宮廷了,嫁給皇帝了,對于原本山盟海誓過的林欽,她一樣有占有欲。 更何況,江山大局,利益當前,他若兒女情長,黃玉洛就不得不親手替他掃除障礙。 黃玉洛亦是咬牙切齒:“你自己不出手,就別怪我動手,如今好了,無論羅錦棠死不死,你林欽一年多來以皇子為誘餌,在神武衛與自己的外甥媳婦私相往來的事情,只要哀家張揚出去,終究會大白于天下,你從現在開始,在哀家與皇上之間,就必須選一個?!?/br> 以羅錦棠為籌碼,黃玉洛此番就是要逼著林欽站隊,并站到自己麾下。 林欽咬牙半晌,道:“瘋子,你就是個瘋婆子?!?/br> 黃玉洛逼前一步,一頭綢緞似的長發披散著,一抹玉白的脖頸在月光下閃著乳白色的幽光。她咬牙切齒道:“對,我恰是瘋了。當初說的好好兒的,你輔佐佑乾登上帝位,哀家允你攝政,共賞江山,可是你變了,你為了一個羅錦棠,放著大好時機遲遲不肯下手,哀家只能替你作決斷?!?/br> 林欽啞聲道:“黃玉洛,你個瘋婦,你以為你拿羅錦棠作要挾,逼我就范,就僅僅是件殺人害命那般簡單的事兒?” 黃玉洛怔住,盯著林欽。 “陳淮安父子,皆是骨子里最保守的忠君派,你真當自己不過惹了個弱女子而已?你可知道,陳淮安磨刀霍霍,想要動你,但凡他要動手,陳澈必定全力支持。要說你能在宮中安安穩穩,全憑我在外這些年沒有動作,你才能一直撐著?” 黃玉洛輕嗤一聲:“哀家還有恒國公,還有英國公。更何況,陳澈與陳淮安雖是父子,卻相互詆毀,相互拆臺,永遠也擰不成一股繩,他們的內斗,就足以叫哀家逐個擊敗,分而滅之?!?/br> 但隨即,外面便有人高聲報說:“太后娘娘可在否,皇上有旨,請太后娘娘速速往東五所去一趟?!?/br> “還有誰在?”黃玉洛高聲問道。 外面內侍亦是高聲:“陳閣老父子入宮來接孩子,俱都在?!?/br> 分明前幾天在龍泉寺,陳澈和陳淮安還當眾吵鬧,為了爭奪權柄,淪為整個京城上下的笑話,黃玉洛是因為確信他們父子絕不會聯手,才敢動羅錦棠的。 畢竟陳淮安如今勢力還微,她也深信陳澈和陳淮安倆父子有仇,才也有此一手,誰知他們竟聯合入宮,來接個血統,來路統統不正的孩子了? 黃玉洛回過頭來,望著林欽。 他站在月光下,高大,瘦削,身材緊致到無可挑剔。 “你們黃家的人總是習慣于出賣親人而謀求利益,于是你總覺得,世人或許大多如此。但你怕是不知道一句老話,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徜有大難當前,人們最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謀求親人的支持?!绷謿J氣的咬牙切齒::“所以,你這是在制造機會,逼著讓相互仇恨的陳澈和陳淮安放下前嫌,金誠合作?!?/br> 換個角度來看,事情似乎還真是這樣的。 她是因為看到陳家是一盤散沙,才敢動手,可她動了手,就刺著陳淮安父子,逼著他們那怕是刺猬也要相互容忍,并從散沙,變成堅實的堡壘。 黃玉洛并不害怕,因為她此謀,最重要的就是逼著林欽站隊。 她道:“你得知道,你不能永遠保持中立,要么,你就背叛哀家,哀家把你的身世,一并你在羅錦棠面前所作的一切全抖出去。要么,此刻你就出去,幫哀家對付陳澈父子?!?/br> 林欽低聲道:“那你得告訴我,佑乾那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作為交換,今兒,我保你的地位,也從此永遠忠誠于你,如何?” 黃玉洛冷冷望著林欽,心里也明白,林欽對孩子的血統早有懷疑。 但是,作為交換條件,她徜若把這事兒說出去,她此生在林欽面前就沒有主動權了。 第188章 養兒防老 因為王金丹的關系,陳淮安知道錦棠是入宮了。 而齊高高在陳淮安出門之前趕了來,猶豫再三,忽而蹦了一句出來:“二爺您該是知道的吧,咱們小東家每隔三五日,總要去趟神武衛。我聽如意說過,她每每去哪里,見的是個貴人,似乎還是什么皇子。她的仇家,會不會是從那兒惹來的?” 陳淮安腦子里轟的一聲,過了半天,才明白齊高高這句話的意思。 神武衛指揮使林欽,是小皇子朱玄林的武師,而錦棠些幾日在山上的時候,似乎說過一句,說她覺得,林欽要在小皇子身上作文章。 錦棠一直瞞著他,和林欽見面,這是其一。 而小皇子一直在神武衛,林欽身為太后一黨卻沒有任何動作,讓他順利的成長,這是其二。 當這兩樣交織到一起,就能說得通黃玉洛為何要宣錦棠入宮了。 她是因為林欽,因為林欽守著小皇子,那么好的機會而遲遲不肯動手的緣故,才準備要除掉錦棠的。 在她看來。羅錦棠是只擾亂了林欽鐵血冷心的花蝴蝶,只要她下狠手將錦棠除之,林欽就會如同上輩子一樣,唯她是命,唯她是從了。 陳濯纓是可以誘著錦棠單獨出門的那條魚餌,而林欽,才是黃玉洛的殺機。 沒有錦棠一直以來和朱玄林私底下的交往,黃玉洛不會動殺機,而若是沒有陳濯纓,羅錦棠也不會單獨入宮。 黃玉洛這一手針對的不是他,而是林欽。 雖說只有騾駒一個人,但他穿著韃子的衣服,專門在四處城門口縱火焚燒,整個京城剎時之間就進入戒備狀態了。 一閃閃城門全部關閉,整個城中四處是人,吵吵鬧鬧,擁擁嚷嚷。 大亂之中,陳淮安一直到戶部才找到陳澈。 他除了是內閣首輔,還是戶部尚書,如此半夜,他還在戶部與一群侍郎,主事們研究今秋的桑蠶稅賦,以及九卿六部,以及九邊幾十處衛所,稅收又該如何分配。 他在朝,以言詞灰諧,態度和藹而著稱,與一群年青的下屬們站在一處,一手扶著腰帶,也不知他在說著什么,在陳淮安進門時,所有人皆是轟堂而笑。 瞧見陳淮安進來,陳澈旋即收了笑。 …… 眼看八月,一輪彎月就在戶部的瓦脊上高懸。 陳淮安與以往陳澈所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他本就瘦,胡子又長,眼眶深陷,整個人仿如一架會走動的骨架子似的。 恍恍如喪家之犬,形容的,大概就是此刻的他。 就在自己的公房內,聽陳淮安講述完呱呱的生平,以及錦棠被困宮城的前因后果,陳淮安攤著雙手,兩只耳朵明顯的耷拉著,與前幾日在龍泉寺,當眾自吹自擂,并罵老父親時的模樣,全然不同。 “大人,我得入趟宮,無論怎樣您得替我辦到?!?/br> 陳澈聽的時候一直在笑,不停的笑。 緋色官服筆挺,團花簇了滿胸膛,他眼角尾紋彎彎,笑的極為柔和:“陳至美,你要欽差一職,本輔給你,你在龍泉寺當眾叫囂,辱罵于本輔,本輔也忍了。但既你我非是父子,我何苦要管你這些私事?” 陳淮安一本正經,一臉的誠懇:“我確實非是您的兒子,但羅錦棠切切實實,是您的兒媳婦,如今還替您懷著大孫子,您又怎能見死不救?” 陳澈驀然抬頭,一點又一點,笑凝固在臉上:“她懷孕了?” 陳淮安并不敢確定錦棠是否懷孕了。 但于他和羅錦棠來說,上輩子不是在懷孕,就是在既將要懷孕的路上,以錦棠的身體來說,就算未懷上,只要他耕耘的勤快一點,也就差的不遠了。 況且,陳澈因為他在龍泉寺大肆一鬧,正恨他恨的牙癢癢了,此時不拿懷孕來唬,就怕陳澈還要卡他。 “她入宮會往何處去?你那義子,又是何時送入宮的?” “入更之前,恰是宮城下鑰的檔口?!标惢窗驳?。 “沒用的東西,明知自家婦人懷了身孕,為何不早早言明,讓為父多派些人幫你?”陳澈冷斥了一聲,但那種語調,是只有真正的父子,親人之間才會有的,格外親昵的責斥。 天大地大,在陳家孕婦最大。 郭蘭芝每每懷孕,陳澈都是三番五次的關照。 至于一府之中,那更加了不得了,只要家中有孕婦,府中的貓狗陳澈都得親自給趕出去,就是怕要沖撞到了有孕的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