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總之,錦棠也不知為何,一點也不懷疑那孩子是陳淮安自己的。 她能篤定一點,那就是,陳淮安至少迄今為止,沒有在男女之事上背叛過她。 而且,照袁俏的描述,那孩子七八歲了,七八年前,陳淮安除了吃酒就只會耍拳,讓他弄出個孩子來,那是不可能的。 也是怪她,一說起陳濯纓就咬牙切齒,恨不能將陳淮安千刀萬刮,分明他那么喜歡孩子,叫她給嚇怕了,嚇的不敢帶回家來。 搖搖晃晃的,馬車就要進宮了。 袁俏一直都是緊張兮兮的,到了宮門上,忽而捂起小腹,就哀聲叫道:“三嫂,我腹痛,要不,您自己一個人入宮吧,我就不進去了?!?/br> 馬車搖搖晃晃,外面燈影照著,錦棠咬著牙齒笑了笑:“那你就走,你一走,我立馬就跳下車,回家睡我的覺去?!?/br> 袁俏柔聲道:“三嫂,別呀。您不是也想見見那孩子么,我得告訴你,真真兒的,生的跟我三表哥一模一樣兒的?!?/br> 錦棠不語,只冷冷盯著袁俏。 袁俏本想溜的,一瞧這樣子是溜不掉了,于是只得讓人再度啟車,直接就入宮。 等車再度走起,錦棠說道:“俏俏,從陳府出來這些年,你是以什么為謀生的?” 袁俏笑嘻嘻道:“三嫂不記得啦,我在漕運碼頭開著一間胭脂水粉鋪子的,那鋪子賺的頗好,足夠我們兄妹用的?!?/br> 胭脂水粉鋪子? 錦棠再問:“可是叫珍玉緣?!?/br> 袁俏笑道:“恰是呢?!?/br> 珍玉緣,那間鋪子,若錦棠記得不錯,那里面掛羊頭賣狗rou,上輩子被查抄出來,胭脂水粉是小頭,誘著一群貴婦人們吃阿芙蓉膏才是大頭。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那間胭脂鋪子與黃愛蓮有關。 這么說,袁俏一早兒,就是叫黃愛蓮給收賣了的。 那她上輩子之所以死,應當也是黃愛蓮,陸寶娟等人的手筆,小小年紀,貪圖利益,于是在被人利用完之后,滅口了。 這輩子,顯然袁俏也依舊在被利用著。 而因為陳淮譽過早的戳穿了陳淮陽,黃愛蓮也死了,她才能僥幸不死。 一個天真的,雖說有點口無遮攔,但年紀輕輕的小丫頭,錦棠不是沒有懷疑過她,只是因為她和陳淮安都因為五夷來朝之事而太忙了,忙到沒有顧上這丫頭。 沒想到她居然還就真叫這丫頭給暗算了。 馬車依舊穩穩往里駛著,入了宮,一重又一重的宮闕,錦棠就完完全全的,迷路了。 她過一會兒,就要把手從車簾中伸出去,手在外面隨風張著。 袁俏心有戒備,終于忍不住問道:“三嫂這是作什么?” 錦棠笑道:“頭一回入宮,天家這種地方,也不是咱們這些百姓能常來的,我伸手出去,試試這宮里的空氣,可與咱們外面,普通老百姓家的相同否?!?/br> 袁俏莫名有點怪異,當然也未多想,轉眼,倆人就進了東三所了。 一彎冷月掛在樹梢,極高的宮墻,里面一排又一排,望不到邊的排房在月光下無聲的矗立著。 只為一個孩子,太后和皇子當然是不會出面的。守在此的,是一位面貌冷硬,高高瘦瘦的姑姑,袁俏喚她陳姑。 錦棠并不進東三院的院子,止在外頭高聲問道:“我家孩子呢?” 陳姑冷冷道:“跑了?!?/br> “偌大一個宮城,孩子能跑到何處去?”錦棠反問。 陳姑遙遙指著遠處,道:“出了這東三所便是掖庭局,陳濯纓受了本姑姑幾巴掌,想是面子上受不下來,往那一處跑了。既娘子是來領人的,往掖庭局找去?!?/br> 錦棠當然不肯,她道:“廢話。我家的孩子交到宮里來,是給皇子作伴讀的,生有人死有尸,你們偌大一座皇宮多少人,連個孩子都看不住,把孩子給我找來,否則我就站在這兒,哪都不去?!?/br> 陳姑冷哼一聲:“那本姑姑就陪著娘子去找,如何?” 錦棠道:“不行,我就在此站著,哪都不去,你們把人給我找來?!?/br> 陳姑站了半晌,道:“那你隨我來,孩子就在這間院子里,咱們一起進去找,可否?” 錦棠斷然道:“不行,我就在院門外站著,我不進去?!?/br> 陳姑給袁俏使個眼色,意思是讓袁俏推人,她自己再往進來拉。但袁俏到底膽小,背著兩只手,忽而一轉身,還就跑了。 這樣,就只剩陳姑一人了。 陳姑忽而面色一獰,伸手就來抓羅錦棠。 錦棠直接跺著腳就尖叫起來:“殺人啦,殺人啦,這宮里有人要殺人啦?!?/br> 要論打架,她就跟只貓似的,陳淮安力氣那樣大的人都抓不住她,更何況這陳姑。 錦棠忽而轉身就跑了起來,越過東三所而往左拐,跑完了東三所的墻,聲音愈發的大起來:“殺人啦,這宮里有人殺人啦?!?/br> 陳姑得到黃玉洛的懿旨之后,本來布的人在掖庭局,是想在羅錦棠找孩子的時候把她推下井里淹死的。 那樣,就可以對外謊稱,說羅錦棠心急孩子,不懂規矩,找孩子的時候不小心掉枯井里,失足溺死了。 但誰知這羅錦棠死不上當? 而且還轉身就跑? “站住,是誰?”前面一射之地,就是小皇子朱玄林的住處,東五所。 錦棠直接高聲叫道:“殿下,皇子殿下?!?/br> 就在陳姑追過來之前,朱玄林那大伴兒,德勝從東五所的門里哼哼唱唱的就出來了,停在門上,他于月光下定晴看了半晌,道:“羅小東家,居然是您?” 錦棠上前,一把撕上德勝,直接吼道:“殿下呢,皇子殿下呢?” 不一會兒,小皇子朱玄林嘴里喚著糖嬢嬢,也從門里出來了。而那陳姑,遠遠兒站著,月光下臉如金紙,仿似死人一般的站著。 站了半晌,折身,溜了。 卻原來,小皇子自己并不知道自己還有個要來陪自己作伴讀的孩子,名叫陳濯纓。畢竟能為皇子伴讀的,皆是幾代權貴,且忠心耿耿于皇上的,家世與門第,樣樣皆優的孩子。 陳濯纓或者于第一回合入選,但入宮之后,他一直都沒有能夠見到皇子的機會。 而朱玄林對于羅錦棠,因是吃東西建立起來的關系,真真兒比母子還親。 東五所,是皇帝的逆鱗之地,便太后的勢力再大,也踏足不到此間來的。 這也是為何羅錦棠敢只身入宮的原因。 她雖說與這皇宮了無干系,但她有一個愛她的孩子,是這皇宮這中皇帝的逆鱗。 在神武衛的時候,朱玄林也經常會和她聊起自己所住的地方,總是跟她說:“糖嬢嬢,你要入宮來看我的話,記得從東三所繞過來,穿過東四所,到了東五所,門前植著兩棵菩提樹的,那就是我的家呀?!?/br> 聽說了糖嬢嬢的來意,朱玄林奶聲奶氣的下令,便要德勝立刻,把個叫陳濯纓的孩子找給找來。 東五所中宮婢,小內侍們站了烏泱泱的滿地。 朱玄林一件又一件的,讓宮婢們拿了自己可心的玩藝兒來給錦棠過目。 錦棠心中記掛著,怕太后要釣自己入宮,只怕是那陳濯纓早已經死了。要是那樣,她這一回可就白來了。白來不說,考慮著怎么出宮,又是一重麻煩。 自己最愛的小嬢嬢來了,朱玄林絞盡腦汁的想著,似乎自己還有個什么好東西沒有擺出來了。 小家伙在錦棠膝頭蹭來蹭去,蹭了好久,忽而手一揮:“小向子,去,把本宮炕床頭上那只匣子拿來,那是本宮給糖嬢嬢準備的禮物,快去?!?/br> 叫小向子的小內侍一溜煙兒的進了里間,不一會兒,端了只朱漆線雕的紫檀匣子來,捧給了朱玄林。 朱玄林兩只細巴巴的小手兒費力的抱著匣子,將它掀開來,里面橫排著一只只簪子,有玳瑁的,點翠的,翡翠的,還有鑲紅寶石的。 一支又一支,理的整整齊齊兒的分開放著。 錦棠無心看這些東西,只應道:“殿下這些珠釵瞧著很好,快收起來吧?!?/br> 朱玄林兩只大眼睛笑了個彎,一咧唇,兩顆下門牙才掉,新上來的大牙還是兩顆小米粒兒,說話也漏著風:“這些,是本宮從宮里的娘娘們那兒討來,專門要送給嬢嬢您的呢?!?/br> 他說著,便要把匣子往錦棠懷里塞,聲音低低,兩只大眼睛眨巴著:“嬢嬢是不是因為本宮沒有賞過你東西,你才不肯見我了呀?” 錦棠于是將匣子合上,攬過小皇子,也不知怎么跟這孩子解釋,只道:“嬢嬢見你,從來不是為了這些東西,你也切不可送嬢嬢東西,否則是會害死嬢嬢的?!?/br> 小玄林到底是宮里長大的孩子,便小,他的心機,以及對于兇險的估量,是無人能及的。 但他習慣了宮外有個嬢嬢,總是帶著好吃的點心,坐在校場的蔭涼處笑瞇瞇的望著他。無論他在何處,她的目光始終追逐著他。 默了半晌,他又道:“哪你往后還會再來見本宮嗎?要不要本宮給父皇說說,封賞他個大官作呢?” 錦棠還未及解釋,德勝在外面高聲呼道:“殿下,奴才找著陳濯纓啦?!?/br> 錦棠把一直繞在自己膝前,片刻不肯離開的朱玄林輕輕往邊上挪了挪,便見門外走進來個孩子。 算得上是個少年了,約莫七八歲,高高瘦瘦的,眉清眼秀,與生的濃眉大眼,天庭飽滿的陳淮安沒有一丁一點的相似之處,反而與清眉秀眼的念堂還頗有幾分相像。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的相貌總是萬變不離其宗。 這陳濯纓,一眼看過去就是個土生土長,祖祖輩輩不曾混過血統的秦州人。 這孩子應當才受過一頓毒打,袖子給高挽起來著,兩只胳膊上全是捆扎過的痕跡。一只耳朵沾著血,應當是叫人狠狠的擰過,鼻周同樣是血跡,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顯然腿也受了傷。 但他瘦而薄的脊背挺直著,兩只拳頭攥的緊緊,進門之后,艱難的往前挪了幾步,朝著朱玄林的方向一跪,隨即便拜倒在地,仿佛一張彎足了的弓一般,跪在哪里,一言不發,一語不出,就那么默默的跪著。 只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是個有骨氣的好孩子。 他活著,就是誘餌,用來誘羅錦棠的。但恰是因為他活著,羅錦棠才能把他給救出去。 羅錦棠頓時松了口氣。 好了,接下來,她該考慮的,就是如何帶著陳濯纓這孩子從宮里出去了。 待出去,待見到陳淮安,她得狠狠抽他兩耳光才行。 第187章 兒女情長 雖說兵馬司指揮使是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兒,但就比如一二品的文武大臣們,他們的公服上也是有補子的。九品武官補子所繡,乃是海馬。 波濤云海,一匹馬奔騰于狂波泛浪的云海之上,也算得上大氣了。 不過,因為老百姓對于兵馬司的厭惡,戲稱其公服為狗皮。比如說,來了幾個兵馬司的人,百姓們不說來了幾個官爺,而會說,來了幾條青皮狗。 此時,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袁晉,帶著幾條青皮狗,就在神武衛的衙門外徘徊。 因為他接到太后懿旨,要緊緊盯著,看林欽今夜入宮否。他徜若不入宮,袁晉就得以自己地頭蛇的能力,想辦法暗殺林欽。 但只要林欽今夜入宮,他就得隱回兵馬司,繼續作太后娘娘于這京城之中,埋的最深的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