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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堂香事在線閱讀 - 第20節

第20節

    漢武帝為了尋得美酒,劈荊斬棘一路尋到蠻荒未開的赤水河畔,甚至要特地修一條官道,只為取美酒之用。酒這東西,自古以來,就以口感取勝。

    所以孫福海才非要不可。

    因為羅家酒肆可以把孫家的生意擴到秦州,甚至擴到京城去。

    孫老太太鐲子砸在桌子上咣咣作響:“還不全怪你這個娘子,信誓耽耽兒的說自己沒問題,問題全出在你身上。否則,我又怎會叫個蒙古大夫給騙了?!?/br>
    孫福海叫自家娘子騙著吃過填了溲的大南瓜,前幾日還吃了幾枚聞起來像是馬糞,又像鴿子糞,里面似乎還攙著狗屎和指甲屑的藥丸子,吃后狂xiele幾日肚子,但顯見得,神醫是陳淮安在裝神弄鬼,騙銀子的,也是陳淮安。

    雖說生氣,但當初他從葛牙妹手里騙酒肆的時候,也是用的樹舌。

    要說為人正派,孫福海也會,他和康維楨就是很淡泊的君子之交,因為皆是男人,還都旗鼓相當嘛。

    但葛牙妹那種妖艷賤婦,孤兒寡母,脾氣死倔,又不肯賣窖,就逼著他非得用下三濫的手段了。

    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他道:“先放把火拖一下,讓羅家這三百壇子酒裝不出來,等生意做不成了,咱們再想別的辦法?!?/br>
    *

    三更半夜的,寒鴉在枝頭呱呱的叫著,靠近渭河的這一邊兒本就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一到夜里連個鬼都瞧不見。

    但偏偏就在陳淮安轉身欲走時,來了倆個人。

    這倆人一個叫孫三,一個叫劉四,那孫三是孫福海的本家,這劉四是孫三的準親家,倆親家一起,聲音并不大,邊聊著就邊走過來了。

    劉四道:“放前邊兒,就放在酒肆大門上,燒了酒肆的大門不就行了?!?/br>
    孫三不這么想:“孫家郎中要的是他家無法灌酒,你燒他家大門作甚?這火要放在后院兒,燒了酒窖才成?!?/br>
    一個縣城可沒多大,羅家酒肆又因為葛牙妹而人人都知。

    劉四斷然道:“不行,那窖旁的屋子里住著孩子呢,酒又是個易燃的東西,真燒著人家孩子,咱就造孽了。大門顯眼又敞亮,也就燒一燒人就瞧見了,擾了他家生意,還不造人命?!?/br>
    陳淮安站在暗影中聽著,覺得劉四說的極是。

    但孫三兒不這樣想,他道:“孫大爺只想要酒窖,可沒說造不造人命,人固有一死,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不過孤兒寡婦的,這有甚?”

    劉四是個臉大,脖子粗,氣息也粗的矮胖子,粗聲道:“傷人命的事兒我不干,要干你自己干去?!?/br>
    孫三一人也不敢干這樣大的事兒,見準親家要走,聲音便有些兒高了:“劉四,你要這樣,我家大丫兒可不配給你家有財了啊?!?/br>
    劉四氣的結舌:“不配就,就不配,你自己干去?!?/br>
    上輩子總聽錦棠說葛牙妹是叫人害的,陳淮安一直以來都不甚相信,但經過重生以來的這一段兒,他算是明白了。

    葛牙妹擁有天生釀酒的本領,時人不知是她本身的本領,只當是井好,或者水好,于是把這小小一間酒肆當成蒙塵的明珠,未開發的至寶,所以爭著搶著。

    而她是個懷揣著寶物猶不自知,全無還手之力的小孩兒,圖人害命的事兒可不就來了?

    孫福海這種人,只要不死,就不會熄了想奪羅家酒檔的心。

    眼瞧著孫三從身邊經過,就在酒窖的后面架柴,準備要放火,陳淮安將手中的書往腰間一掖,拍了把他的肩膀:“孫哥,你可真真兒的傻,這是個冰雪堆子,放了火豈能燃得起來?

    我給你找個好地方,保準火能燃的又大又旺,瞬時就燒了這座酒肆?!?/br>
    天黑月冷的,孫三還沒回過神來了,叫陳淮安一只大手一拎,轉眼就給拖到了渭河邊,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衣服褲子往樹上一扔,一腳便給踢進冰封了至少一尺厚的渭河里了。

    屬九寒天的冬臘月啊,人熱乎乎的身體一貼到冰面,直接就凍在上面了。

    孫三兒鬼哭狼嚎似的叫著,罵著劉四,等回過味兒來扒自己衣服的人是陳淮安,河邊早沒人了。

    *

    欺負完了孫三兒,陳淮安就又找到了進羅家酒肆的理由。

    他本是個江湖亂道,攀樹借墻的,就翻進去了。

    這時候錦棠在暖暖的被窩兒里睡的正香呢,一聽門上淺淺的敲門上,三長兩短,便知是陳淮安,三更半夜的,怒道:“陳淮安,三更半夜的你作甚?快會你家去?!?/br>
    陳淮安依舊執著的敲著門:“你出來,我有些話兒要與你說?!?/br>
    天寒地凍的,被窩里正熱乎著呢,錦棠當然不肯出去:“有話明日再說,我不出來?!?/br>
    陳淮安也是在強人所難,其實也無甚事,但他就想看她一眼,似乎只有看上一眼,才能解了上輩子那種打著馬在京城里四處亂走,分明知道自己錯到極處,挽不回,抓不住,又無處可訴的焦急一般。

    所以到他上輩子死的時候,萬念俱灰,心中唯一的一念,便是想看她一眼而已。

    見臺階上摞著幾壇子酒,他抱了一壇過來,揭了紙皮,紅布,再拎開了壇口,深深嗅了一氣,欲要豪飲上一口,忽而想起上輩子壞了事,有了哪外子,不得不接受黃愛蓮哪個外室的,恰是因為酒,遂只聞不吃,貪了半晌的香氣,這才又合上了壇口。

    將壇子放回原位,拖著長長的背影,走了。

    第26章 所謂伊人

    要裝三百壇子酒,可是個大活計。

    因為錦棠早跟葛牙妹說過自己要做酒生意,所以葛牙妹總算同意讓女兒折騰,把所有的槽全部開出來,雇了幾個周邊的婆子,加大人工出新酒,再搬出陳年窖藏的老酒來,由著錦棠,讓她自己勾調合適的口味。

    待哪新酒一勾出來,葛牙妹邊品邊豎大拇指。錦棠調出來的酒,確實比她調的更香。

    說到底,還是她見識過的酒不夠多的原因。

    至于壇子、修砌酒槽,雇人工,再加上購置高梁,哪一處花出去的都是大銀子,所以賺回來的三百兩,聽著是筆巨財,但等三百壇子酒裝出去,基本也就花完了。

    好容易裝完了三百壇子酒,也封好了蠟,一張張嶄新的貼紙都貼上去,一壇壇上書著錦棠香三個大字的酒摞在屋檐下,都快頂到瓦檐了。

    今天依舊是葛牙妹做的飯。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又是剁餡又是揉面,她居然包了一案板的韭黃餡兒餃子出來。

    住在街市上,一等的好處便是任何食材都是新鮮的。眼看春節,正是發韭黃的時候,胖乎乎的韭黃子又鮮又嫩,配上炒的虛松蓬軟的雞蛋,再添點兒南來的蝦仁,哪味道叫一個鮮。

    羅根旺如今已經能夠在樓上簡單的踱步子了,而葛牙妹除了在酒窖里干活兒,每天還得上樓,扶著丈夫羅根旺在樓上走來走去,讓他能夠早點行動自如。

    她揩罷了手,對著銅鏡補了點胭脂,正準備要上樓,便聽錦棠說道:“娘,這東西你打哪來的?”

    葛牙妹回過頭來,便見錦棠手里拿著只金花鬘,正在手中搖晃。

    花鬘這東西,一般是有品階的男子們戴在袖腕間,用以做裝飾的。羅錦棠打小兒就見葛牙妹的首飾盒子里藏著這東西,卻從來不曾問過她,這東西是打哪來的。

    葛牙妹隨即變臉:“拿這東西作甚,快把它放下?!?/br>
    錦棠盯著花鬘光滑的里面,逐字逐句的認著,讀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這首詩,是《詩經》里的蒹葭,描寫一個男人對于一個女子的愛慕之思。

    葛牙妹又不讀書識字,一把奪過花鬘,恨恨道:“我不懂你說的這話是甚意思,把它砸了,扔了去,我不想再瞧見這東西?!?/br>
    錦棠柔聲道:“娘啊,您可真是……”

    其實上輩子,在葛牙妹死后,老爹羅根旺有一回就曾咬牙切齒的說:“你可知道,她還跟咱們縣城一個比自己小三歲的男子好過,不過人家嫌她門戶太低,不肯要她才嫁的我。小姐身子丫環命,她本就是個蕩貨?!?/br>
    那時候的羅錦棠無可辯解,男女追求愛情,皆是天性,就因為她妄想過嫁給一個比自己小三歲的男子,就是蕩貨了?

    最后錦棠遂連老爹一起恨上了。

    原本,錦棠一直在想送葛牙妹花鬘的人是誰,但現在,她覺得她猜到哪個人是誰了。

    “是康維楨康山正,對不對?給您這花鬘的人是他?!?/br>
    十六七年前,康維楨也不過個十五六歲的小伙子,一個是渭河縣最得意的高學之材,一個是鄉下往城里販山貨的村姑,他們之間,到底有過什么往事,叫葛牙妹一直誨莫如深,錦棠實在是好奇的不行,攬上葛牙妹的腰,在她頰側不住的香著:“娘,求你了,跟我說說吧,是不是康山正給你的,你們當時還曾有過什么事?!?/br>
    這應當才是羅根旺和葛牙妹兩個只要一提起康維楨就會變臉的原因,也是康維楨不敢進羅家酒肆的原因。

    葛牙妹像只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碰著,忽而就哭了起來:“哪個人我早都忘了,你也勿要再提他?!?/br>
    錦棠隨即道:“娘啊,要咱家三百壇子酒的人,恰就是康維楨,一會兒他家的車夫就要來咱家拉酒了,你要心里不高興,就別從樓上下來,假裝自己不知道這檔子事,可好?”

    她一直瞞著葛牙妹,就是怕葛牙妹的硬骨頭,不肯把酒賣給康維楨。

    果然,葛牙妹頓時一張粉臉兒變的慘白:“我羅家釀的酒,死都不能給他康維楨,不行就是不行,否則的話,我葛牙妹的臉可往哪兒擱?你爹你奶你大伯一家不得笑死我,罵死我,戳死我的脊梁骨?”

    這就對了,葛牙妹和康維楨好過的事兒,大房的人也知道,這才是他們和起伙兒來,一起唾棄葛牙妹的原因。

    錦棠望著嬌兮兮的葛牙妹,簡直無奈了:“娘,有銀子,咱就能保得住酒肆,有酒肆,咱們才能賺更多的銀子。等再有了銀子,咱們就能像孫福海,齊梅一樣,臉面算個啥,這世道笑貧不笑娼的?!?/br>
    葛牙妹默了半晌。

    雖說孫家的印子錢是還上了,可是丈夫還行動不便,大房羅根發說個出去掙銀子就躲了,隔壁一個大嫂黃鶯,一個老太太,倆人皆癱在炕上,飯來伸手衣來張口,大房一家子都還要她來養。

    葛牙妹又怎能不急錢?

    忽而抹了把臉上的淚,隨即提著裙子上樓了:“隨你,但你切要記得,不要叫康維楨進這酒肆?!?/br>
    好歹算是說服了老娘。

    這時候康家的馱隊也已經來了。

    馱隊,是商販們往塞往販茶販酒最方便的運輸隊伍了。一匹馬,兩邊馱兩只箱子,幾百匹馬的大馱隊,由幾十個馱夫押運著,或者北上,或者西去,販絲綢茶酒,進皮子煙草,來往皆是大利。

    康維楨今日不授課,仍是一襲白麻面的布面棉袍子,親自帶來的銀子,整整二百兩的銀錁子,見錦棠從褡褳中挑了一枚出來,粉白的小臉兒上端著笑,是個欲要咬的樣子,笑著搖頭:“小娘子,你要用心做好酒,這樣賺錢的機會還會有的?!?/br>
    錦棠瞧著這斯文儒雅,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心中仍是無比的疑惑,這康維楨,當初跟葛牙妹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事呢。

    他送了一只花鬘給葛牙妹,究竟又是個什么意思。

    他站在酒肆的后門上,揚頭看著前面哪座高高的小樓,仰面望著二樓望了許久,忽而問道:“您家葛氏,到如今仍還是脂粉涂了滿臉的樣子吧?”

    錦棠笑道:“我娘是愛打扮一點,但這也無甚錯,畢竟開著酒肆,素著臉不好當壚的?!?/br>
    康維楨抽著唇,笑的頗有幾分傷感:“勸她少涂些,脂粉雖美,里面卻有對身體不好的東西,勸她勿要為了美而傷了身體?!?/br>
    錦棠應道:“好?!?/br>
    她其實經常見葛牙妹往臉上涂脂抹粉,抹到一半就要捂上臉哭,一日忙碌下來,原本一張精致又漂亮的臉蛋兒,妝殘臉花的,確實難看??蛇@是葛牙妹的犟脾氣,誰人也勸不得她。

    *

    等灌完了這批酒,葛牙妹手頭頓時寬裕,非但大手筆給了大房三兩銀子過年用,還要帶著錦棠到市場上去逛一圈兒,買些中藥回來,自己制潤澤,治胭脂膏子。

    為了省錢,這些東西她其實一直都是自己治的。

    倆人一路逛完了縣城里所有的胭脂鋪,香粉攤子,買了些珠花飾品的,路過騾馬市時,錦棠便拉著葛牙妹進了騾馬市。

    這騾馬市,除了販騾子販馬以外,還有一項用途,就是每天一清早兒,都會有一趟大板車到秦州府,只要想去州府的人,就可以搭早晨的大板車。

    除此之外,每隔十天,還會有一趟去陜西行省西安府的大車,這趟車要翻關山,越秦嶺,要翻山的時候,都是卸了車背著,過了山才裝到一起,所以才會隔十天才發一趟。

    這車夫恰也是羅家酒肆的老主雇,名叫余二。

    他笑瞇瞇道:“娘子們若要坐車,只怕得等下一趟了,這一趟,咱們車上的人都已經滿了呢?!?/br>
    錦棠笑道:“我并不坐車,也不出門。只是有封信要勞煩余大爺幫我帶到西安府,再花點錢,轉寄到從西安府往京城的大車上去,這信,是寄給京城一個故人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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