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俱是青春年少,也還風華正茂,陳淮安一只熱氣十足的大手掰上葛青章纖細修長,冰冷透骨的秀手,狠狠扭了一扭,這偽心的友情,就算是結交上了。 第23章 愈久彌香 在說服了老娘之后,錦棠才敢去和康維楨談大批量賣酒的生意。 當然,因為葛牙妹特別反感康維楨這個人,錦棠并沒有說自己是準備把酒賣給誰,她另提了兩壇子專門用五十年的老酒勾過的,自己此生以來嘗過味兒最香醇的酒,清清早兒起來,也往竹山書院去了。 穿過旭日東升,照著竹林青青的照壁,頭一座正殿里塑著孔夫子像,兩側廂房皆是做了講堂。穿過游廊一路往后,康維楨的公房,在從右側進小門的一處小院子里。 錦棠曾來過一回,所以熟門熟路。 路過一間講堂時,她恰就瞧見陳淮安像個流氓無賴一樣,擠在葛青章的身邊,正不知在說些什么,而葛青章俊秀白皙一張臉上脹著些潮紅,棉衣上層層補丁,顯然已極度的不耐煩了,猶還強忍著,正在點頭。 他越躲,陳淮安就欺的越近,都快把葛青章從蒲團上給擠下去了。 “瞧瞧,哪不是羅家小娘子么?!庇幸粋€學生忽而一聲叫,高聲道:“小娘子,是不是來給淮安送飯的?瞧瞧,這還提著酒了,淮安,你艷福不淺啦?!?/br> 陳淮安還以為是同學們鬧他,沒羞沒臊正在欺負葛青章,驀然轉過頭來,見真的是錦棠,嚇的連忙高舉雙手。 畢竟羅家酒肆在渭河縣頗有名氣,而羅錦棠又生的美,未嫁時這書院里的學生們誰不多瞧幾眼的。 當然,大家也都知道她和葛青章青梅竹馬,不過是葛家嫌她出身不好,不要她罷了。 于是,另又有人笑道:“怕不是小娘子怕淮安要欺負我們的乖乖兒小青章,特地來收拾他的吧” 錦棠今日穿著件香妃色外繡著百蝶穿花的錦面棉襖兒,下面同色的素面綢棉褲,耳珰明珠,香腮含笑,聽學生們這般取笑自己,不羞也不惱,只是驀然回首,側地里給這些學生們笑了一笑,繼續往前走,卻是拐過彎子,往康維楨的公房里去了。 她本是活到三十歲才死的,不比小姑娘們嬌羞,看這些學生們,全不過孩子爾。 但在學生們眼里,這酒肆里的大姑娘,又嬌又俏又辣,再看那腰身,簡直是勾人魂魄,有幾個直接就開始咂吧嘴了:“淮安,要說你爹娘待你可是真的好,能給你娶羅錦棠回來?!?/br> “可不是嘛,羅家小娘子,也就咱們淮安這樣兒的男人才能娶?!闭f這話的,是揶揄葛青章的。 葛青章突然就脹紅了臉,抱起書一直躲到墻角里,離夫子最遠的一個位置,坐下了。 正是自習的時候,夫子還未至,講堂里就只有學生們。 陳淮安忽然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他不比別的書生們長年讀書,雞胸勾背的,因耍的一手好拳,身材高大,臂膀也練的格外的粗,英氣堂堂又男子氣十足的面相,笑起來倒是朗然君子的模樣。 忽而一把揪上方才取笑錦棠的,一位叫王樹卿的學生,陳淮安那拳頭就在王樹卿的鼻頭上晃著:“要不要試試你二大爺的拳頭?” 他的拳頭,能打得過秦州第一拳把式騾駒,誰不怕? 王樹卿連忙抱拳,賠著笑道:“淮安,不過開兩句玩笑而已,怎的你還就生氣了,這拳頭都拎起來了。往后小弟不說也就是了嘛,何必如此較真?” 陳淮安一把松開王樹卿,就在學生們中間踱著步子,兩只拳頭捏的咯咯作響:“哥哥我雖說從今往后,就要在書院里讀書了,可拳頭功夫從不曾落過,誰要再敢取笑我家錦棠一句,往后就給我做只人rou沙包,好不好?” 說著,說著,走至葛青章面前時,他忽而出拳,直接打在身后的青磚墻上,好家伙,一拳出去,震的墻轟隆一聲響,梁上的吊灰都往下落著。 葛青章自始至終不曾抬過眼,也不曾躲過,依舊翻著自己面前的書,置身事外,無比的鎮定。 * 康維楨當年是做過欽差的,打小兒家境又好,生活過的極為優渥。 便只是書院小小一間公房,他也曾掏空地基,重做過一遍地龍。一進屋子,滿墻的字畫,插滿了架子的書,屋子里也是nongnong一股墨香。 見是錦棠,他笑道:“小娘子這是真要跟我談生意了,今兒這酒,又是你新釀的?” 錦棠大大方方兒的,當著康維楨的面揭開了自己貼的封紙,遞給康維楨,瞧他翻轉過來,瞧著后面那段話兒,再揭開了酒壇蓋子,便親自取過酒壺來,分好酒,倒了一盞給康維楨,也另倒了一盞,給自己。 “錦堂香酒,就好比這人間歲月,經寒暑四季,蘊酸甜苦辣,愈久而彌香?!笨稻S楨跟著讀了出來,道:“娘子這段話書的很有意境,倒是正中康某的心懷?!?/br> 錦棠也是一笑:“我這壇酒定價三兩銀子,能吃得起的,自然非是巨富便是高才,比如康先生這樣的,能品得了酒,也懂酒?!?/br> 不著痕跡的戴高帽,于不動聲色間的捧人,康維楨果然受的很舒服,勾唇也是一笑。 見康維楨端起酒盞要吃,錦棠知他的脾氣,也端起自己哪一盞來,含到嘴里過了一遍,卻是不吃,仍吐回了酒盞中,這樣,她就不算不給康維楨面子了。 這一壇子酒,香氣飽滿,酒質層次更加豐滿,比上一回給康維楨送的,更高一個層次。 果然康維楨當時就拍案了:“正好,我馬上有一趟走口外的馱隊,就這個口味的酒,你能灌出三百壇來,我全部都要。不過,利潤在多少?” 錦棠以為自己也就能賣個十壇八壇的,沒想到康維楨一次居然要三百壇,也是早在來之前就算好的帳,立刻道:“這一壇酒的成本,加上壇子,酒液,總計一兩銀子。我定價三兩,其中二兩是利,咱們各取一半,您看如何?” 這才是她要談的五五分成,利潤的對半。 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利潤也是從康維楨的身上出的,她的酒肆,仍是她的,康維楨染指不到分毫。 康維楨也是瞧出來了,羅錦棠雖說相貌與葛牙妹相似,但在經商上比葛牙妹更有頭腦,當然,絕不是好欺負的哪種。 反而是葛牙妹,少年時那樣活潑,清爽,一件青白褂子樸素明媚的大姑娘,如今漸漸涂脂抹粉,穿的妖妖艷艷,偶爾康維楨路過,總見她在強撐著笑顏,跟些酒客們打情罵俏,全然不是少年時的那個她。 想起少年時的葛牙妹,康維楨臉色便是一黯。 他道:“那就這樣算,屆時我給你六百兩銀子,你給我三百壇酒就好,但你得保證,品質得與你送給我的這一壇子完全無二才行?!?/br> 就這樣,錦棠經商以來的第一筆大生意,就談成了。 * 從山正房里出來,錦棠并未走,反而是轉到了書院靠山的一邊兒,于積著雪的竹林邊兒上站著,曬著暖融融的太陽,等陳淮安下課。 他們上一個時辰的課,就會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學生們可以吃自己從家帶來的干糧,或者走一走,散散步。大多數的學生,都會趁此撒個尿放個水,再回去上課。 最先出來的是葛青章,不比別人撒個尿都是隨便揀地方,或者就往竹林里一撒,他是會認認真真進茅房的,所以,這是正準備往茅房里去,誰知半路就碰上錦棠站在積雪成堆的竹林外。 她來時提著兩壇子酒,此時手卻是空的。 原本錦棠嫁給陳淮安之后,陳淮安老是吃酒打架鬧事,錦棠過的并不好,葛青章幾回碰見她,雖說穿的嬌姿鮮艷的,但那只小臉兒皺的苦瓜似的,從來沒有舒展過眉頭。 還有幾回,葛青章要回家時路過渭河橋頭,就見錦棠挎著只小包袱,哭哭啼啼的往羅家酒肆走著。 他站在橋頭上,閉上眼睛靜靜的站著,便能聽到錦棠絮絮叨叨的告狀聲,葛牙妹的勸解聲兒。 葛青章不會種地,不會做賣買,除了讀書,別的什么都不會干,當然,就算他能找到營生,能養活了錦棠,他娘也絕不會讓他娶錦棠的。 而私奔,哪更加不可能,他膝下還有一堆的弟弟meimei,老爹又還有病,要是沒了他,那個家可就垮了。 于是多少回,只要瞧見錦棠又哭哭啼啼兒的回家,葛青章便沒日沒夜的學習,讀書,往死里的學。只有鉆到書里頭,他才能忘掉錦棠的啼哭,和她嫁給了一個酒色紈绔的事實。 今兒她眉目倒是格外舒展,遙遙望著遠處的青山出神,頰側噙著絲若隱若現的笑,顯然,丈夫重回書院讀書,她的心也寬敞起來了。 “在等陳家二爺?” 錦棠驀然轉身,見是葛青章,笑道:“正是呢。講堂里學生多,我不好去,你替我叫叫他去?!?/br> 葛青章道:“好?!?/br> “青章,今夜來趟酒肆好不好?我是真需要你幫忙?!卞\棠見葛青章欲走,又追了一句。 葛青章停了停,低低答了聲好,拍回講堂去叫陳淮安了。 陳淮安正在和王樹卿幾個吹牛,吹自己當初在秦州打敗騾駒時的風光,說起自己吃醉了酒,暈暈乎乎,提拳就走,并騾駒的躲閃,邊說,拳頭橫掃亂擋,惹的學生們興奮不已,嗷嗷直叫。 這就是陳淮安的好處,無論在任何場合,三教九流還是達官貴人,只要他想,就能與他們打成一片。 相比之下,葛青章永遠都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兒似的,就同窗七八年的同學們,他似乎也很難跟任何人交心。 聽葛青章說錦棠在等他,也不知為甚,陳淮安一個打挺直接就翻了起來,撞翻了幾個桌子,在同學們連嚎帶叫的噓聲與鼓掌聲中,奔出講堂,還差點撞翻一個學生,連跌帶撞的,就朝著竹林跑去。 分明兩世的老夫老妻,早上還在嘔氣兒的,可于這書院里聽說錦棠在等,陳淮安居然歡喜的像個莽撞少年一般,連多少年來練就的,比城墻還厚的臉,居然也就紅了。 竹林墨青,白雪皚皚,青瓦白墻,正午的日光一片暖融,一襲暖香妃色棉襖兒的錦棠就在這清明天地之間站著。等他走近了,才將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頗帶揶揄的,她說了句:“老遠就聽見你吹牛的聲音,你這性子就不能改改?”她仰眸坦然的望著。 陳淮安心中居然仿如小鹿在里頭亂蹦亂撞,一只手伸到半空想去摸頭的,又垂了下來,欲近又不敢近,欲遠吧,上輩子臨死時,尊嚴沒了,親人沒了,一切都沒了時,匍匐于地,眼巴巴兒等著欲要看一眼的她,他舍不得。 于是站在離她一尺的地方,靜靜的站著。 “淮安,兩輩子,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情,就是你當初到底是怎么從京城到的渭河縣。能否跟我說說?”錦棠笑了一笑,轉身拾級,往山上走去。 驀然轉身,耳珠打在頰側,笑的就仿如新嫁時一般明媚。 第24章 酸甜苦辣 陳淮安跟在她身后,隔著一梯臺階,恰好能與她身量相齊平。 “都是些陳年舊事,你問這些作甚?”陳淮安淡淡說道。 錦棠側眸望著陳淮安,這瞧著相貌堂堂,又沒心沒肺的男人,上輩子至死,都沒告訴她他是為甚才到的渭河縣,那個秘密,是他們全家的秘密,而她是個外人,而且還是跟他兩個母親紅頭對眼,誓不兩立的惡人,所以不配得知。 她勾唇一笑,粉嫩嫩的唇在陽光下瞧著是亮晶晶的軟嫩,還略有幾分腫。 就這兩瓣唇,昨天晚上啃他的手,他的臉龐,從上肯到下,將他半夜,恰是啃他才啃腫的。 啃到最后陳淮安欲生不能,求死無門,滿腔的火眼看欲炸,若非屋子太冷叫他還能保持點冷靜,險些就壓著把她給辦了。 他只瞧了那兩瓣唇一眼,連忙就別過了眼。 “方才我和康維楨談生意,他一次性要了我三百壇子酒,反手,我可以賺到三百兩銀子?!卞\棠于是插開了話題。 陳淮安果然大驚:“這樣一筆大生意,竟叫你給談成了?!?/br> 如今一戶富裕人家的吃穿用度,一年頂多也不過十兩銀子,而普通的二兩酒,不過幾銅板,一壇三兩銀子的酒,放在普通人家,就得花去幾個月的吃穿用度,一般來說,渭河縣能吃得起這樣一壇酒的人都不多。 當然,也唯有康維楨,常年走馱隊于口外,認識的,都是河西一帶的羌人土司,以及再往西,翻過天山,碎葉、高昌的國主們,吃得起真正美酒的人,才敢要這三兩一壇子的酒。 錦棠于是再一笑,道:“你要明白我是真放下了,不恨齊梅,也不恨你親娘陸寶娟,我會自己做生意賺錢,絕不會因為知道了你們的隱私就去害她們,只是兩輩子都好奇,你便說出來,我也只是聽聽,絕不往外說,可好?” 上輩子,除了成親后分家出來單過的那一年,他們倆夫妻從來沒有如此平和的說過話。 當然,錦棠也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嬌俏,鮮活,笑的燦爛。 她在葛牙妹死后整個人就垮了,經常睡到半夜都是哭著醒過來,再哭著睡過去。 整個渭河縣的人都在笑話她,她自己也自暴自棄,陳淮安雖說并不曾離棄她,但到底也沒有體貼過她,也不曾說過什么寬慰的話,最多就是抱著睡上半晌,再哄她吃兩口酒,然后趁勢再來一回,弄疲了好叫她入睡而已。 想起往事,他頗有些眼熱,于是便和聲說了起來:“其實也是陳澈造的孽?!?/br> 卻原來,陳杭和陳澈,是在赴京趕考的路上結識成莫逆的同窗好友。當年齊梅也隨夫至京城,陪他考試。 就是在哪一年,他們原本的兒子陳嘉正恰好一歲過,是學走路的時候。 會試三月考罷,放榜要在四月,所以俗稱杏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