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王氏按照趙鶯鶯說的試了試,果然調弄好了家里的伙食。而且這也是一樣可以改變味道的菜,只要稍微調整一番配料就是了,很難吃膩味。 趙家吃飯的事情算是得到了很好的解決,王氏再也不為這個發愁了。 不過趙家原本為這個發愁,那也是很‘珍貴’的發愁,不是人人家里都能為這個犯愁的——飯都快吃不上了,誰還為老吃那幾樣菜膩煩而發愁! 所以就在趙家一門心思解決這件事的時候,一墻之隔的外界為生存奔忙,情況已經到了很嚴重的地步了。 “這雨怎么還一直下?這么下下去還有什么指望!” 沒有指望了,早就沒有指望了?,F在大家想的只有活下去,至于原先的期望,那是什么?不記得了,不存在的。任何活下去之外的期望,只有家境殷實的人才可以去想。對于最底層的百姓來說,已經徹底顧不上了。 外面傳來巨大的喧嘩聲,趙鶯鶯好奇又不敢開門去看。還是趙蒙冒雨扒門縫看了一會兒,才回來小聲告訴家里人:“說是運河上運糧船來了,這下糧鋪有米了,都趕著去糧鋪排隊買米?!?/br> 王氏嘆了一口氣:“運糧船?運糧船能來多少!我們的挨著運河邊生活的,這種雨水,運河上是什么情況?大規模的運糧根本不可能。排隊買米...就怕變成是搶米?!?/br> 趙蒙點點頭,顯然他扒著門縫聽到的消息就和王氏說的一樣。所有人唯恐落在人后,因為什么,不就是因為都知道糧食根本不夠,手腳慢的肯定什么都得不到。 趙吉也略有些煩躁,看著外面的雨水好一會兒,皺著眉頭道:“與其指望運糧船來的多一些,還不如指望城里的富戶肯松口。就算開倉放糧舍不得,至少賣一些米糧出來,暫時解一解這危急!” 王氏小聲道:“已經在做看,只不過那些富戶里十個有九個心狠。只有一個才能用現在市面上的價格賣給糧鋪,剩下的對糧鋪都是提價了賣。至于說直接賣給百姓,他們哪里敢,就怕買著買著,最后買米變成搶米?!?/br> “要是沒有富戶們一直在賣糧食,揚州的大小糧鋪早就空了,再沒有糧食可以賣!” 趙吉聽到竟然是這樣,也是無語。眼不見心不煩,走到內屋悶頭睡覺去了。 趙家現在一般連院子大門都不開,這是盡量減少和鄰里的交往,這也是現在所有殷實人家的做派。最怕的就是平常相交的街坊鄰里找你借錢借糧。不能借,但是多年的街坊又實在難以開口,減少鄰里交往就是一個最有效最直接的解決辦法了。 趙家的糧食自家肯定是足夠的,但是要勻出來給別人一些,那就力有未逮了。更何況勻出來給誰呢?開了一個口子,別人就都指望你家了,所以這個頭不能開。 借錢的也是一樣,趙家在訂了瓦片和石灰之后就沒有多少余錢了,這甚至是算了趙鶯鶯的錢得出的數目。而借了一家,也會引來更多的人。 圍墻高高的——這座宅子本來屬于一個大戶人家,自然有高墻。院門上有一根沉重的門閂,這些把趙家和外面的世界分開。趙家人主動關上了門,在狂風驟雨當中做了一個孤島。 不是他們不愿意和人交往與人抱團,而是現在不能這么做,他們想到的只有保住自身而已。 大約過了小半晌,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動靜,像是不遠不近的地方發出的,有哭號聲夾雜其中。趙家一家人都很想知道發生了什么,這不是他們個個都那么好奇,而是在這種關頭,保護消息的暢通也很重要。 不然一開始趙蒙冒著雨扒門縫聽消息,王氏是不可能不說一句話的。 趙鶯鶯也沒有心思再做活兒了,想了想,拉住趙蒙:“哥,我記得家里有大梯子的,我們爬上屋頂看看吧!” 每家每戶一般都會備下梯子,趙家當然不例外。歪了方便日常所需,他們家的梯子是足夠上房的。之前趙吉還踩梯子上房頂檢查過宅子的屋頂如何,有該換的瓦片都換掉。所以下了這么久的雨,趙家房頂好好的,一點雨水也沒有漏下來。 趙蒙一聽也是眼前一亮,連忙去找梯子。趙蓉蓉也起身:“我替你們兩個扶著梯子!” 最后因為正房d屋頂最高,趙蒙把梯子架在了正房下面,站得高看得遠嘛。然后就是趙蓉蓉撐著一把傘看弟弟meimei只帶了一只斗笠上梯子——空不出手拿雨傘,穿上所以又行動不便,不好做爬梯子上房頂的事,趙鶯鶯和趙蒙便干脆只戴了斗笠,保護肩膀以上的部分。 趙蒙先上的房頂,他是男孩子,又是哥哥,所以格外照顧趙鶯鶯一些。扶著她的手站在屋頂上,免得她不小心跌倒。 這時候雨不算大,但是對于看東西,特別是看遠處的東西,還是有影響的。趙鶯鶯抹了一把臉,趙蒙干脆把斗笠解了下來直接手搭涼棚去觀望。 好在那樣的動靜還是很容易觀察到的,就在太平巷子外最近的一家糧鋪,人都堵在那一截的街道了。趙蒙和趙鶯鶯隱隱約約看到那不是有序的買米,所有人都像是瘋了一樣往里面擠。 在這種情況之下,有沒有人擠傷,有沒有人趁機沒給錢,有沒有人干脆上手搶別人的。趙鶯鶯看不清楚,但是內心一個個給出了答案,有的,有的,有的,而且肯定不只是這些事情!這幾乎是一定的。 而這還只是離太平巷子最近的一家糧店而已,趙鶯鶯不敢想——是不是整個揚州的糧店都是現在這個樣子。這個她的家鄉,繁華富庶的揚州,每一個揚州人都因為她的富有而格外自矜自傲,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這還是揚州嗎? 看清楚了情況,趙鶯鶯和趙蒙才順著梯子有下來。趙蓉蓉也不問他們兩個看到了什么,只是推著他們道:“娘已經去燒水了,快去進屋,準備洗個熱水澡?!?/br> 趙鶯鶯是個女孩子,洗頭洗澡當然比趙蒙要慢。等到她出來的時候趙蒙已經在說看到了情況了。 “...看的到甘泉街上的幾家糧鋪,最近的那一家最清楚。沒有排隊,反正我只看到了人擠人,情況亂的很?!?/br> 趙蓉蓉看到趙鶯鶯過來,連忙把guntang的生姜紅糖水給她倒了一碗:“一口氣喝完,免得受風著涼了?,F在的情形,就算是叫舅舅過來,那也十分不容易了?!?/br> 趙蓉蓉點點頭,手碰了碰碗壁,覺得還有些難以入口。于是吹了吹生姜紅糖水,略涼了一會兒,然后趁著還熱乎,一口氣全灌了進去。 “我也看到了,還有人從別人手里搶糧食?!壁w鶯鶯只說了這一句,然后就再也不說了。 趙吉也是在一旁聽的,臉上盡是發愁的樣子。想了想,最終決定道:“從今日起,蓉姐兒和芹姐兒一組,蒙哥兒和鶯姐兒一組。你們一組守上半夜,一組守下半夜,家里不能有一個時刻沒有醒著的人!” “到時候外頭只要有一點兒響動,立刻來正房這邊叫醒我!” 趙吉是看出來了,情形越來越壞。自家當然吸引不來江洋大盜,但是逼急了的人會不會想到翻墻入室專找那些殷實一些的人家?這是很有可能的。 而家里只有他一個成年男丁,他必須要護住一家老??! 讓孩子們守夜并不是他不愛惜孩子們,或者自己躲清閑。而是他和王氏要隨時準備應付出現的壞情況,所以要保持精神,睡覺可不能少。 趙蓉蓉趙鶯鶯趙蒙趙芹芹四個人,哪怕是最小的趙芹芹也感受到了沉重的責任,點點頭不再說話。 一家人做下這個布置就不再說話,就連趙蓉蓉和趙鶯鶯整治晚飯都很沉默。等到飯后,唯一說話的是趙蒙,因為他剛剛又扒了一次門縫。這次是出去買糧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可以聽到一些消息。 “糧食沒有敞開賣,官府定下的規矩——每個糧鋪從運糧船那里分到的有限,要敞開賣也是不能夠。每個人可以買的糧食也有限!不過這一次的糧食可比平常賣的糧食便宜?!?/br> 就是因為便宜,搶的更厲害了。 “我聽到說不少人手上了,輕的不過是青了一塊皮,或者腫了一個包。重的有人頭上破了鵪鶉蛋大小的洞,還一直流血呢!對了,我好像聽到有人議論麥家嬸嬸也去買糧給崴了腳?!?/br> 所有人聽到心里都沉甸甸的。 “有的人沒搶到糧食一直再哭,哭說自家一粒糧食都找不到了。不過再哭也沒用,要么回頭去買高價糧,要么就回家,也不會有人把自己家的糧食讓給他?!壁w蒙不知道為什么說起了這個。 趙鶯鶯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因為多出一輩子的經歷,她一直當他是個小孩子來著。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快速成長起來了。 第78章 揚州, 天底下第一等繁華去處。而本朝能夠興盛到如此地步,一個是因為鹽, 朝廷官鹽設定南北兩處, 一處就是揚州。另一個就是運河,大運河浩浩蕩蕩溝通南北,沿途有多少城市?這些城市大都因為運河發達繁華起來。 特別是幾大鈔關設置的城市——北京、天津、臨清、淮安、蘇州、杭州, 當然也包括揚州。這些城市受到運河的輻射與供養,可以說是金銀遍地。 只不過揚州因為這運河, 多少還要擔上一些干系! 都知道京杭大運河溝通了南北水系,其中黃河、淮河也都總括其中。距離揚州近的就有淮河, 而淮河自身河道水患多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再加上黃河奪淮入海, 即是說揚州通過運河手黃河、淮河影響很深。 現下揚州一帶雨不停, 往北一些淮河地方也差不多是如此, 于是大量的雨水自淮河反涌入大運河, 再加上大運河本身早就已經漲起來了?,F在,揚州附近的大運河堤壩早就危如累卵! 揚州城危險倒是不大, 一個是地理上的因素,就算潰堤了這邊受到的影響也有限。另一個則是朝廷看重揚州, 到時候真的支撐不住了,也是在別的地方泄洪,確保揚州無虞。 也是因為后一個原因,揚州下轄的縣城,高郵、寶應、儀征、維揚等越發緊張了——離揚州如此之近, 最容易成為這個‘替罪羔羊’。這時候幾個縣的官員鄉紳都在想辦法到處活動,特別是縣里有人在朝廷做官的,紛紛往朝廷去信說明。 所謂朝里有人好辦事——時人重宗族,朝廷里做官做的再大也不愿意宗族家鄉遭難!只不過有關系的不是一兩家,富庶的州縣么,總是出讀書人,讀書人一多做官的自然也就多了。 這時候就看誰的關系多,誰的關系硬了。 只不過這些都是大人物要想的事情了,對于升斗小民來說,大都只看得到自己面前的一畝三分地。之前趙鶯鶯一家覺得揚州城里亂成一鍋粥了,那是因為他們還沒見過別的縣城情況,沒見過鄉村里的情況。 特別是鄉村里,去年的旱災就損失不小,今年又來了一回。旱災之后本指望種下秋糧,至少收成一季有個活路。但是現在雨這樣下,誰都知道活路是不用指望了。 去年旱災大多數的鄉村都沒有出什么亂子,這是因為鄉民們大都有藏糧的習慣。就算沒有的,在旱災之初也能擠出一些錢買些糧食來吃。今年就不同了,存糧在去年大都已經吃完,現在除了富裕的農戶,大多數人家都在發愁! 揚州城里吃高價糧在于一個肯不肯的問題,只要他們舍得,大多數人還是拿的出這一點錢的。就算是最赤貧的揚州人也是這樣,所謂破家值萬貫,總有一點家當可以拿來想辦法。 但對于這些鄉里村人來說,這是一個能不能的問題。有錢就能,沒錢就不能。 而吃飯也就算了,到底是魚米之鄉,一般來說活人都餓不死——村里有漫山遍野的草木,中間很多東西都能吃。而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網密集的鄉村就是荷塘里的魚蝦蓮藕之類都能支撐一段時間了。 更讓人揪心的是活命問題。 “運河大堤會不會潰堤?” “就算運河不會潰堤,上游的淮河、黃河呢?黃河和淮河大洪不是一天兩天了,特別是咱們這邊受淮河影響那么大!到時候他們出了事兒,河水一定倒灌運河,,咱們這邊免不了被淹!” “就算不淹也沒什么活路了,這幾天里長們日日組織防汛。村子里的青壯晚上都在河堤旁邊巡視,河水就比河岸低上幾寸,這雨再下下去,誰知道什么時候就漫過來了。咱們啊也不用等淮河水了,本地的河水就夠咱們消受了!” 這還是能清清楚楚想事情的人說的話,想不清楚,或者不愿意想清楚的早就亂了套了。 一開始大家還有一點兒希望——雨明天就停下來了,一切都還有救!但是漸漸的大家都放棄了。陸陸續續,鄉村人家都收拾起自家全部的財產,有騾馬牛這樣牲口的人家就用牲口拉車裝走。沒有牲口的人家,或者由人推板車,或者肩扛手提,帶上最重要的家當上路。 縣城下的鄉村就往縣城走,州城下的鄉村就往州城走。路上泥濘難行,天上不停的下雨,這絕不是趕路的好時候,但所有人都在咬牙忍耐,頂著風雨往城里走。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不明所以,累在半路就不肯走??墒窃倌鐞酆⒆拥娜思疫@時候都不會松口,或打或罵,驅趕著孩子重新上路。 從上空來看,就像是一叢一叢的涓涓細流匯入城市,又像是螞蟻搬家一樣往新的巢xue趕。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活命。 揚州為州城,下面直轄的鄉鎮也不少,一日一日地都往揚州趕,揚州的官員也不敢輕忽——如此多的新來人口進入揚州,可是很難治理的!誰也說不準最后會不會引起民間sao亂。 所以除了開始一兩日涌進的災民,剩下的都讓安置在城外。只有登記自家在揚州城親戚朋友的名字,最后通知到人家,有人來作保領人的才在每天開城門的一個時辰里讓進。 “張牛張虎劉莊三家,報名的保人是一家人?”負責登記的文書皺眉。 被叫到名字三人還沒有說話,旁邊的一個婦人,也就是劉莊的老婆、張牛張虎的meimei,張大姑先趕緊堆笑說話:“我們三家是親戚,找的城里親戚自然是一家了。不過這也是合規定的,這一家分了三家可是分家了的?!?/br> 那文書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最終也沒有發作出來,只甩下一句:“等著吧!” “大妹,你說,你說這件事能成?”大哥張牛有些猶豫:“之前咱們在趙老三家里的時候可把人得罪了,這時候他們裝聽不見不肯來保人可怎么辦?” 張大姑瞪大眼睛:“他敢!我們娘還沒死呢!娘雖然在家里說話沒什么分量。那也是做娘的,真的鬧起來還降不???” 上一次沒有來揚州城的張虎則想的更多,看了看周遭亂糟糟的災民們,低聲道:“話是這么說,但是...大妹,你也看見了,這些日子人人都報了親朋名字上去,但是來作保接人的有幾家?” 到底是揚州下轄的鄉鎮,揚州城里多少都有些關系,最多就是關系遠近而已。近的有父子血親這種,原的多少也能找到一個同鄉。但是收到官府的信,肯來作保的人卻很少。 原因也很清楚,這些人是親戚、朋友、同鄉,來到揚州是逃難來的。若是本身有一點兒家底還好,但絕大多數都是窮人,被兩年接連的災害折騰空了積蓄。這樣的他們要在揚州城里生存,談何容易! 現在揚州城里自己人都快生存不下去了! 而這些人是自己帶進來的,到時候沒有活路了最終還是要找到自己頭上。撒潑、放賴,總之能賴上就是好!雖說只要扛得住就不一定吃虧,但是誰愿意多這么一個麻煩? 張大姑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劉莊,以及幾個孩子,咬咬牙道:“一定回來的,娘總不可能看咱們去死吧?” 這話也不知道她是說給兩個兄長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與此同時,揚州每家每戶聽到敲門聲多了起來,都是官府派人下來詢問要不要作保去領人的。 這一日趙家和平常沒什么兩樣,一家人都聚在正房堂屋里,王氏織綢,方婆子做鞋。趙鶯鶯打結子,趙蓉蓉做繡活兒,趙芹芹還在那里練習縫紉的針法。就連趙蒙也捧著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圖畫故事書再來一遍,只有趙吉一個大老爺們實在沒事做,只坐著發呆。 于是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是他過去開的門。 “誰??!”“趙老三,是官府的大人來了!” 一聽是巷子里牌長的聲音,趙吉趕緊過去開門。原來是巷子里的牌長帶著一個另一個人來到,兩人都穿蓑衣戴斗笠,趙吉心里猜測這該是個差役之類。至于說真正的大人,那怎么可能來他家。 果然,那人自報身份:“什么大人,不過是衙門里一個賤役而已!今日過來是來詢問太平巷子幾戶人家的——你們有親戚過來投奔?!?/br> 說著把張大姑一家的籍貫、人名等一一報上,又問:“這是你家親戚?” 趙吉把人迎了進來,道:“算是我家親戚罷?!?/br> “你可愿意為他們作保?”差役又例行公事一樣問了一句。 趙吉這時候猶豫了,差役也不覺得有多奇怪,這種事情這些日子見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