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不過趙鶯鶯滿足了,趙蓉蓉可沒有,立刻道:“掌柜的,這些我們全要了,一兩銀子賣不賣?” 趙鶯鶯睜大了眼睛,從她的角度來說,一兩銀子本錢都不夠吧——她哪里知道,這是殺價里面的‘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管他賣價的多少,先殺他一半下去再說!這一次還是趙蓉蓉手松了。 掌柜的果然做出了腮幫子疼的表情,于是兩邊討價還價起來。最后趙蓉蓉以一兩四錢的價格拿下了四匹紗料,同時還讓老板送了四塊尺頭——兩個人在一大堆尺頭里挑選,最紅要了一塊洋紅色潞綢,一塊月白色杭絹,一塊翠色湘緞,一塊寶藍色湖綢。 小姐妹兩個商議:“月白色的杭絹大一點兒可以做件小衣,洋紅色的潞綢做肚兜正好。湘緞和湖綢小了一點兒,不過做手帕還是可以的?!?/br>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四匹紗料,兩匹是銀紅色的,一匹是松綠色,一匹是秋香色。趙鶯鶯就與趙蓉蓉道:“若是做帳子、紗被,直接用就可以了,若是要做衣裳,那就讓爹幫著重新染一回就是了?!?/br> 姐妹兩個說說笑笑離了這邊的胡同,到了最里面的翠花街——翠花街,顧名思義,這一條街是專賣各種珠翠首飾,以及其他女子用得著的裝飾的。 趙蓉蓉知道趙鶯鶯沒來過這邊,便告訴她道:“這翠花街,又叫新盛街,大都是珠翠首飾鋪。咱們揚州的各色鬏勒,與外地不同,式樣有蝴蝶、望月、花藍、折項、羅漢鬏、懶梳頭、雙飛燕、到枕、八面觀音以及貂覆額、漁婆勒子等樣式??傊畼邮蕉嗟暮?,我并不能說全——不過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兒?!?/br> 鬏勒就是鬏髻,是一種假發冠子,最好的是金絲編成的,一般的富貴人家女眷都沒有。次之的是銀絲編成的,一般的富貴人家女眷就戴這種。最差的是人的頭發編成的,這個普通女子也戴的起,但身份普通的婦人一般不會去戴。 趙蓉蓉這話的意思頗有一種自認為自己身份不夠的意思,趙鶯鶯并不這樣認為。不過這時候說什么都沒有用,她打定主意要幫助家里。將來jiejie趙蓉蓉和meimei趙芹芹都能覺得自家的女孩子也能戴鬏髻。 不看那些鬏髻,就去看首飾,有翠翹、金釧、白玉手鐲、龍鳳釵、玉花簪、各色步搖、扶蓮發鈿、梳篦、鏤空扁方等——買不起不要緊,看看,看看總是不要緊的吧。 不過實在去看就會發現也不是真的什么都買不起,那種揚州流行的精巧首飾。其實很多都不大值錢,專為賣她們這些普通市井女孩子。趙鶯鶯發現這一點后就來了興致,挑選起來。 她才八歲用不大上這些東西,但是王氏和趙蓉蓉都能用得上??! 于是兩個人精挑細選,先是給王氏挑了一對金丁香。這是耳飾的一種,只不過只有一點點大小,相較于耳環,費料很少。這一對金丁香只花了八錢銀子,要知道這可是金的??! 然后趙鶯鶯又給趙蓉蓉買了一對銀杏子銀耳墜,原本趙蓉蓉的耳洞上至塞了一對茶葉梗用來防止耳洞長起來。這時候換上這對銀耳墜在耳邊打秋千,映著十四歲逐漸長成的大姑娘的臉,很是秀美。 趙鶯鶯也給自己買了一些珠子,這些珠子是瑪瑙、翡翠、胡珠等材質,都是做首飾剩下的邊角料車成的。價格便宜,甚至不是論顆來賣,人家是論重量稱來賣的。趙鶯鶯就花了半兩銀子稱了四錢珠子。 她眼光好,能從這些品質參差不齊的珠子里挑出相對不錯的,所以也算是有收獲。趙鶯鶯給珠子付錢:“這珠子能做手鏈、項鏈,能穿珠花。我打算給自己和芹姐兒先穿兩串手鏈出來?!?/br> 再窮苦人家的女孩子到了年紀也好打扮,只不過家里有錢的能穿金戴銀,家里沒錢的便用便宜的木簪、布花來裝飾。趙鶯鶯和趙蓉蓉今天的開銷相對于他們家現在的情況還算合適,不過趙蓉蓉卻是第一次在這些首飾上自己花錢,當時不覺得有什么,回家路上卻覺得惴惴不安。 “鶯姐兒,你說我們是不是太——” 趙蓉蓉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就迎面遇上了好幾日沒見到的二房堂妹趙芬芬趙芳芳。趙芬芬瞥了一眼趙蓉蓉,先看到趙蓉蓉手上的紗料,然后又看到趙蓉蓉耳垂上銀杏子的銀墜子,頗有些嫉妒。 “蓉蓉姐和鶯姐兒去買東西了啊——你們家真有錢,還能給你們買首飾?!?/br> 趙鶯鶯懶得聽這兩個不懷好意的堂姐說廢話——如果說二房的幾個堂姐妹她最厭惡誰,那就該是趙芬芬趙芳芳這對雙胞胎姐妹了。沒有什么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她們兩個是真的心腸壞。 “有什么事兒?沒事的話煩請讓一讓,我和我姐回去吃飯了?!壁w鶯鶯拉著趙蓉蓉就要走。 趙芬芬趙芳芳卻笑了起來:“是該回去看看了,你家現在該忙著了。嘖嘖嘖,人家都說朝廷還有三門窮親戚!你家如今富貴了,自然會有窮親戚冒出來,你們去吃飯去吃飯——只怕回去晚了,那幾個討飯的該把你們家的飯碗都吃啦!” 第60章 “家里有難處, 如果不是真過不下去,也不來向娘張這個嘴?!壁w鶯鶯和趙蓉蓉回家時候正好聽到這一句。 趙芬芬趙芳芳說的話趙鶯鶯都聽到了, 只不過她并不知道她們兩個是什么意思。于是只是和趙蓉蓉兩個加緊步子回家, 等到了家才發現家里來了幾個陌生的客人。 趙鶯鶯重新在揚州生活了快一年了,凡是家里總動的人,無論是親朋好友還是街坊鄰居, 不說個個熟悉,總歸還是混了個眼熟。但是今天來的兩大一小, 一男兩女卻是從來沒見過的。 趙鶯鶯和趙蓉蓉兩個前腳才跨進門,后腳就有一個女聲道:“這就是我那兩個侄女兒吧?果然是城里的姑娘, 倒把我家那個鄉下土丫頭襯的不能見人了!” 趙鶯鶯和趙蓉蓉都不認得這位婦人, 還是一邊站著一只不說話的王氏忽然道:“這是你們張家姑姑, 只管叫她張大姑就是了?!?/br> 趙鶯鶯趙蓉蓉叫過人就被王氏叫到一邊, 倒把之前說話的那個婦人給撂開了。不過那婦人也不尷尬, 立刻就笑瞇瞇道:“兩個侄女兒之前是做什么去了?我倒是看你們滿手的東西呢?!?/br> 趙蓉蓉撮著衣角不說話, 趙鶯鶯便做小孩子一樣清脆答道:“我和大jiejie買了一些低價賣的紗料,夏天給家里做蚊帳, 釘紗窗!” 那四匹紗料染壞了是比較明顯的,一看就知道。那婦人自然也能看到, 于是笑道:“兩個侄女兒忒儉省了,你們爹如今生意做的越來越大,你們也是富戶的姐兒了,哪有用這種布料的?!?/br> 趙鶯鶯聽了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果然就聽王氏淡淡道:“什么富戶家的姐兒, 我家不過是在揚州討碗飯吃而已。餓不死就算是老天爺的保佑,說什么其他。至于說儉省不儉省的,這原就是女兒家該有的品性!” 王氏掃了兩個女兒一眼:“出去玩兒瘋了?還不快進屋去,女孩子家家的多做些女紅紡織的事情才要緊?!?/br> 趙鶯鶯與趙蓉蓉互相看了一眼,齊聲說‘是’。 趙鶯鶯知道,今天這事絕對不普通。平常王氏那些話只拿來說過趙芹芹,趙鶯鶯趙蓉蓉兩個,從來只有王氏勸她們出去多走走多看看的!這時候這樣說,只不過是想把她們支走而已。 兩個人走到前院中間,趙鶯鶯便對趙蓉蓉道:“大姐,我上次做的鞋腳不對,你來替我看看?!?/br> 趙鶯鶯的手藝家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她做鞋哪里用得上趙蓉蓉指點。所以趙蓉蓉立刻就知道這是meimei有事情和自己商量,便笑著道:“好啊,再叫上芹姐兒,她也該學著針線了?!?/br> 就這樣芹姐兒也被叫進了趙鶯鶯的西廂房房間,被兩個jiejie捉住。趙鶯鶯和她打聽道:“今天家里來的客人是什么人???” 趙芹芹聽了免不得抱怨:“他們哪里是客人!來的時候正好是吃飯,也不要人招呼,立刻就上桌搶食。一通下來,我、大哥、奶、爹娘,一家人都沒吃上飯——姐,你們就好了,在外面吃的好東西?!?/br> 趙鶯鶯和趙蓉蓉在外面逛的時間長,中飯干脆就在外頭吃了。 趙鶯鶯解趙芹芹的意思,便把幾匹紗料下面放的點心拿出來:“這是我和大姐做女紅賺的錢買的點心,你說說看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哪一次我們忘了你?” 趙芹芹嘻嘻笑了起來,現在趙家越來越寬裕,點心零食之類的東西雖然不說讓孩子們放開了吃,但是家里是常備的。每天定量都可以吃一些,孩子們都不大饞。不過小孩子貪玩愛吃是天性,趙鶯鶯給帶的點心又好味,她依舊很吃這一套‘收買’。 “好好說話,來的到底是什么人?”趙鶯鶯在一旁又問道。 趙芹芹總算不是一副玩鬧的樣子了,小聲道:“真不知道,一開始進門的時候只管叫奶‘娘’,又叫爹是‘弟’,娘是‘弟妹’。只是我家只有大伯父二伯父,還有大姑,哪里來的別的伯伯姑姑的?” 趙芹芹當然也想探聽消息,但是王氏看她看的死死的,吃完飯之后打發她和趙蒙出去買點兒吃的填肚子?;丶掖糁残?,不過不許靠近正房堂屋那邊。 趙芹芹一面說那時候的情形,一面抱怨:“差點兒嚇死我了,哪有那樣的,一進來就搶吃的。放下碗了就掐我——那張大姑說我生的討喜便一個勁掐我臉,好重的手!” 普通也有長輩贊小孩子討喜,掐一掐臉摸一摸頭,但是手上都很有分寸,還從來沒有這種讓趙芹芹覺得疼的。 趙鶯鶯不說話,沒得頭緒,轉頭卻看見趙蓉蓉眉頭緊鎖似乎知道什么的樣子。于是趕緊湊到趙蓉蓉身邊:“大姐,你知道那些人?” 趙蓉蓉四周看了看,確定窗戶底下沒人,這才慢慢小聲道:“你們年紀小,家里的事情聽的不多,不知道這件事兒。我也是有一次聽周賣婆不小心順口漏出來的,咱們奶年輕時候是個回頭人?!?/br> 回頭人的意思就是以前成過親,如今是再嫁之身。 趙芹芹懵懵懂懂,趙鶯鶯卻明白了,長長的‘哦’了一聲。然后聽趙蓉蓉繼續道:“咱們奶原來是揚州底下農家的女兒,年輕時候嫁的也是村里知根知底的人家,據說那家人就姓張。本來日子過的挺好,但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的,人的事兒實在說不準,那張家爺爺說沒就沒了?!?/br> 趙鶯鶯猜到了,這張家的男子想來不是死了,就是把方婆子給休了,不然后面也就不會有自己爹爹伯伯們出生的事兒。不過按照婚嫁這件事兒來說,估計應該是死了。一般情況下,窮人家是沒什么人家休妻的,因為娶親是很貴的。 何況方婆子在張家還生兒育女,這就更不能休了。 “奶那時候有兒子,按理說應該立得住的。只不過一個寡婦養活兒女十分艱難,她就跟著她干娘學了接生婆的手藝。后來靠這門手藝討生活,不知怎么的就遇上咱爺了?!?/br> 后來的事情不要趙蓉蓉說趙鶯鶯也猜得到,那時候的方婆子必定只有二三十,少女嫩婦的,若是沒遇到可心的人也就算了。遇上了,那還守他做什么! 改嫁是理所當然的,至于帶著孩子改嫁?那是不現實的。因為趙家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若是為了自家孩子省吃儉用那也就算了,偏偏不是。 實際上張家也不可能讓方婆子帶著孩子改嫁——那是家人死絕了的人家才做的出來的。張家的宗族在當地是很有名氣的大宗族,丟不起那個人。最后是方婆子的三個孩子帶著方婆子和自家早死的爹留下的一點錢,在眾多宗族親戚家討生活。 大約就是這家吃一頓那家吃一頓,吃百家飯長大就是了。過的當然不好,不過總算沒有餓死。 一開始方婆子還會掛念自己在張家的兒女,偶爾托人捎東西去鄉下。但是時候長了,在趙家的孩子也一個接一個地出生,她有多少關愛也漸漸淡了。轉而把所有的關愛都放在趙家這邊的幾個孩子,一轉眼已經十幾二十年沒有聯絡過了。 這樣看來方婆子絕對不是一個絕好的娘,不過趙鶯鶯沒辦法苛責自己的祖母——他們都是最普通的人,養活幾個孩子已經極不容易了。至于說前頭留在鄉下宗族里的孩子,不是不想,而是想不起,不敢想,想了也沒用。 難道想了就可以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嗎?難道想了就有錢可以供養嗎?都不可以,所以索性別想了。然后一晃許多年沒見。 而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些許多年沒有聯絡的人為什么會上門?趙鶯鶯估計是有了難處,而且是天大的難處。 趙鶯鶯猜的不錯,來的兩個大人,方婆子真正的長子張牛河真正的長女張大姑就在和方婆子道:“娘,您是沒看見,老家那邊可是真的難!這些年來我們從來沒上過門,如果不是真的過不下去今天又何至于?” 去歲年景不大好這件事方婆子是知道的,因為那段日子揚州的米價上漲了不少,許多人家還囤糧防范兩家大漲來著。不過最后糧價也沒有漲到駭人的地步,因為災害并不太大,再加上后來運來了安南那邊的米糧十分充足,立刻緩解了危機。 但是這件事在農家卻是傷到了本里,至少張家兄妹三家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當時這種影響并沒有發作下來,只不過比平常省吃儉用一些而已。但到了今年三四月份青黃不接的時候,這種影響就顯現出來了。 青黃不接,指的是三四月間莊稼還沒有成熟,陳糧已經吃完了。這段時日從來都是農家最難的時候,今年對于張家三兄妹家卻是難上加難。眼瞅著四周能借糧的人家都借遍了,再也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們聽到了一個來自揚州城里的消息。 “你們還忙著借什么糧!”有從城里賣力氣做活回來的人對張家兄妹笑道:“我在揚州見到你們娘了,她如今也當上‘太太’了!我親眼看見幾個布莊的小伙計這么叫她。后來去問布莊的伙計,他說他們老板和‘趙太太’家的老三有生意往來?!?/br> “你們說說看,這是不是發達了?和布莊老板平起平坐生意往來,那一定也是一個老板。有這樣的老板當弟弟,你們上門打秋風,哭一哭求一求的,好意思不表示表示?” 這話聽的趙家兄妹意動,早些年的時候他們也不是沒想過去找在揚州城里生活的親娘。只不過聽說她的生活也不好,就歇了這份心思了。誰都知道那是一張干帕子擰不出水來,那又何必下力氣呢。 卻沒有想到,早就不抱希望的親戚這時候忽然給他們一個驚喜。三兄妹一齊商量起來,望著各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又摸摸癟了的肚子,最終一致決定到揚州城里打秋風再說。 兄妹三個是老大張牛、小妹張大姑來帶著張虎一個最小的女孩子來到揚州,至于老二張虎他就留在家里照顧張牛一家和自家的婦孺,免得家里沒個話事人,失了主心骨。 剛進揚州的時候是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往那邊走,唯一知道的是自家親娘家住太平巷子。打聽了又打聽這才尋摸到這里,這時候他們已經在揚州城里耽擱了兩天了。 帶來的最后一點兒干糧早就吃完了,晚上沒錢住店,都是橋洞底下應付過算了。這時候真是又臟又渴又累又餓,哪怕是不認識的人的飯食也敢上手了,何況是親娘家的——總不能送幾個親生兒女去見官吧? 一開始說的好好的母子母女抱頭痛哭,張牛張大姑還把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拉出來給方婆子看:“娘,二哥要守著家里沒辦法來看您,這是他小閨女張秀秀,帶她來看您就像是二哥來看您一樣?!?/br> 小姑娘很有一些機靈勁兒,立刻給方婆子磕頭:“奶!爹在家可想您了,一直說沒辦法給您盡孝,這一次他來不了只能讓我來,來的時候他一直在村口掉眼淚!” 方婆子哪里聽的這種話,立刻哭了起來。 張大姑開始還覺得一切都好,便笑著問道:“我那三個弟弟在哪里?我倒是聽說他們發達了,本來不好意思見他們的。后來一想,娘的好品性教出來的弟弟一定個頂個的不差,定然不會嫌棄我們這些窮親?!?/br> 本來方婆子正傷心落淚來著,聽到張大姑說這個,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什么。靜默了一會兒才接著道:“你三個弟弟早就分家了,你大弟弟和二弟弟住在前面一所小院。我隨你們三弟弟,如今就住在這里。你們三弟弟剛剛飯桌上是見過的,至于大弟弟二弟弟,真想見,我引你們去就是了?!?/br> 張牛和張大姑帶著張秀秀跟著方婆子走了一圈,算是把這邊趙家人給認全了。但是越走越心涼,之前傳消息的人說的好花好葉的,只把趙家這邊夸成了真正的富貴人家。他們來了之后才曉得,差著好遠呢! 老大老二那邊就不說了,房子住的比他們鄉下人還逼仄。也就是用上了磚瓦,這才顯得是城里人家。至于吃穿之類,是比鄉下地方強一些,但看光景一望便知,都是手頭緊的人家。連說殷實也難,更不要說富貴了。 只有老三家強一點,確實開著一個雇人的染坊。家里住著一個大院子,家里人穿的似乎也好一些,但是這離著富貴不也差很遠? 但是沒有辦法了,死馬當做活馬醫。眼前能夠指望的也只有這老三家了,于是張牛和張大姑便又跟著方婆子回到了趙吉家的小三進院子。 這一回他們開始說些實在的。 “娘也知道,這時候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我和大哥二哥家咬著牙省出口糧做種子,畢竟種子耽擱不得。但是到收成之前的口糧就犯難了,我和大哥二哥都是管人去借的??墒侵車泥l里鄉親都是一樣的遭難,一樣的窮苦,誰家能接濟誰家。沒辦法了,現在也只能厚著臉皮來找娘?!?/br> “......知道這不應該,這么大的人了,但是難啊,真難啊。若是不來找娘,家里就只有三條路。一條是餓死,另外一條是借高利貸,把眼前的難關渡過再說,最后一條是賣地?!?/br> 說一條方婆子就搖頭一次,她是農村姑娘出身,當然知道這些事。餓死那是萬萬不能的,至于說借高利貸,那玩意兒則是餓死也不能借。到后頭利滾利,生生得被這個逼死! 賣地也是不成的,鄉下普通人家積攢土地不易,不知道怎么干活才有錢置下了自己的土地?,F在賣了地以后耕種什么?地主家的地租那樣高,全年辛苦也只能混個肚飽而已。 “是難?!狈狡抛痈?。 張大姑大喜,以為事情就可以順嘴說下去了,便道:“娘,你這一回就幫幫大哥二哥和我。你現在在城里享福了,我們還在鄉下挨餓——這當然不是您的錯兒,但您于心何忍?” 方婆子是真的有心幫過去幾個兒女的,有些事情不在眼前的時候可以當作沒有,但是出現在眼前之后就不能裝作沒看見了?,F在就是一樣,張家兄妹沒有上門之前方婆子可以不記得也不心疼,但是上門來出現在她眼前了,她就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了。 但是問題是方婆子并不是當家人,不要說當家了,就是一點私房也被趙家二房摳走了。如今想要幫助張家兄妹,這幾乎是沒有辦法的。 這樣想著她又看向王氏,剛想張口,王氏便道:“娘,我去做飯,吉哥和蒙哥兒也要下工了?!?/br> 王氏轉身就走,讓方婆子想說的話沒處說,只能手停在半空中,吶吶地不能言語。 張牛皺了皺眉道:“原本不該我說這話,只不過今日既然見到,當大哥的便多一句嘴。娘,你給弟弟納的這一房媳婦不好,在我們那里哪有這樣對婆婆不尊重的?我看我這弟弟家業也不錯,您做什么不替弟弟休了這個不賢的,另外聘一個好的?” 其實張牛見過什么休妻的事情,窮苦人家幾乎沒有休妻這個勾當。不過他聽過說書先生說書,看過鄉下唱大戲的唱戲,里頭不都是這樣?有家業的人家娶得起媳婦,但凡婦女有個不恭敬不順從就要休了的。所以那些媳婦都是極聽話極溫順的,這也是他們兄妹一開始只招方婆子的原因。 在他們看來,只要拿住了方婆子,其他的事情那還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