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你懂什么?不要意氣用事壞了我的事?!?/br> 代表自然是唯唯喏喏保證完成任務,掛完電話心里卻十分不爽。 老板掛了電話,也是一臉不爽,他要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的局面,他就不會派脾氣最火爆的手下出去這一趟。 他早就聽說興州省出過一種叫做龍涎樹的頂級木材,價值堪比黃金。但在民國以前,就已經滅絕,不復存在。但他還存著萬一的想法,能找到一顆半顆豈不是發達了。反正現在國內的法律松懈的很,有些甚至根本沒有。根本不會因為砍一顆樹,而拿他怎么樣。 雖然抱著這樣的認知,他還是覺得這種事能私下進行就私下進行。畢竟村民不認得這種樹是正常的,政府官員里頭萬一有水平高的,認出來怎么辦。就算最后讓他得手,也得付出極大的代價。 結果他的私下行動一點也不順利,先是遇到油鹽不進的司大娘,又遇到同樣油鹽不進的龍頭村的村民。 最后用暴力也沒能解決問題,這一瞬間讓他怒氣達到頂點,抱著教訓一下村民的想法,派出了脾氣最不好的一個下屬。反正小鎮上的干部在他眼里,也跟半文盲差不多,他不信他們能認得出來。 可沒想到,剛把下屬派出去,就接到越洋電話。有人愿意出大價錢,買這幾顆樹,但一定要是能移栽的,活的。如果之前說龍涎樹堪比黃金的話,這一位給出的價碼就是等值于黃金。 不管是電話那一頭給出的金錢,還是那一位的身份,都不允許他拒絕。 于是,這才趕緊打電話過去,計劃改變,要確保村民不鬧事,高高興興的接受交換條件,帶出龍灣樹。至于條件是什么,他給下屬的是六個字,不惜一切代價。 大老板雖然后悔派錯了人,但自己的手下,還是壓得住的。想到已經談好,臉上不爽的表情也就慢慢淡下來,瞇著眼睛露出了笑容。 而龍頭村這邊,司豐年把兩個孩子送到山腳下,司雨儂便不讓他送了,鄉下孩子山上山下的跑,這都不叫事。又是大白天,更沒什么好擔心的,司豐年也就放心的看著他們上山。 “不知道林叔叔有沒有結果?!毕哪缴Lь^看山。 司雨儂看了他一眼,這個時候的夏慕桑,還學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不過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已經很不錯了。她剛才還擔心,他會不會在鎮上的干部面前嚷出來。結果還好,他忍住了。 想到這里,司雨儂回了他一句,“不管是不是巴氏神木,我相信龍灣樹肯定是很珍貴的樹種,不然也不會引起港商的注意?!?/br> “你就不想要一條路?”夏慕桑當然看得出來,司大娘和司豐年已經被一條路的許諾給震住了。但他觀察過司雨儂,她始終愁眉深鎖,看樣子十分不樂意。 司雨儂搖頭道:“路什么時候都可以有,樹沒了,就再也沒有了?!?/br> 樹沒了,整片山脈都會慢慢被沙漠侵蝕,百姓也會陸續搬遷,到時候,再好的路又有什么用?可惜的是,雖然這是事實,但現在說出來,不會有一個人相信。 可惜這個時候還沒有國家重點保護植物的概念,那是要到九九年才會頒發的文件。 她之前想過的對策,就是找到農林局,讓他們來鑒定龍灣樹,證明龍灣樹的珍貴程度。這個時候也并不缺乏一身熱血,一心只想干好本質工作的專業人士。只要她找對了人,由體制內的人去斡旋,要容易成功的多。 剛想到這一點,夏慕桑就帶著專業人士來了,大學教授的身份,在八十年代初,比體制內更好用。 司雨儂抬起頭,看著越走越近的林英,心想,真的有用才好啊。 “小師侄,你來的正好,我要趕緊回去給老師拍電報?!毕哪缴2粊?,林英也準備下山。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不過,這到底是不是巴氏神木?!毕哪缴:闷娴?。 “我還不能最終確定,需要做一個專業的鑒定,也有可能是另一種已經滅絕的樹種。不過不管哪一種,都是好消息?!绷钟⒌呐d奮就不用多說了,要不是有地心引力,他這會兒早就蹦的比龍灣樹還高。 司雨儂看著他倆,涼涼道:“明天鎮政府的人就要來挖樹?!?/br> 林英當時就跳了起來,抱住離他最近的一顆樹,“誰,誰來挖樹,誰敢?” 一副馬上就要拼命的狀態,夏慕桑趕緊拉住他,回頭對司雨儂道:“你放心,我會立刻回去告訴我爸,不會讓他們得逞的?!?/br> “這可不好說,今天來的這個人,按理應該是你爸的下屬吧?!币粋€從上頭派下來的鎮長,能不能震得住下頭這些四五十歲的老油條呢,司雨儂覺得不好說。 至少從今天的事來看,夏鎮長離全面掌控還差的很遠。鎮上只有一條街,管著下頭十來個鄉村,本來也不是什么高官,管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對于一個鎮來說,來一位港商代表,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可這樣的大事,鎮長居然不知道。 夏慕桑臉色一紅,“我馬上回去問清楚?!?/br> 但林英卻不肯走了,堅持要留在原地,高喊著人在樹在,樹亡人亡,一股中二之氣,拔地而起。 司雨儂便讓司愛華送夏慕?;劓偵?,林英愿意留下來,當然更好。 “你等著我,我很快回來?!毕哪缴N杖?。 “好?!彼居陜z沒有多說什么,送走夏慕桑,再次回到山上。 “林大學生?!边@個稱呼有點搞笑,但在這個年代,是最正常不過的稱呼。七七年才恢復高考,第一批畢業的大學生畢業不久,都是各個單位爭搶的對象。喊一句某大學生,上千人的廠子里頭,也不見得有一個能回頭的,絕對混淆不了。 “你是叫司雨儂吧?!绷钟λ炯沂浅錆M好感的,他見過太多愚昧的人,為了一點好處就把珍貴的動植物賣掉,像司家這樣的可以說是一股清流。 他并不知道,司家不愿意賣樹,是不想上當受騙,用一點小錢賣掉了日后可能生大錢的搖錢樹。但現在的一條水泥路,很有可能讓他們改變看法,不會再激烈反對這件事。 愚昧嗎?或許吧,但在不能滿足基本吃穿住行的時候,幾顆樹如果能換來更好的生活,確實足以讓人心動。 林英聽到水泥路已經暗叫糟糕,這個時候的中國,錢其實不是萬能的,一條水泥路和修一條水泥路的錢,能不能對等呢? 不能。 水泥是緊俏物資,沒有批條買不到,施工車輛不是領導特批來不了,修路的工人不是有關系的人去城建單位說項,也絕對挪不了窩。 修一條水泥路的難度,遠遠大于出一條修水泥路的錢。 “那怎么辦?”聽司雨儂說完早上剛發生的事,林英眼睛瞪的圓圓的,不甘心道。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但也是人跑出來的,你說呢?!彼居陜z看著他,笑的就象奴隸主逮到了一個幫她干活的奴工。 司雨儂回家的時候,家里的堂屋坐了不少人,老少爺們盤腿上炕,說的正是水泥路的事。 司大娘正在當中侃侃而談,“不是光說了就算的,得把水泥沙子都擺到咱們村。除了水泥路,還得給咱們村拉一條電線?!?/br> 拉電線就是通電,這年月,不通電的農村比比皆是。電力局是不會為了一個村子過來拉電線的,除了打申請,還得出錢。即要關系又要錢,八十年代初找單位辦事之難,絕對超出后世的想像。 一聽拉電線,村里人頓時驚呼起來,有人覺得是不是開的口太大。 “宰大戶這種事可不常有,這一回不下手,下回可沒這種機會送上門?!彼敬竽镄睦镆呀浨宄?,龍灣樹的價值一定極大,既然他們留不住,就多要些好處。 司雨儂早在干部過來說可以修水泥路的時候,就放棄了說服家里人。反正說服不了,還不如省省力氣。 “那這事就交給村長了,一條水泥路再搭一條電線,底線是一條水泥路?!贝謇锶撕芸旖y一了戰線,并且將這件事全權委托給司豐年。 說清楚事情,村里人很快散去,司大娘招招手,叫孫女到跟前來,“他們都走了?” “走了?!?/br> 司大娘點點頭,“誰能掰贏手腕子,咱們就聽誰的。鎮上的干部可管不著電力局的人,能拖一時是一時吧?!?/br> 說完沖著孫女眨眨眼睛,司雨儂一下子全明白了,撲到司大娘懷里,“奶?!?/br> 司大娘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們是小人物,已經無法左右這件事的走向。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時間。 這年頭的電力局可是實權單位,而且是垂直領導,基本不受地方政府的管理,只接受一定的協調。所以鎮上的干部想找電力局拉電線到村里,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容易就不會輕易答應,拖延的時間就是給林英他們準備的,至于他們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最后翻盤,就只能看他們自己的。 “奶,我明天想請一天假?!辈还苁虑樵趺窗l展,她都不能讓人把樹帶走,如果什么辦法都不頂用,她也只能拼著花光積分,來一場雷電加豪雨,讓他們寸步難行。 “好?!彼敬竽锖茌p松就答應下來。 司青青背負著給司雨儂請假的任務去了學校,等坐下來看到空空如也的課桌,一時傻了眼。一個人請假還不算明顯,兩個人一起請假,還是同桌,明顯的簡直不要不要的。別說周小麗,就是其他人都好奇的不得了。 “咋回事,他倆咋一起不來?!闭f話的是司青青的同桌。 “啥叫一起不來,這話我可不樂意聽,我家小雨是病了,我伯娘讓我請的假?!彼厩嗲嘹s緊撇清,看周小麗也把身子往后靠,偷聽她說話,不由加了一句,“夏慕桑為啥請假,你們問班長啊,他倆不是還住一棟樓?!?/br> 自然有好事的人去問周小麗,周小麗含糊道:“我聽說他爺爺從北京過來看他們?!?/br> “哇,他爺爺在北京啊,那他們咋不留在北京?!贝蠹液芸鞂⒘奶斓闹攸c歪到了北京上頭,再無人提及他們為什么一塊請假這件小事。 龍頭村的清晨,很快迎來一輛大卡車。從車上跳下來的正是洪干事,直接尋到司家。 “啥,還要搭電線,老司啊,你昨天可不是這么應的?!辨偵系母刹坎桓吲d了。 司豐年也不管他高不高興,“我昨天答應啥了,我只說跟村里人商量商量,這就是商量的結果。行不行吧,不行就讓他們趕緊走?!?/br> “行行行,怎么不行,不就是一根電線,我幫你們扯了?!备凵檀磉^來,一口應下。他今天的任務就是挖樹,然后趕緊送上火車,別說一根電線,就是再多要求,他也會答應。至于辦不辦得到,呵呵,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洪干事一臉難色,就這么應了,讓他們以后怎么開展工作。再說電力局又不歸他們管,還得去求人,這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司豐年沖著他們嘿嘿一笑,“那敢情好,不過丑話先說在前頭,修路的水泥沙子先押在村子里,機械進場,電力局的人抬著電線桿子進來,你們就去挖樹。少一條,那就對不住了?!?/br> “你這是訛詐?!备凵檀硪幌伦犹似饋?,聲色俱厲。 “這說明你們根本沒有誠意,咱們老農民是沒你們城里人精明,不過傻人也有傻辦法,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彼矩S年才不管港商代表跳的多厲害,直接對洪干事說道。 被人說中了心思的干部,半點沒有惱怒,反而笑嘻嘻道:“老司啊,談事情不是這么談的嘛,像你這樣,一下子就崩了,還談什么?!?/br> “崩了就崩了,咱們不在乎?!彼矩S年根本無意跟他們磨嘰,去院子里摸出了鋤頭。 港商代表嚇得往后一跳,“你想干什么?” 司豐年輕蔑的看了他一眼,把鋤頭往肩上一扛,“下地去,咱們哪有時間跟你們慢慢磨?!?/br> 地里的活多著呢,大嫂早說過,不要跟他們談判,這是拿自己的短處跟人家的長處比,比不了。 “就這么走了?”港商代表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洪干事。 洪干事回報他一個苦笑,“沒文化的老農民,糙的很,您別見怪?!?/br> “那咱們直接挖?!贝砜刹还苓@些,說著就要招呼人上山。 “不行不行?!焙楦墒纶s緊上前拉住港商代表,要是打起來,傷了誰他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為什么今天只派了他一個人過來,不就是大家只想拿好處,不想擔責任嗎?誰叫他是個小啰啰,誰都支使得動呢。 “有啥不行的,我告訴你,今天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备凵檀肀锪艘惶?,以為一切順利,自然是壓住了性子,但現在希望落空,無論如何都壓制不住他的暴脾氣。 一把扯開拉住自己的干部,沖著卡車上的人吼道:“趕緊下來,上山?!?/br> 卡車是開不到山腳下的,只能步行。他帶著人往上爬,干部在后頭追。有這個功夫,足以讓村民看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扛鋤頭的,扛釘鈀的,都朝著山腳下聚集。 司豐年和村里的年輕人站到了上山的必經之路上,一排十幾個人,朝著港商代表怒目而視。 “你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趕緊給我讓開?!贝淼钠庠僖矇褐撇蛔?,一把從手下的手上奪過挖樹的鐵鍬,指向司豐年。 司愛華舉起手里的鐵鋤頭,昂頭道:“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br> 要是在自己村子里,還能被外人給欺負了,那他們豈不是早被隔壁左右的村子蠶食的渣都不剩。保衛自己的土地,是人的本能。 數十個小伙子,一起舉起手里的鐵鋤頭,眼看沖突一觸即發,洪干事急的跳起來攔到他們中間,“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br> “不是我們不想好好說,是他們敬酒不吃吃罰酒?!备凵檀黼m然脾氣大,但是看到這么多人真的敢拿著東西跟他們干仗,心里也一樣發虛,再怎么說,他帶的人也不可能有當地的人多。 看到洪干事跳出來,他趕緊開口,就是想順著臺階下。 司豐年也開了口,“昨天洪干事來了,是咋說的,什么叫有商有量,討價還價,擺上桌面才叫有商有量。你們開個口,啥也不肯擺上來,就想把樹拿走,這叫搶?!?/br> “看看,這不是誤會了嗎?人家不是不想給,不管修路還是搭電線,那都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別人不知道,老司總該知道吧,這中間的手續是一天半天能跑下來的?”洪干事攔在他們中間,故意用輕快的語氣,沖淡著現場一觸即發的溫度。 “樹在這里又不會跑,啥時候見東西,啥時候來挖樹?!彼矩S年倒是真知道手續有多難跑,但也因為真知道,所以不肯相信他們的口頭承諾。 今天把樹挖走,明天他就是抱著洪干事不撒手,也絕搖不出水泥路和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