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夏慕桑的眉頭蹙了起來,“這幫人,真該死?!?/br> 司雨儂的眼皮子跳了跳,“這些人的后臺,可能是港商?!?/br> “是什么也不行,我們很多珍貴的動植物,都是被這些唯利是圖的商人給弄滅絕的?!?/br> 咦,司雨儂再一次在心里“咦”了一聲,心想要是他現在知道,自己以后也會變成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夏慕桑,有人找?!苯淌业拇箝T外頭,有個隔壁班的同學冒出頭來,一指校外,“就在學校大門口?!?/br> “等我回來再跟你說?!毕哪缴G下這句話,便匆匆離開。 一直到上課鈴響,他都沒有回來。身為班長的周小麗,盡職的向老師報告夏慕桑的行為。換來姜老師一句,她知道了,已經請過假為結尾。 “夏慕桑是怎么了,放學也沒回來,書包不要了?”司青青在學校呆了一天,心情重新開朗起來,還有心情調侃同學。 司雨儂覺得,夏慕桑離開之前,好像是有什么話想對自己說的,不過管他想說什么,應該,也沒有多重要吧。 “我也不知道,只聽說有人來找他?!彼居陜z看了一眼他攤在桌上的課本,心想要不要幫他收拾一下,至少放到抽屜里。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周小麗過來,當著他們的面,把夏慕桑的書包拖出來,把課本往里放。 她抬頭看到司青青和司雨儂都看著她,一臉驚訝。 不耐煩的解釋道:“我放學去找我爸,他和夏叔叔在一棟樓里辦公?!?/br> “哦?!彼居陜z有些尷尬的點點頭,拉著司青青出了校門。 “青青,小雨?!饼堫^村的村口,有個小姑娘領著弟弟在外頭玩,看到他們背著書包放學,一臉羨慕的跟他們招呼。 司雨儂蹲下身去玩小娃娃rou乎乎的手指頭,逗得小娃娃咯咯直笑。 “你真不去上學了啊?!彼厩嗲喔」媚锏年P系不錯,有點可惜的說道。 “不去了,反正我成績也不好,家里那么忙,沒人管弟弟,我正好騰出手帶帶她?!毙」媚锸錃w失落,但家里的情況她是看在眼里的,讓她硬裝著什么都看不見去讀書,她實在做不出來。不像司家,他倆最小,又沒指望他們做家務帶孩子,當然可以去讀書。 “對了,你伯娘今天可真威風,帶著人去白家,把他們好生罵了一頓。直說讓他們把你媽,呃……反正就是罵得白家頭都抬不起來?!?/br> 司雨儂抬起頭,敢情昨天半晚上沒睡,今天白天也沒閑著呢。 姑侄倆對視一眼,得了,還玩啥,趕緊回家問問去。 “伯娘這么厲害啊?!彼厩嗲嗟挠∠笾?,伯娘在家里說一不二,但并不嚴厲,對孩子們也很好,甚至對小雨好到有點溺愛的程度。還真的很少見她發脾氣,更別提在外頭跟人理論。 其實司大娘在外頭跟人理論的事還真不少,只是那種場合哪兒會讓小孩子摻和,司青青看不到,自然也就不知道伯娘在外頭的威風。 兩個人蹦跳著趕回家,只見白春桃正在家里忙活,司青青咬了咬嘴唇,看到家里其他人不在,拖著司雨儂的手,回屋做作業。 等到司大娘回家做飯,她才撲上前,纏著問今天的事。 司大娘樂呵呵的笑著,“那些人就是喜歡夸張,不過就是去跟他們白家說個清楚?!?/br> “我以后再也不去他們家了,過年也不去?!彼厩嗲啾緛砭筒幌矚g姥姥家,經過了昨天的事,更是恨死他們了。握著拳頭,在司大娘跟前發誓。 等晚一些,長?;貋砹?,才知道今天司大娘帶著一家人,還有村里幫忙的人,一起去了白家,先找了吳家村的村長,問他吳家村的人勾結外頭人,上他們龍頭村的地里偷東西,有啥說法沒。 吳村長當然是說白家跟他們是親家的關系,這些是家務事,他不管。 司大娘就說既然是這樣,就先斷一斷和白家的關系。帶著人去了白家,把白家的大門一圍,后門一堵,擺事實講道理,問他們白家既然這么稀罕女兒,干脆給你們送回來,你們也不用三天兩頭的傳話,回娘家你們天天從白天說到黑夜都可以。 白家一聽就急了,生怕司家真把白春桃給送回來,趕緊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生是你們司家的人,死是你們司家的鬼。 當時白春桃就混在人堆里,是司大娘特意帶著她去的。白家人一急,也沒瞧見她,為了不讓司家人把她送回來,可以說要多少狠話有多少狠話。 白春桃親耳聽到口口聲聲說為她撐腰的娘家,這會兒抵著司家人的面,恨不得發誓就是司家人把她活活打死也不關他們的事。 長壽把她媽扶了回去,沒聽后半程。但長保一直在,所以還在跟兩個小姑娘描呢。 司大娘先撕虜清白春桃和娘家的關系,斷了兩家的聯系。若是以后他們再去找白春桃就是自己打臉,就是鄉里鄉親也要看不起這種人。 下一件就是把長壽差點被害死的事,扣到白家人頭上。 白春桃的事,司家自己人知道就好,說出去以后怎么娶媳婦,娶回來又怎么相處??傊?,絕不會在外頭宣傳。 但這事窩火啊,多好的小伙子,差點被壞人害死,司家人的火氣總得有地方撒不是。 說是白家也沒錯,白小川去喊的人,白小川讓他獨自下山,如果不是司雨儂機靈,誰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八十年代是中國最特殊的時期,前頭十年動亂,但禍害的都是知識分子,普通人的生活還是可以繼續的,也因為當時的情況特殊,人員流動性小,各家各戶都將人看得緊,也沒人敢隨便生事。一進入八十年代,一面是高歌猛進的改革一面是還沒跟上來的法制建設,治安情況可真不怎么好。 所以司家人一說,圍觀的人都表示理解,如果兩邊遇上了,八成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份。 “當姥爺的為了給兒孫謀福利,就拿外孫的命去填。姓白的,長壽真要有事,咱們拼著不要命,也要讓你們白家斷子絕孫?!?/br> 司大娘在白家大門口丟下狠話,這才帶著人回去。 “以后咱姥姥家在吳家村可是抬不起頭啰?!卑准也还馐抢黾夼満ν鈱O,他們家的白小川還在大牢里蹲著,沒放出來呢。 長保幸災樂禍,司青青也抿了嘴笑,心頭的郁氣明顯消解下去不少。 司雨儂坐在炕頭上,晃蕩著小腿,“我回家的時候,看到叔婆一直在干活呢?!?/br> “我看看她干的好不好?!彼厩嗲嗵驴?,作業都沒收的跑了出去。 長保笑著搖頭,這丫頭,明明是去幫她媽干活,卻不好意思說,這別扭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誰。 “反正這下鬧開了也好,兩邊徹底斷了來往。我媽也能安安心心當媽,沒人挑嗦,她也就安份了?!?/br> 為啥就安份了呢,也是因為她蠢啊。蠢得讓人放心,想干壞事也不知道從哪兒起頭不是。 長保的話逗得司雨儂咯咯的笑,外頭司豐年推門進來,卻是一臉陰云。 他一早跑了一趟鎮政府,農民受了委屈當然要告狀,不告狀怎么能讓那些混混快點伏法呢。早上還好好的,大家伙都是義憤填膺,外頭人跑到他們這里動手,當然是一致對外。 結果到了下午,就有村民跑來跟他說,吳家村的白小川被放出來了。他又急匆匆趕到鎮里的派出所,才知道那些混混們也都被放了。 這是什么路子,司豐年有點想不明白,再去鎮政府,早上還好好說話的干部,竟然顧左右而言他。當了好幾年村長的司豐年再傻也明白過來,這是人家上頭有人啊。 “爸,咋了?”長保聽到聲音出來,看自己老爸拿著勺子在廚房門口的大水缸里舀水喝,就知道事情不妙。 “叔公?!?/br> “乖?!彼矩S年看到司雨儂,才勉強露出個笑臉??墒侨握l也知道,這笑容很勉強。 “白小川被放回來了,那些混混也放了,他們上頭有人?!彼敬竽锖退緪廴A從地里回來,司豐年這才吐口,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司大娘嘆了口氣,“那就沒辦法了,要個好點的價錢吧?!?/br> 不是她不想爭,只是形勢比人強。爭得過不去爭,是懦弱,可明知爭不過,也去爭,是逞強。 司豐年重重嘆了口氣,真是憋屈,太憋屈了??墒窃俦锴钟惺裁崔k法,這些年比他們憋屈的人多了,不也只能憋著嗎。 司雨儂心里暗道一聲,糟糕,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之前她就知道最終想要龍灣樹的是一個家俱廠的老板,而這個家俱廠是港島人投資的。八九十年代拉外商投資,辦合資工廠是最大的一股勢頭,政府官員為了業績,都跟瘋了一樣。 當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國家窮,這么多的人要就業,要填飽肚子,可不是說著玩的事。 在大勢之下,這些人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用后來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慣你丫的。但這個時候何止是慣,直接就是捧人家為上賓。想要你幾顆樹,還不跟玩一樣。 司大娘原本抱著希望,鬧開之后對方能夠知難而退。也不是所有人,都非得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但明顯,她高看了人家的cao守。為了幾顆樹,還真的活動到上頭去了。 “你們說,有這關系,為啥不早點動用?!彼矩S年又喝下一碗涼水,澆澆心頭的火氣。 “欠那些人的人情,是要還的,人家又不傻,當然是想著先用錢解決。解決不了,再動用關系?!彼敬竽锏故菍@些門清,可是門清有啥用,越是門清越知道,他們斗不過。 家里人都不吭聲了,司雨儂卻不得不趕緊跟系統溝通,“這下怎么辦?” 系統沒有吱聲,司雨儂又連續問了好幾句,系統才現身,帶著哀怨的語氣道:“這就是我為什么要找一個人類代理人的原因,人類的無恥和貪婪,是最沒有道理可講的,也只有人類才能對付人類?!?/br> 這回,換司雨儂不吭聲了。作為人類的一分子,她不愿意承認這一點,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八十年代的中國,就象一輛老舊的火車剛換上新的發動器,用四百碼跑在在破舊的軌道上。什么都不規范,什么都在叮當作響,什么都要更新換代,包括法律也包括這個社會運行著的約定俗成的規則。但在沒有換代之前,只能繼續忍受。 她并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但她目前只有八歲,想要實施卻是真的不容易??墒侨绻虑檎娴臎]有辦法挽回,她也只能勉力試試。 “村長,你們家有人找?!贝謇锶舜筮诌滞崎_院門進來,告訴他們這個消息。 “來的這么快?”司豐年只當是為了龍灣樹來的人,趕緊站起來走了出去。 村民已經領著一大一小兩個人站在院子里頭,司豐年一時摸不著頭腦,鎮里的干部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也沒有長這樣的啊。小的那個就更離譜了,誰家出來辦事還帶著個半大的孩子啊。 “請問這是司雨儂家嗎?”小孩子反倒先開口說了話。 司愛華和其他人跟在后頭,司愛華盯了半天才遲疑道:“你不是縣里大院住著的孩子嗎?怎么跑到這兒來了,咱們家已經不做蛋糕了?!?/br> 司雨儂是最后出來的,扒開大家的胳膊,露出一張小臉,眨巴眨巴大眼睛,“夏慕桑,你找我?” 聽說是自家孩子的同學,大人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來,司愛華留下來待客,其他人該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夏慕桑被迎進堂屋,村民見確實是他們家認得的人,也打了聲招呼離開。 而跟著夏慕桑身后的,是個約摸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灰撲撲的藍色中山裝,蹬著一雙看不出顏色的白色回力鞋。這鞋在這個時候可不便宜,一雙鞋差不多要普通人大半個月的工資,穿的人也是小心伺候著,每天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鞋擦灰撲粉,不然咋出去炫耀呢。 把一雙等價于后世背個奢侈品包包的鞋子穿成這個埋汰樣的,還真是少見。至少在他們這種小地方,是沒有的。 這也讓司雨儂對這個人的身份好奇起來,夏慕桑今天中途離開,是不是就和這個人有關呢?可是帶他來龍頭村找自己,到底又是什么用意。反正,總不可能是因為蛋糕來的。 “快坐吧,我給你們倒水去?!彼緪廴A招呼人坐下,便要去廚房。 “不急不急,我們就是為了龍灣樹來的?!毙∧贻p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司愛華的臉色頓時變了。 他不是相貌兇猛的人,但臉色一沉的模樣,也極是難看。 小年輕被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夏慕桑也不知道,但他還是開了口,“這位是我爺爺的學生,叫林英?!?/br> “你爺爺的學生?”司雨儂若有所悟,但還是不夠明白。 司大娘從廚房里端了水進來,家里之前做蛋糕買的白糖還有剩,每個碗里擱了一勺子。一進來,就看到司愛華臉色不對。 “他們也是為了龍灣樹來的?!?/br> 司大娘一聽,也跟著坐下了,“到底咋回事?”一改之前老太太的慈詳,聲音里帶上了厲色。 夏慕桑立刻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怕是他們把自己和那些人當成一伙的了,趕緊解釋道:“我爺爺是農大的教授,我看到司雨儂同學畫的龍灣樹,覺得很像曾經在書里見過的一種樹種,就用加急的方式寄給他看一看?!?/br> 小年輕趕緊點頭,“是的,我是農大的學生,是夏教授的弟子。夏教授說這是個大發現,他還需要一點時間安排,讓我先過來看看實物?!?/br> 解釋清楚了,司家人這才消除敵意。這年頭看到一個大學生都覺得稀奇,更別提大學里的教授了,那簡直是金光閃閃的存在。 司大娘再次恢復了熱情,“小伙子,趕緊坐,快坐,喝水,給你擱了糖,甜的?!?/br> 司雨儂表情看不出什么來,心里卻在飛速的算計,看著夏慕桑和年輕人,做出一個沉痛無比的表情,“你們,來晚了?!?/br> 剛端起碗喝水的林英,一口水噴出來,都顧不得擦,“你說什么,什么叫來晚了,樹呢,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