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韌子非常訝異,趕緊跑去開門了。門一打開,果然是叔敬儀斜倚在門邊,大約是斜斜地擺著腳,顯得腿不成比例的長。韌子臉上滿是驚訝:「您不是說回去了么?」叔敬儀笑了一下,泛起笑紋:「我能進去坐坐嗎?」韌子點了點頭,請叔敬儀進了房間,又問叔敬儀要不要喝點什么。叔敬儀回答要一杯冰的氣泡水則可。 韌子在mini bar找到了依云水和巴黎水,可找不到冰,他便索性打電話打算叫禮賓部送一杯冰水來。叔敬儀看著好笑,制止了韌子的舉動:「這說不定要收費?!鬼g子愣了愣:「那就收???」 叔敬儀無奈地搖搖頭,從吧臺的底層拉開了一個屜子,里頭滿滿的都是袋裝的食用冰塊。韌子想起以前在酒店里晚上想喝冰的,每次都是叫禮賓部,有時是讓助理或者顧曉山給他弄。每次顧曉山都能奇跡一樣地找到冰塊。韌子還想問他從哪兒搞來的。顧曉山就說:「跟你說了你也不記得。橫豎你就坐著等別人伺候就行了?!鬼g子笑道:「那和我小山哥一起,還是小山哥伺候我了?」顧曉山給韌子裝好冰塊,并把冷飲移到了韌子面前,一貫的微笑:「可不是一直都我伺候你的么,祖宗!」 韌子想起,顧曉山時不時都會叫他「祖宗」,語氣里有點笑意也有些無奈。只是,他倆好久都沒這么親密了。 都是因為他把自己的心思泄露出來了。 他不得不想起一開始父親對他的提醒,如果他要追求顧曉山,必須慎重考慮,要承擔可能失去顧曉山這個朋友的風險。 他現在總算是懂什么意思了。 他是可能會失去顧曉山的,失去那個好像永遠都會在他身邊、笑著打趣、戲弄他、但對他又很耐心的顧曉山。 韌子看著杯上浮著的冰發愣。叔敬儀雖然不像顧曉山一樣認識韌子許久,但居然也習慣了韌子時不時就發呆,并不做打擾。叔敬儀自顧自地拿起杯子,在手中晃了晃,冰塊隨之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悅耳聲響。韌子終于回過神來,但他并無察覺自己剛才的失禮,甚至好像不知道自己剛剛發過呆一樣,連著之前的話就問了起來:「叔先生不是說回住處了嗎?」 叔敬儀也順著他的話頭接了下去:「是這樣不錯,可我想起我落下了點什么東西?!鬼g子歪了歪腦袋:「什么東西?」叔敬儀笑道:「自然是你……」 「誒?」 「身上這套衣服?!故寰磧x的杯碰了碰韌子的領口,就是這么輕輕擦過,好像根本不曾碰到過就離開了。 韌子怔了怔,才想起自己穿著別人的衫褲,頗有些尷尬:「我剛剛在樹林里跑來跑去的,身水身汗,怎么好直接還給你?」 叔敬儀依舊微笑,喝了一口冰水:「這倒沒什么大問題?!?/br> 韌子呵呵笑了:「不、不、不,這不是太沒禮貌了?我明天讓人洗好了送回去給您吧?!?/br> 叔敬儀卻說:「這才叫沒禮貌?!?/br> 「哦?」韌子不解地看著叔敬儀。 叔敬儀則回答道:「找人代勞是最沒誠意的。就算沒法強求少爺您親手洗衣服,也合該您親自送過來,這才不算失禮?!鬼g子聽得一愣一愣的,就不自覺地點頭答應了:「可不是么!」叔敬儀便掏出了手機,說:「那我們先加個好友,我給你發個定位?!?/br> 韌子問道:「這山里不是沒信號嗎?」叔敬儀便回答:「換個這兒本地的卡就可以了?!拐f完,叔敬儀還拿出了一張sim卡,照顧周到地幫韌子把插卡換上了。換上了本地卡之后,韌子一端起手機看,欣喜地發現信號滿格。 對于現代人來說,這信號真的是跟陽光空氣差不多緊要了。 叔敬儀看著韌子笑:「那我隨時打你這個號碼,可以嗎?」韌子點頭說:「好的,沒問題?!箖扇思恿藄ns號。韌子卻發現叔敬儀的號非常干凈,一條動態都沒發過,要不是看到注冊日期,他還以為這是叔敬儀剛剛才建的新號。 韌子說:「你都不發動態?」叔敬儀便笑著道:「我這樣的『老古董』,生活比較靜態?!鬼g子好奇地說:「老聽說你說自己『老人家』『老古董』的,可我看你年紀也不大吧。小山哥也說你們是同齡人。我能冒昧問一下您今年多大嗎?」 「下回再告訴你吧。容我留個懸念?!故寰磧x笑笑,將杯里的水喝干凈,只剩下哐當哐當的冰塊,才將杯子放下,忽然伸手,攬住了韌子。韌子嚇了一跳,感到叔敬儀的臉貼了一下他的臉,韌子差點以為叔敬儀要吻他的臉頰,但那個吻卻僅僅在空氣中著陸。很快,叔敬儀退開了,說:「ciao?!鬼g子才明白過來這是洋鬼子風格的道別,愣愣地揮了揮手:「ciao……」 叔敬儀便轉身走了。 韌子凝固了一樣地膠著吧臺旁邊,看著那個空杯子,呆呆地看著杯里的冰塊漸漸融成水了。他算心外無物,只有這些年來,在吧臺旁邊與顧曉山相處的片段,也好像冰化成了水,點點滴滴。但他又唯恐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升溫,而顧曉山還是那塊冰。 韌子打開了手機,給顧曉山發了條信息:「我知道那個冰塊放mini bar的哪兒了?!鬼g子發出去了才覺得自己有點傻,顧曉山大概會摸不著頭腦吧!但沒想到顧曉山知道韌子的意思,他確實是立即想起了他幫韌子飲料加冰的經歷來,很快回復:「怎么可能?」 韌子也沒想到顧曉山回得那么快,挺驚喜的,但又不高興自己被看扁了,于是說:「是真的?!拐f著,還給顧曉山拍了張加冰杯子的照片。顧曉山看到照片后說:「不錯,長進了?!鬼g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如實招來:「是叔先生給我找的?!?/br> 顧曉山這次回得更快了:「?」 第45章 「?」 一個非常簡單的問號。 韌子不明所以。大約顧曉山也覺得不當,便又加了一句:「他現在在你那兒嗎?」韌子回答:「不,他剛剛走呢?!?/br> 顧曉山才放心了些許:「你下來。咱們去吃飯?!?/br> 原本顧曉山只打算在房間里對付著吃點東西,再看看文件睡覺的??伤X得一會兒叔敬儀可能會約韌子吃飯。這預計竟然是分毫不差。韌子剛在大堂和顧曉山碰面,叔敬儀的sns信息就來了:「我還忘了,你不是欠我一頓烤兔子嗎?」 韌子愣了愣,不知怎么回復。他自然覺得要履行諾言,可是他又不想放棄難得的和顧曉山晚飯的機會。顧曉山挑眉說:「誰???叔總嗎?」韌子感嘆顧曉山的神機妙算:「可不是么!」顧曉山一把將韌子的手機奪過來,回了兩句:「兔兔這么可愛!你居然真的要吃兔兔!」然后將叔總斷然拉黑了。 這頓cao作一氣呵成的,看得韌子一愣一愣的,還沒反應過來。顧曉山跟他解釋說:「開個玩笑嘛。待會兒把他放出來就行了?!鬼g子不安地問道:「這樣也可以?叔先生不會生氣吧?」 顧曉山笑道:「怎么會呢?咱們經常這么玩的?!?/br> 韌子將手機拿了回來,不安了兩秒鐘,手機卻忽然閃爍起來,是有新來電了,備注上還寫著「老公」。顧曉山的青筋突突地跳。韌子大驚失色:「這是有鬼嗎?」顧曉山一把將韌子的手機拿過來,徑自接了:「誒?」對面果不其然傳來了叔敬儀的聲音:「為什么把我拉黑了?」 顧曉山笑說:「韌子開個玩笑而已,叔總不會生氣吧?咱們經常這么玩的?!埂概?,」叔敬儀聲音里的曖昧氣息盡散,「是顧總不是?」 「可不是我?!诡檿陨浇o了韌子一個眼神,做了個手勢,示意韌子先去餐廳坐下。 韌子比較不舍得自己的手機,可還是乖乖聽話了。 叔敬儀便道:「怎么是顧總接的韌總的電話呢?」 顧曉山便道:「我們經常這么玩的,叔總不生氣吧?」 「不,不會?!故寰磧x答,「我也很喜歡玩?!?/br> 顧曉山便又說:「剛剛韌子看到這手機備注還說『有鬼嗎』,所以不敢接。我就幫他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鬼!看來不是鬼,是叔總?!?/br> 叔敬儀笑笑,說:「手機的備注嗎?可能是sim卡存的備注吧。不知是誰搞錯了。我沒留意過?!?/br> 顧曉山呵呵笑了:「我猜也是?!?/br> 叔敬儀原本還想逗逗韌子,問韌子「我的備注是什么」,聽韌子傻愣愣地喊聲「老公」的,然后他就可以心情大好地甩鍋說這是別人的卡,他用的也是別人的舊卡,可能是一對夫妻的吧??上н@計劃泡湯了。顧曉山跟叔敬儀假模假樣地寒暄了兩句,彼此笑嘻嘻地道別,掛了電話。 顧曉山到了餐廳邊上,招呼了一下餐廳經理。餐廳經理很快就給拿來了一張新的本地sim卡,顧曉山徑自給韌子換了。韌子看著顧曉山換sim卡的動作,問道:「怎么了嗎?」顧曉山笑笑:「你不是說那張卡有鬼么?」韌子也想不明白:「不應該是我的手機有鬼嗎?」 顧曉山說:「應該是sim卡上存號了。所以說不要用別人的舊sim卡,這得多尷尬。我給你弄張新的了,也存上我的本地號了,可別弄丟?!鬼g子把手機拿回來,也沒注意了,便問:「那到底『老公』是誰呀?」顧曉山是打死也無法在這個問題下答出「叔敬儀」三個字的。 顧曉山答道:「你那sim卡別人用過的,存了備注??赡苁寰磧x是誰的老公吧?」 韌子一點也不在意叔敬儀是誰的老公,他就想著做眼前這個男人的老公。顧曉山大概在酒店房間里洗過澡了,牛仔風的裝扮已換下,穿上了平常的t恤,顯得很年輕也很精神,像個大學生似的。韌子想著自己身上還穿著那件大號的襯衫,便有些不自在。顧曉山看著他穿這衣服也挺不自在的,只說:「你不冷呢?衣服不好好穿,剛在車上就想說你,紐扣給扣起來!」 韌子便聽話地把衣服扣起,嘀咕道:「我看你們都這樣穿的啊?!?/br> 顧曉山給點了菜,轉頭又跟韌子說:「叔敬儀剛剛上你房間找你做什么?他不是說回去了嗎?」韌子答道:「沒啥,他說落下了東西?!?/br> 顧曉山也是沒好氣地揶揄:「該不是『落下了你』之類的話吧?」韌子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顧曉山沒想到這叔總這么不要臉,臉上有些繃不住了,但看著菜上了,他也習慣性地對侍應露出假客氣的微笑,算是保住了他的表情管理。 顧曉山一邊拿起勺子吃湯,一邊問:「他還真的這么說???」韌子答道:「沒,他是說落下了衣服?!诡檿陨桨櫰鹈迹骸甘裁匆路??」 韌子比劃了一下自己:「我借了他衣服穿啊。你沒覺得尺寸有點不合適嗎?」顧曉山斷然答:「太不合適了?!?/br> 韌子沒想到顧曉山說得那么直接,于是也有些困惑了,朝玻璃窗看自己的影子,一邊撥了自己的劉海,說:「有那么不合適嗎?我覺得還挺好看的?!?/br> 顧曉山說:「你穿人家的衣服做什么?」 韌子答:「我沒這樣的衣服??!」 「那去買呀?!?/br> 「上哪兒買去呀?」韌子嘟囔,「你這個地兒鳥不拉屎的。我想吃的那款動物餅干都沒找到呢!」 顧曉山一怔,想著這兒還挺鳥不拉屎的,買個東西不容易。他們酒店的采購也都是一周一回,大貨車運上來的。雖然是高端酒店,但客人需要的東西也經常有提供不到的,但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多數客人也都很理解。當然,如果客人有什么東西真的非常想要的話,加服務費也能給他辦到。 但其實現在也不屬于這個狀況。韌子并沒有非常想要一套新衣服或是一盒動物餅干。 可顧曉山忽然就很想給他辦到。 衣服的話,倒是好解決。這兒是有服裝店的,問題是那個動物餅干…… 有一種極為無聊卻又強烈的沖動購物欲在顧曉山的心中騰起。 就算韌子沒說清楚明白,顧曉山也立即意會到韌子想吃的是什么餅干。他給經理發了信息,詳細說明了餅干的口味和牌子,吩咐立即叫司機開車下山采購。經理回復:「今晚要修路,沒法發車。明早一大早去購買可以嗎?」若在平時,也就算了,顧曉山現在頭腦發熱中,居然發了條:「不是有直升機嗎?」 經理一怔,納罕是哪位秘密入住酒店的達官貴人大半夜的要吃動物餅干。 為此,經理還親自來到餐廳跟顧曉山當面確認。顧曉山不得不繞過韌子,離開座位跟經理確認了這件事。 當直升機轟隆隆地轉的時候,整個酒店大堂都能聽見動靜。韌子聽見了,也覺得好奇怪:「大半夜的誰開直升機???」想著,又看到直升機身上赫然印著酒店的logo,韌子聯想到剛剛顧曉山和經理神神秘秘的,便問顧曉山說:「你們有急事???」 顧曉山忽然有種難言的靦腆,便含糊地點頭:「嗯?!?/br> 靦腆,這種情感對顧曉山來說非常陌生,這讓顧曉山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韌子便道:「也是,沒有急事誰大半夜開直升機???閑得慌???像我這種沒頭腦的也做不出這種事?!?/br> 顧曉山噎了一下:「嗯,話也不能這么說……」 韌子想了想,點頭說:「嗯,也對,我什么事做不出來?」 「噗嗤?!诡檿陨饺滩蛔⌒α艘幌?,也不知道為什么。 他將手放開,往椅背上攤了,捏了捏自己的肩膀,才發現酸痛無比。最近確實挺累的。最近確實肩上都是負擔——工作很忙,飛機、火車、越野車,最近都坐過一遍了,腳下都是顛簸奔忙的,心里又是想念著郁韞韌的——不是那種寂寞夜里要打電話的想念,不是那種喝了兩杯杯里空空就想約的想念——并不是這樣的、輕浮的、想念。 那樣的想念,他很習慣,也很容易對付,畢竟他也是談過不少情人的。 輕浮的想念,像是偶爾漂在水面上的落花,他可以寫意地抔起它、作惜花之態,也可以無情地看著它順流而下,流水落花。 他盡管做一個浪蕩的詩人,隨心所欲。 與那輕浮飄零相對應的,是像古詩里說的「春心浩蕩」。忽晴忽雨都無準的,花村無月路全黑的。是他蕩不出去的、走不遠的死胡同。稍有不慎就摔個滿身泥,怎做他的風流詩客。 第46章 韌子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顧曉山,顧曉山的表情太過復雜,對他來說很難解讀。他只能做出推測:「說起來,你是不是在惱我?」 韌子看起來卻永遠非常無辜,這真是惱死了個人,又叫人惱不起來。 怒惱是沒有了,心里那一團感情依舊亂糟糟。 顧曉山以無奈的語氣回答:「不,沒有。我沒有惱你?!?/br> 「我看小山哥似乎不是很開心???」韌子想了想,問道,「是不是我打擾你的工作了?」 韌子很習慣地從自己身上找問題,顧曉山也很習慣地安撫他,告訴他身上沒有問題:「不,我的工作很無聊,有你正好?!?/br> 韌子便又振作起來,托著腮,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天空,說:「這山里應該是挺無聊的。我覺得你們顧氏要多開發些厲害一點的設施啊,比如賭場什么的?!?/br> 顧曉山答道:「在考慮呢,可賭牌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說著,顧曉山頓一頓,道:「談工作做什么?說點有趣的吧?!?/br> 韌子卻還想說工作的,平時他問顧曉山工作的事情,顧曉山都不太愛跟他解釋。難得這次顧曉山露出一丟丟愿意跟他正經說話的意愿,韌子不想再掉回他們熟悉的瑣碎的話題里。所以韌子繼續說:「是嗎?我看你就挺喜歡工作的啊。你應該很久沒放過假了吧?我瞧著你的工作強度比我哥的還大。起碼我哥還有兩天休假的呢?!?/br> 顧曉山便答:「那不一樣。咱們顧氏上市之后的事情還是很多的,而且還有一些海外擴張的計劃。郁氏在這方面已經是比較平穩的了?!?/br> 「呿,小時候我爸也是這么說的,現在老哥接手還不是一樣忙,一樣有擴張計劃?!鬼g子根本不買賬,「倒是叔總看著好閑哦,還能在c國度假呢!」 「他哪是度假?也是工作吧?!诡檿陨胶V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