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那么小的寶寶,安安靜靜地躺在父母的懷抱里,不知道醫生在說什么,也不知道在將來的某一天,要在心口上割一刀,要在鬼門關走一回,才能迎來一顆砰砰跳躍的心臟。 誰不苦呢?可孩子只要有人愛他,從來不覺得苦,自然也不訴苦。 醫生告訴孫瑩瑩,室間隔缺損是先天性心臟病中最常見的一種。約一半的缺損在三歲前可能完全的、或部分的自然閉合。她的寶寶還小,缺損也不是很大,手術的話,可以再等等。 孫瑩瑩和司芃相視一笑,長舒一口氣。 凌彥齊打電話給司芃,說中午一起吃飯。他的海外投資部門不是一朝一夕能搬去新加坡,s市仍有公務要處理。 司芃和孫瑩瑩推著嬰兒車走。垂直電梯在另一端,她們得穿過心外科門診的走廊。 這是午休時間,診室的門都是鎖的。仍有十來個家長懷抱孩子,坐在冰涼的連排椅子上打盹。一件黑色羽絨服滑落在司芃腳邊,她停下,看這件衣服的主人,是個六七歲的男孩,穿起了球的深藍色毛衣,褲腿有點短,一雙紅色的運動鞋,邋遢得不成樣子。 孫瑩瑩嘆氣:“外地人,天沒亮就趕過來,還是搶不到早上的號,沒地方歇?!彼肫甬斈阭ama也這樣拉著自己抱著弟弟,前往大城市里的醫院求診。出醫院后,母子三人站在路口,茫然到連瓶水都不敢買。 凌彥齊已走近,怕吵到他人午休,輕輕喚:“司芃,瑩瑩,醫生怎么說?” “還好,比他們好?!睂O瑩瑩回答。 司芃撿起羽絨服,輕輕蓋在這個兩頰通紅的男孩身上,驚醒了他的mama,抬頭猛然看司芃的眼神,一半是警惕一半是慌張,過幾秒,意識到是她伸出來的腿阻礙了別人的路,又畏縮著把腿收回去。 歲月在她身上到底留下多少心酸的痕跡。司芃拉著凌彥齊的手離開:“彥齊,我們好幸運?!?/br> 回去后,司芃問孫瑩瑩那兩百四十萬要怎么安排。孫瑩瑩說,除了留兩年的生活開支和孩子們的醫療費用,其余的錢她想拿去香港給三個孩子買教育儲蓄。 “教育儲蓄要18歲后還能取,這中間萬一要用錢呢?” “我怎么能守著這錢花呢?我能掙錢養活她們,再辛苦我也不會動用這筆錢,耽誤她們的前程?!?/br> 司芃抱著好友,輕拍她的肩背。那年冬天的火鍋店里,孫瑩瑩笑瞇瞇地說,我會是個很有愛心的mama。 其實大家對未來必須堅持的事情,都心中有數。那蔡昆呢,在不在她的未來中? 孫瑩瑩低頭垂眸,手指摳著牛仔褲上的紋路,好一會才說:“司芃,你帶蔡昆走吧?!?/br> “他不跟我走?!?/br> 孫瑩瑩擦下鼻子,轉頭看墻上的掛歷:“他要我這個一拖三的女人做什么?” “我也曾經這么想過,他要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女人做什么?” 孫瑩瑩仍不肯轉頭過來,額上的青筋明顯,她強忍著哭,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手掌捧著臉上滑落的淚珠:“為什么會有人這么傻?” 她趴在枕頭上哭,司芃不知該如何安慰,起身離開??蛷d里看到盛姐的小兒子坐在餐桌邊做功課,看一會,幾個硬筆字端端正正,她摸摸他的頭:“寫得不錯,哥哥呢?” “哥哥在臥室寫作業?!?/br> 司芃走過去,問這個又高又瘦的小男生有什么打算?他說先考進第一中學再說。 “第一中學的出國班不錯,有信心考進去嗎?” 盛姐的聲音在身后傳來,帶著驚喜和慌張:“司芃?” 司芃轉頭笑道:“培養一個孩子真不容易。等他拿到心儀大學的通知書,記得來找我?!?/br> 男生很聰明,馬上就站得筆直:“謝謝司芃阿姨?!?/br> 司芃也想去摸摸他的頭,發現他不比自己矮多少,于是改成拍肩膀:“好好念書,還有,保護好mama和弟弟?!?/br> 2017年2月6日春節 司芃和凌彥齊帶著彭光輝去了趟新西蘭,在曾住過的hermitage酒店,父女二人仰望頭頂星空,拿望遠鏡看遠處巍然冷峻的冰川之巔。 人生像流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動蕩,流著流著,樣貌翻天覆地。唯有它們永恒。司芃想,再過十年來,也不會有什么變化。 司玉秀與郭蘭因早已定格。從此以后,她都不會再拿她們當坐標軸。她放下對彭光輝所有的芥蒂,等飛機飛回s市,也接受了他對生活的自由安排。 她的助理戴云珊,已替她辦好——成為陳雨菲監護人——的一切手續,將人接去新加坡,申請到一所優質名校,就在武吉知馬公寓的附近,走路五分鐘即到。 陳雨菲便和盧奶奶同住。司芃請了一位菲傭,負責接送和日常照顧。把這一切事情辦完,她才有空想想自己。 她想先去考駕照,可因為她曾經的飆車經歷,郭義謙黃宗鳴凌彥齊這三個男人罕見地站在同一隊列。她很生氣,郭義謙名下有十幾輛豪車,大半是世面上見不到的級別,她全摸不著?!坝旭{照,不是現代社會最基本的能力之一?” 三個人異口同聲:“你不需要這個能力?!?/br> 司芃賭氣地說:“等我有時間了,我還要去考個飛行駕照?!惫x謙的灣流,盧思薇的龐巴迪,她都惦記著。 “你要上天都沒問題?!绷鑿R推她去小書房,“先和艾爾文好好學,爭取英語能拿個像樣的分數?!?/br> 下個月,alevel測驗就要報名,大多數華人的選擇不是理科,就是商科。黃宗鳴也建議司芃去報考法律,但她更傾向于歷史、地理、社會學這類人文科目。 凌彥齊說:“還真像我,我當時選修了歷史、心理學。哪個科目無所謂,最重要的是補英文的短板。中國學生只要能看懂英文題,能用英文回答,再做幾套題熟悉一下出題者的思路,alevel一點不難?!?/br> 司芃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艾爾文是她的英語私教。如果司芃能在水準測驗中的英語成績為c,她便能獲得薪金額外50%的獎勵,如果是b,則有100%,a的話,司芃不做此等美夢。 正月初三,譚非回到香港。他明知家眷已被監視,仍熬不住想回港看看因肺炎住院的女兒。在醫院終年盎綠的熱帶花園里,和妻子女兒匆匆見上一面后,火速趕往機場,在候機室里被當場抓獲。 逮捕后他有身為“白手套”的覺悟,承認他cao縱天海股價,卻咬緊牙關不拖盧聿宇下水。因為后者答應他,在他出獄前,每年都會給他家人兩百萬港幣的生活費。 盧聿宇雖然逃過內幕交易的嫌疑,可他用來炒股的部分資金來源,還是追溯到他的岳父身上。再熬一年就能光榮卸任的老行長,被千挑萬選的女婿脫下水,逃不過免職和雙規的命運。他和譚非一樣,承擔所有罪責為女婿開脫,只求他能善待自己的妻女。 還好盧聿宇有自知之明,明白不僅岳父保他,姑母也網開一面,春節后便主動辭職,離開天海。 陳潔轉走的十個億最終都轉入司芃賬戶,按理說不應該十個億都轉給她。但是金蓮在獄中突發腦溢血死亡,她生前的律師把電話打來新加坡,黃宗鳴再為司芃去了趟s市,回來后又給她帶來不菲的遺產。 “你和你爸爸同為金蓮遺產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但你爸已簽署協議,所有財產都自動由你繼承,所以金蓮除罰沒以外的所有財產,都由你繼承。另外,陳潔名下的“錦瑟”、美國、加拿大、s市內的三棟房產,三臺車,七千萬人民幣的現金資產,以及這些年購置的珠寶、奢侈品,也由你來繼承?!?/br> 司芃聽著聽著,雙手遮住臉龐。黃宗鳴遞過來一份文件:“這是上個星期我清點出來的財產明細?!?/br> 司芃沒有接,好久后她才放下手,問黃宗鳴:“我現在有沒有百億身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按人民幣算,已經超過了?!?/br> “我要這么多錢做什么?” “還有人嫌錢多嗎?”黃宗鳴沉思一會說:“想想你以后想做什么。有足夠的錢做基礎,你能做得很出色?!?/br> 司芃還沒有那么長遠的目光。戴云珊幫她報了培訓班,凌彥齊去上班,她就去上學,可堅持不過半個月就煩了,尤其是偶然一抬頭,發現教室里都是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個個的眼神都比她堅定,心里更煩躁,摸出手機給凌彥齊發信息:“翹班不?” “你逃,我就翹?!?/br> 有時候,為了和凌彥齊吃一頓午餐,她連下午的課都不去。兩人在小販中心的攤檔前流連,去看小印度的卡利安曼寺廟,去榜鵝水道公園的綠島騎行,去國家蘭花園里發呆,在肯特崗的校區里亂逛,……。實在有罪惡感了,就跑去圖書館,讓凌彥齊幫她梳理世界史的事件脈絡。 她如此黏凌彥齊,是因為他經常不在新加坡。起初經常的出差地是s市,過了兩個月就是滿世界飛。 公司本來也想給他買公務機,申請單到他這個最后環節,一看要3個億的人民幣,每年的托管費用還要幾千萬,心中一哆嗦,說他不用,租也很好,民航班機的頭等艙也很好。 司芃笑他小氣,他回答:“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有買飛機的錢,還不如讓基層員工多拿點海外津貼?!?/br> “要不我給你買,算聘禮好了?!?/br> “好啦,知道你有錢??墒且晕椰F在的能力,占有太多東西,未必是好事?!绷鑿R從文件中抬頭,沖她微微一笑,“有私人飛機又怎樣?能代表我和我媽,和你爺爺是一樣出色的企業家、管理者?忝列衣冠而已?!?/br> “不是半夜,他們在澳大利亞?!睍_完了,凌彥齊把領帶結扯松,揉著眉心說:“我明天還要過去一趟?!?/br> 司芃拿起大班桌上的資料過目,是天海和大鳴要聯手收購澳大利亞某家天然氣公司。 “幾點出發?” “八點?!?/br> “你現在怎么這么勤快?”司芃走過去挨著他,下巴在他柔軟冰涼的襯衫上蹭著。他才剛從香港回來。 凌彥齊親吻她耳邊的碎發:“這個世界待我太好,好得讓我心慌,覺得自己再也沒有不努力的理由?!?/br> 來新加坡后,郭柏宥在各種場合已不下十次說過:“你這小子命太好,街邊咖啡店都能讓你撿到我妹?!?/br> 是啊,命太好。雖然也有段時間過得沒那么開心順意,但他有健全的身體和心智,有將他送上云端的母親,有一生相守的愛人,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就連初掌事業,都有郭義謙這樣的商業巨擘,愿意事事為他參謀。 他好怕這種運氣也是有總量的,會被他在前半生揮霍掉。他想努力地存儲它、延續它。就像這一次的行程安排,本是從香港直接飛澳大利亞,但他想回來見見司芃。他不想以工作繁忙為借口,讓兩個人之間聚少離多。 “你先去睡會,時間到了我叫你?!?/br> 天微亮,司芃便赤腳下樓,幫凌彥齊沖咖啡,準備早餐。工人想幫她,被她拒絕了。幾個月前兩人痛哭流涕的奢望,今天都能變成現實。除了珍惜,怎還可以偷懶、抱怨? 135 幸福不是終點,幸福是一條永無止盡的路。 ——司芃日記 但在課堂上不想凌彥齊,她就會想姑婆,想陳雨菲。過去太長的時間里,她屏蔽外界,心里只裝著關心的人和事,一時間也改不掉這毛病。 她想小丫頭失去至親、遠離故土,每日所見都是陌生景物,該是如何的心情。她懂事了,規規矩矩地上課,對盧奶奶和工人都很客氣。她還會每隔兩天就給司芃打電話,匯報她的新生活。 懂事不全是好事,意味著這個十歲女孩對人的親密感漸漸消失?;蛟S出國前她奶奶提醒過她,說司芃阿姨是監護人,不可以惹她生氣,她不在意,她身邊的人也會在意。更或許,日常起居有人照顧、出門有保姆車接送的生活,讓她清楚,這個阿姨不再是能和她打打鬧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