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好啊?!彼酒M沖他淡然一笑。 等凌彥齊出門后,司芃聽著樓梯間里急促的腳步聲由大變小,漸漸消失。她還是不甘心,沖到窗口撥開窗簾去望。蔡昆站在廣場榕樹邊上,大概是看到她的微信,想過來和她商量。 鐵門咔嚓打開,凌彥齊出來了。見到蔡昆,步子稍停頓,也就點個頭,擦身而過,朝村外快速走去。 司芃坐回床上?,F實轉換太快太猛烈,凌彥齊如此的不留戀,映照著昨晚的激情、愛撫和占有,全是荒謬。她拿起手機給蔡昆發信息:“我沒事了,你回去吧?!?/br> 蔡昆從來不多問,只回個“好”字。 孫瑩瑩也回她的微信:“你終于開竅了?昨晚?凌帥哥技術好不好?”第二條再來:“這個問你也白問。幾次?” “一次?!?/br> “才一次?” “流血了,我騙他來大姨媽?!?/br> “有沒有搞錯,這你也騙?我只見過想從良的人去補/膜裝白癡,沒見過你這種?!?/br> “不是你說的?這年頭做處/女,是件很老土的事情?!彼酒M躺在床上,一條條地回孫瑩瑩的信息。有東西在撓她的心,她得做點什么分散注意力,“不要說出去?!?/br> “好啦。那你有沒有,和他提以后的事?” “沒有?!?/br> “你現在在定安村的處境,他不知道?他想白上?” “白上就白上,我樂意?!彼酒M扔下手機,等待那一陣痙攣過去。這小半年里她按時吃飯,不沾油辣,她還以為她的胃——他媽的全好了。 她下床找藥吃。吃完還躺床上,看到仍被扣在桌面的相框,抱過去貼在心口,閉眼休息。 正午,暖暖的南風吹進宿舍。司芃睜開眼,看著照片里那個只露半張側臉,依然明艷動人的女人。如果是她,寧愿死,也不愿被喜歡的人這樣不受重視地對待吧。 她都快忘了,這個女人最后一個月的光景。 她病得很重,她那個說過“死生不問”的有錢父親從新加坡安排特護醫療小組跟過來。她也回一句“生死有命”,客客氣氣請走了。阿婆說還是要去住院,她說好,去醫院前,我再見見小花。 小花不在家。因為mama生病,家里的氣氛異常壓抑,她一分鐘都呆不下去。放完學從不回家,而是找朋友排舞,然后賽滑板,吃宵夜,要到深夜才回去。她以為她們都睡了,悄悄上樓,在樓梯口被阿婆擋住。那個一輩子都在溺愛她的老婦,眼神里也有責怪:“你媽還在等你?!?/br> 怕又是一番無聊的教育和訓斥,司芃頹著肩進臥房。 “你跪下?!?/br> “為什么要跪?” “因為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北徊⊥凑勰?,她那漂亮的臉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顴骨窩。她轉頭過來,“這最后一次,說什么你也要聽了吧?!?/br> 司芃不情不愿地跪下,不是因為要聽,而是對著這樣的病人,她沒辦法耍狠。 “以后,你想做什么樣的事,成為什么樣的人,我都管不了。但有幾件事,你必須答應我。第一,不許抽煙喝酒,也不能穿奇裝異服。你要是想去學街舞,就去學,去正規的舞蹈培訓班,不許跟街頭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第二,你不能曠課休學,就算考不上大學,讓你爸出錢,你也得去念。第三,” 司芃聽進去了,又壓根聽不進去。本來是好好跪著的,聽得不耐煩,便成了跪坐。她還輕慢地問:“第三又是什么???” “這條最重要,你不可以濫交?!蹦挠挟攱尩?,會這樣提醒尚未成年的女兒,但她得說,不然以后再也沒機會了。 司芃冷笑,反問:“什么叫濫交?” “你要找正經的男朋友,不是你現在跟著玩鬧的這群人?!?/br> 司芃頂嘴:“凱文哥也不可以?他家開酒店的也不差,上次生日他老爸送他一輛保時捷。我爸呢,每個月的零花錢都摳摳搜搜的?!?/br> “那是他老爸掙的,他自己呢。不好好念書、學好的人,家里再多錢,都沒用。你個女孩子,還未成年,每個月要好幾萬做什么?你能不能有出息點,你爸對你意見好大,你看人小潔,他都快當成親閨女了,……” 又來了,司芃垂下眼簾。 她媽也意識到自個被女兒帶偏方向,咳嗽兩聲,“今日不說別的,總之你不可以拿自己的感情還有身體胡來,”她想一會,長話短說,“戀愛時沒確定對方是真心喜歡還是隨意玩弄之前,不可以隨便就跟人發生關系?!?/br> 司芃嗤笑,想你有什么資格說別人,你活一把年紀了,不也沒弄清楚那個人的真心在哪里。阿婆在身后唉聲嘆氣,還是那句陳腔濫調:“小花,要聽你媽的話?!?/br> 司芃怕兩個女人的啰嗦,更怕她們的眼淚,想逃離,于是起身:“講完了沒?你快點睡啦,身體不好就多休息。管我那么多做什么?!?/br> “小花!” “好,我都聽你的?!?/br> “那我剛才跟你講什么,你重復一遍,再說你都做得到?!?/br> 司芃也嘆氣,“第一不要抽煙喝酒,第二不要休學,第三不要隨便同人上床,是這些吧,我都聽就得了。大半夜的起這么大架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br> 雖然說了會聽,但司芃是做不到的。她媽走前的一個月,就在她面前裝裝樣子,等人一入土為安,她便恢復原形。繼續抽煙,那時還不太喝酒,小嘛,酒量不行,跟著凱文一幫人到處混,逃學是家常便飯,到高三下學期,阿婆也病得厲害,這書就徹底沒去念了。 要等到這cao蛋的叛逆期過去,要等到離她mama走的那個陰冷下午很久以后,要等到發現這個世上深愛自己的親人全都離去,被背叛被傷害,還得學會靜靜地舔舐傷口、保護自己,那些“不許”——無端地從靜謐的深夜里闖出來,咒語一般在她腦海里回響。 說她是個背棄誓言的人。 她竟然想守誓??伤偸墙洳涣藷?,也早已退學。三者只剩其一。到今日,全都不剩了。 還好。也不覺得過分悲痛。這幾年孤獨的生活,教會她最深刻的一件事——便是命運掄起錘子,狠狠砸過來時,挺得住第一擊,日后的都受得住。 有段時間,她想死后葬在mama阿婆的身邊。她去見她們,輕敲房門,說對不起,以后保證會做一個乖孩子?,F在也不太想了,s市房價這么貴,墓地也跟著漲瘋了,活這一輩子,她也買不起三個連在一起的墓地。更何況,等她死后,又有誰會記得她們三人? 墓碑不是為死者立的,是為那些心里還有念想的人立的。 凌彥齊已走到“暮色”停車場,青天白日下這里一片安靜,四處瞧,一個人也沒有。他心里納悶,現在混社會的都這么不濟?他開車門,插上手機電源,盧思薇的電話尚在接通中,他又給掐斷。算了,何必上趕著送死呢。 回到市中心,專用電梯里,凌彥齊直接按43層,祈禱最好不要碰見任何一個盧家人。司芃的床太小,肩膀壓得發酸,想讓人按摩;還饑腸轆轆,想吃東西;偏還想著,身上這套皺巴巴的衣服,也得換下才行。最好洗個熱水澡。 他還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回軟綿綿的大床上睡覺。 出電梯,經過翠綠盎然的中庭花園,剛到客廳,凌彥齊便看到了他人生中的風暴眼。 盧思薇背對他站在落地窗前,雙手叉腰,來回踱步。中央空調開得這么足,都未能讓她多加一塊手工縫制的寶石披肩?;饸庵颠@么高,不是能好好溝通的時候。凌彥齊打算偷溜上樓。 “站住?!鄙砗髠鱽順O有氣勢的中女音。 認命吧,這世上,能如他愿的事情,確實不多。凌彥齊轉身面對盧思薇。 盧思薇朝他走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驚愕。她難以相信,這個頭發凌亂、衣衫不整的男人,會是她養了二十七年的兒子。 從昨晚接到電話到現在,她一直有僥幸心,她的兒子,只是單純地做好事,未顧及到生命危險。后來他離開了定安村,自然也不會留宿在那個女人的家里。 眼下不用說明,一切都明朗,這是宿醉風流的男人才有的樣子。 管培康曾說,要是普通人家有凌彥齊這樣的兒子,已是燒高香。他能完全依靠自己能力,考上亞洲第一的學校。他的學業相當出色,導師還想推薦他去劍橋大學古典文學系深造。 回國后,被安排在不起眼的小崗位上,未向總裁于新兵或其他高層、乃至盧家任何人,抱怨過一聲。做員工調查得到的評價,也大都是說他為人處世毫無架子,和同事間相處融洽,事情上手極快,做起來也滴水不漏。 他記得mama和長輩們的每個生日,會花心思挑最合適的禮物。他對交往過的每個女生都溫和有禮,哪怕是劈腿的林雅容,每逢來s市演出,他都會派人送束花去。 是的,她也承認,她對凌彥齊的不滿,都源自想讓他順利接班的私心。 越回憶起以往的點滴,越覺得今日的凌彥齊讓她心慌。溫文爾雅的表面下,埋藏著不為人知的情愫,仿佛天光明媚的山水間,全速前行的火車即將出軌。 “你昨晚去哪兒了?不接電話不回信息?你不知道,每個周六上午是例行的家庭聚會,去德記吃早茶。因為你的事,大家都沒睡好,”盧思薇攤開手,“早茶取消了?!?/br> 凌彥齊這才想起還有吃早茶這事,一頓可吃可不吃的早茶,一點也不重要。他說:“不好意思,我手機沒電了?!?/br> ☆、039 我愛她是違背常理,是妨礙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滅希望,是斷送幸福,是注定要嘗盡一切的沮喪和失望的??墒?,一旦愛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愛她。 ——狄更斯《遠大前程》 一句最尋常的借口,成功引爆盧思薇這座火山,枉費管培康從凌晨勸到清晨。 “不好意思就完了?你知不知,大半夜阿康接到豪仔的電話時,我血壓升到多少?你經常不回家,我也不過問,免得說我一點自由都不給你。但是我真沒想到,你也會去泡夜店,還惹是生非。那些人都是些什么人,一鋼管打下去,沒打死,打傻了打殘了,怎么辦?那種地方,誰人知道你是我盧思薇的兒子,誰人會讓著你?” 凌彥齊伸出手臂:“我不好端端站你面前。那些人都是色厲內荏的家伙?!彼麚u搖頭。 盧思薇笑出兩聲:“你真不知?”她手指向廳外,“一接到豪仔電話,阿康即刻就撥電話去定安派出所,五分鐘后他們就出動了,六個民警,還有正在巡邏的二十來個輔警,全都鉆去定安村的巷道里找你們?!?/br> 輪到凌彥齊錯愕。 “前前后后找一個小時,都沒找到你和那個女的,覺得不對勁,只好把那伙人拷回派出所審。我叫聿宇也趕過去。不管怎么審,那伙人都說,正追著呢,就被你們給撲了,影都沒打著?!?/br> 盧思薇深吸一口氣,才能把接下來的話一口氣說完:“局面正僵著。然后守在村里的一個輔警打報告說看見了,深更半夜,你摟著那個女的,回她出租屋了?!?/br> 聲音突然飚高八度:“他媽的——凌彥齊,你知道盧聿宇回來和我怎么說,怕你這個天海集團的太子爺在他們地界上出事,一正兩副三位所長全都趕過去。一開始不信,再讓人去巡,說那女的正在窗前脫衣服呢。那位李正所一聽,皮笑rou不笑,說還是你們家的少爺會玩,真風流。大家都散了吧,該值班的值班,該補覺的補覺,我們這些人的時間,全都不值錢?!?/br> “我盧思薇的臉,全他媽被你丟凈了?!彼焓志蛽潈鹤右话驼?。 凌彥齊沒躲避,結結實實地挨了。臉丟了,他也沒法再找回來,只好平靜真誠地和盧思薇說聲對不起??伤睦镆稽c對不起的意思都沒有。 盧思薇的龐然大怒,他看見聽見了,但他不像以往即刻就能感受到威力,會被海浪淹沒。 他腦海里只有司芃,她的腿勾著他的腰,她的手攀上他的肩,她的發絲凌亂地粘在額前,她和他一起顛簸在起著風浪的海里。直到第二個巴掌掃過來,才滅掉他腦海里的畫面。海潮嘩啦啦地退去。 既然已扛過颶風,他轉身想上樓。 “站住,那個女人呢?” 凌彥齊在樓梯處站定,不確定的語氣:“還在她宿舍吧?!?/br> 盧思薇心里不好受,她暗自發過誓,自從兒子去新加坡,再也不能打他。本來做錯的人是他,該受懲罰的也是他,可這巴掌打出去,倒是她的內心更受譴責。 “你什么打算?” 凌彥齊反問:“我要做什么打算?”他臉露譏笑,“我又沒強迫她?!?/br> “你之前認識那個女人?” “昨晚才是第一次見。豪仔沒跟你們說么?” “他說,沒出事前,你和她就看對了眼?!?/br> “對啊,所以才會去幫忙?!彼麚蠐媳羌?,“本來不就是去尋歡的?” “你知道那女人姓什么?做什么?” “關我什么事?” 真是酒后亂性?盧思薇不信:“你什么意思?” “媽,我能有什么意思?我現在酒醒了,我知道自己沖動,我也很懊悔,就當我玩了次一夜情,別揪著不放,行不行?”凌彥齊揪著眉心,靠向欄桿。 短暫的沉默后,盧思薇再開口:“你就真的那么不喜歡嘉卉?” “這跟她有什么關系?” “她是你女朋友。你有欲望有沖動,”盧思薇真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和兒子討論天海的前景,便要討論他的性沖動,“你該去找她,可你寧愿去找一個妓/女?!?/br> “你怎么知道她是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