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
芙儀乖順地頷首。琳瑯看著項斯托芙儀上了馬背,厚重的宮門合上,仿佛就此關上了兩個天地。 靜如惋惜地看琳瑯清冷的背影,猶如茫茫大雪之下孑然獨立,“主子,您這么做值得么?皇上哪兒怕是心里生了刺,何必呢?!?/br> 琳瑯搖了搖頭,喉嚨干澀,“也許不值得吧,只是念在她稚子早夭,從此孤寂,不忍心看另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一生無依無靠。本宮對芙儀自此便沒有虧欠,不管她感恩也好,在本宮面前做戲也好,送出去一個是一個?!?/br> 靜如望了望灰沉沉的天色,這個開年并不好,天常陰,雨常下,有時風雪一來便沒有個消停?!爸髯?,皇上回太極殿了,尋常這時候該在蓬萊殿用晚膳了吧。您要不要去跟皇上去服個軟,這事兒就翻篇了?!?/br>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拾翠微(二) 琳瑯容色蒼白,在風口站了一會兒,裹緊了秋棠色棉袍,“本宮已經向他服軟了,只不過他在氣頭上。難不成這會兒本宮去太極殿書房向他負荊請罪?!?/br> 琳瑯表面上打趣,心里打定主意去太極殿看尉遲珩。說到底身為帝王有他不得不顧全的立場,她一個小女子壞了他的主意,自然是千萬不該的。不過他終究是成全了項斯與芙儀,也成全了她的一片好心。 太極殿守衛森嚴,護城軍見賢妃輦車而來,見禮之后,便道:“賢妃娘娘,皇上并不在殿中?!?/br> 琳瑯心里嘀咕,面上平穩如儀,“皇上去了何處?” “屬下不知?!?/br> 琳瑯唔了聲,讓輦車轉向回蓬萊殿,卻在宮巷長道中見張希賢托著拂塵匆匆往回趕。琳瑯停了車,張希賢見賢妃連忙行禮?!皬埓罂偣?,不知皇上去了何處?” 張希賢回道:“皇上去了拾翠殿李昭儀處?!?/br> 琳瑯疑惑道:“李昭儀素來和劉招容住在一處,怎么突然去了拾翠殿?” 張希賢不敢覷琳瑯的面色,只好四平八穩,如是回復,“一個時辰前,皇上口諭,將拾翠殿賜予李昭儀,李昭儀刻時遷入?;噬先ナ按涞羁赐钫褍x,用了晚膳之后棋興起了,老奴來皇上寢宮拿白黑暖玉棋盤的?!?/br> 琳瑯驟然心亂,尋常尉遲珩跟她?;屩皇浅芽谏嘀?,這回倒是獨辟蹊徑了。她朝張希賢淡淡一笑,“那本宮不打擾大總管的活計,趕緊拿去便是,免得讓皇上和李昭儀久等?!?/br> 靜如滿心憂慮,又不敢上臉讓琳瑯見了塞心,一路上長吁短嘆。琳瑯聽了反而心覺好笑,“心里有話便說,若是不想說,何故嗟嘆呢?擎等著本宮開口問你,是不是?” 靜如面有愧色,她那點小心思真是瞞不過琳瑯?!澳悄赖?,您干了好事兒,可卻把皇上推給別人了。李昭儀,今日遷宮,明日不知道是不是該遷位分了?” 琳瑯斜倚在輦車上,說道:“若真是如此,李昭儀該謝謝你這張嘴,真是吉祥喜慶,說什么都一個準兒?!?/br> 靜如道:“婢子也是擔心吶。您懷胎這些月,皇上可是清苦了這些時日,這可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天子,難保不被人引誘勾搭?!?/br> 琳瑯微微瞇攏眼,滿不在乎的一臉舒容,以手撫了撫隆起的腹肚,令人看不清她眉眼之間的憂愁。她自然有片刻是憂愁的,只是下一刻卻渾然不在乎似的?!办o如,明晨去備些寧神安睡的臘梅花玉凝露,兌了水和冰糖,再放些枸杞?!?/br> 靜如不解,勸說道:“您這大腹便便的,不宜飲用寒涼之物?!?/br> 有些事看破卻不說破,她賭的是他們之間同舟共濟的感情,她并不明說,“你先去備著就是了?!?/br> 西風緊抽抽地吹,檐角下的四角琉璃飛天圖案的宮燈撲騰著,猶如折了翼的雀鳥,被吹得東倒西歪的。靜如連忙讓太監們搬了梯子,換嶄新的宮燈。開年新歲,任何物件都必須是簇簇新的,求個好意頭,更求得人心的太平。 翌日晨風起,云翳濃稠,化不開似的攪擾在烏青青的穹窿上。 尉遲珩擺駕蓬萊殿,散了大半夜的窩火,還是不由自主地回到此處,自我調劑了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主要還是念在皇兒的份上,不與他娘親一般見識。 琳瑯正以窗拾掇絲線,趁著最后三個月功夫,給皇兒縫制新衣。聽靜如喜氣洋洋跨門而入,便知應該是尉遲珩來了?!爸髯?,皇上來看望您了?!?/br> 話音未落,人已經走到門外了,靜如連忙噤聲退至門外。琳瑯揚起眸打量他,秀頎的條干筆挺,臧色五爪金龍盤云紋平金繡常服,龍紋栩栩如生,尤其是龍眼錚亮,襯得他正是相貌如神,風采天成,只是神情疲累了些,明褐色的眸子猶如黯淡隕落了的晨星。 琳瑯朗聲道:“靜如,把臘梅花玉凝露呈上來吧,放些蜜糖潤一潤?!?/br> 尉遲珩窩心暖意,這會兒感到愧疚萬分。昨兒急火上腦,氣琳瑯不諒解他的苦心,自說自話給項斯和芙儀牽線。因著她懷了身子,不好張牙舞爪跟她理論,一心的怒火,又在回去路上遇上了李之雁,被她一來二去繞了幾句說了幾句動聽乖巧的話,居然給她挪騰了住處,安排一宮獨大。 琳瑯支著身子,六七月的肚腹猶如隆起了小山丘,連日來腰胯酸疼,走路都有些不自然,她慢悠悠地走到尉遲珩跟前,和煦道:“瞧您臉色不好,昨兒挪了地方睡得可好?” 尉遲珩聽琳瑯滿口酸溜溜的,就知道昨晚那事兒辦得不漂亮,他揉了揉太陽xue,一宿沒有睡好困得發懵?!白蛞埂拇_是沒睡好,周身酸痛?!?/br> 琳瑯問道:“那李昭儀什么時候晉位分?” 尉遲珩故意不說明,欲說還休似的,把話鋒丟給琳瑯?!耙蕾t妃之見呢?” 琳瑯故作大方,說道:“您若是覺得她好,伺候得力,便晉一晉吧。您身邊的伺候的人不多,難得您能看得入眼,我若是棒打鴛鴦了,顯得我小氣?!?/br> 尉遲珩沒好氣道:“朕還真是不知道賢妃是如此豁達通透之人?!?/br> 靜如恰好端著燉了一整宿的臘梅花玉凝露進殿,見帝妃二人都悶悶不樂似的,徑直把玉露呈到尉遲珩跟前?!盎噬?,主子昨夜就讓婢子備下了,早上又溫了溫,現下正好入口,清神靜心,最適合您此時飲用?!?/br> 臘梅花玉露淡雅沁鼻,芳香入心尤其蕩滌周身的濁氣,尉遲珩斜脧了眼琳瑯,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說到底還是關心他的。 靜如屈膝福了福,就退出殿外,張希賢侯在門外,拉著靜如問道:“賢妃娘娘可是耍脾氣了,這可委屈皇上了,他這一整宿在拾翠殿沒干別的,我可在邊上陪著呢?!?/br> 靜如撲哧一笑,低低說道:“皇上那心思主子懂,不然也不會昨兒半夜讓我就備上了清神安睡的臘梅花玉露,兩人就是好動嘴皮子,沒事兒,一會兒又膩歪一起呢?!?/br>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亂綱常(一) 張希賢嘆聲道:“我這老身子骨后宮待了大半輩子,沒見過當今皇上這樣癡心人,一心一意對一宮娘娘好的。賢妃娘娘真是有福之人吶?!?/br> 靜如拋了個眼色,心里犯嘀咕,倒也沒有明說。張希賢一輩子在宮里,哪里知道尉遲珩與琳瑯先前的感情,以及琳瑯為他受得那些苦楚。 尉遲珩飲下清心寧神的臘梅花玉露,瞬間心胸朗闊,整個人平順了不少。昨夜在拾翠殿耗神費力,在蓬萊殿見到琳瑯和腹中的孩兒,才是真正的平靜與安寧。他放下手中的鯉魚紋青瓷杯,淺笑道:“你知道我今早會來?!?/br> 從自稱“朕”到“我”,可見情緒是轉變了,琳瑯頷首道:“您下了一整宿的棋,想來是耗費了不少心神,眼下兩團青影,應該是缺覺了。您這會兒是繼續跟我斗斗氣呢,還是去內殿休息一會兒,悉隨尊便,我可都奉陪著?!?/br> 尉遲珩走過來環抱琳瑯,膩聲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不,連我下棋都曉得。李昭儀懂事,想著年前她替你擋了兩頭蛇,都沒有好生恩賜過。后宮中過活,我這身子實惠給了你,名分之類虛名能讓就讓一讓其他人吧?!?/br> 琳瑯又想生氣,又心覺好笑,他這無賴樣子她真是歡喜,人前人后兩張皮,只在自己身上撒潑揩油,這才是兩口子?!拔铱蓻]讓您光顧著跟人下棋呀,您自個兒棋癮犯了,這會兒倒是貞潔得不得了?!?/br> 尉遲珩腆著臉道:“我對你忠貞不二,這世上莫非還有比我更忠貞的男人?” 琳瑯煞有其事地打趣道:“這我可不清楚,歷來薦官,只有舉孝廉,卻不知道舉忠貞的。不如您將來設個官職,專門推舉些對妻子忠貞不二的男子,看看這世上可有人能與您比肩的?!?/br> 他肩膀稍稍搡了搡琳瑯,好聲好氣問道:“孩兒用了早膳了么?” 談及孩兒,琳瑯一臉慈愛,撫摸著日漸圓潤高聳的腹肚,“一早用了,還能餓著他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