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尉遲珩面無表情,但也不松手,“你就是這般委曲求全?” 琳瑯喟然嘆息道:“總要有一個人投降,才可以給另一個人臺階,您是皇帝,守城開疆,投降這種事自然交給小女子做?!?/br> 跨出百花園,再見月影已西,逐漸落入塵泥里?!拔胰羰菙亓岁憦陌?,你還向我投降么?” 尉遲珩話音剛落,卻把氣氛凍入冰點,這個問題琳瑯不懂得作答,偏生又不得不作答。她從未想到當他褪去五爪金龍朝服,他還能對她咄咄逼人,還能讓她無所適從。 琳瑯決斷道:“我不能阻止您殺誰,但陸府對我有養育之恩,此為仁;陸從白對我有救命之恩,此為義。您若殺了陸從白,便是陷我于不仁不義之中?!?/br> 她不為字字不為陸從白求情,卻分明是不能殺陸從白之意,這番謹慎,反而是無形中傾向對陸從白的保護。尉遲珩嗤笑道:“留你在后宮中,你當真是廢了一身忠肝義膽了?!?/br> 琳瑯默然不語,再爭論下去也是無意。 尉遲珩自見到陸從白與琳瑯在百花亭中私會便是滿心不悅,君王的肚量再是龐大,在兒女情長上面肚量小的就跟繡花針肚似的?!盎厝グ?,此地不宜久留?!?/br> 陸彥生本已命人收拾了駐清閣留尉遲珩和琳瑯住下,誰知臨時不知何種變故,尉遲珩與琳瑯不告而別,陸府上下驚心動魄,不曉得是哪里惹怒了龍顏。倒是陸從騫無比通透地站在仰賢樓外看撥云而出的紅日。 陸從白悠然品著玉露新茶,看陸從騫頎長的背影擋住了日光的輪廓?!奥犝f,新帝要重開科舉,文舉與武舉一起舉辦?!?/br> 陸從騫回頭看陸從白,露出一絲不屑?!澳闳舨灰獜闹凶鞴?,我便有封侯拜相之機?!?/br> 陸從白臉色微慍,“此話何意?” 陸從騫跨入門檻,大步而來,坐在陸從白身邊的玫瑰椅中,與他對視道:“皇上寵愛賢妃,但賢妃勢單力薄,沒有家世祖蔭支撐。后宮角逐與前朝無異,沒有前朝的蔭庇,在后宮中占得一席相當費力?;噬媳闶强粗亓诉@一點,所以開武舉,讓我入朝為官,為大江國建立軍功,自然可以替賢妃在后宮長臉?!?/br> 陸從白恍然道:“一直以來倒真是小瞧了你。心思細密,倒是讓我自愧不如?!?/br> “只是此事尚有變數?!标憦尿q繼續道,“我勸你不要對賢妃娘娘有非分之想,萬一觸怒龍顏,到時候可不是你一個人填命就能了事的,,陸氏一門都會毀于你手?!?/br> 陸從白重新審視眼前一胞同生的兄弟,從前悶聲不響,對做生意更是一竅不通,自小喜歡舞刀弄槍,沒想到居然有這番眼界和城府?!澳闶桥挛疫B累了你的前程?!?/br> 陸從騫神色凝重,“你連累的不僅是我的前程,還有賢妃娘娘在后宮中的將來。伴君如伴虎,若是皇上對你與她的關系起疑,那么咱們都會完蛋。陸從白,我一直以為你為人精明,工于心計,沒想到你是個不顧一切、短視的癡情種?!?/br> 陸從白擱下茶碗,負手大步流星走出仰賢樓,陸從騫的話不好聽,卻無意中說出了事實。他鐘情一個永遠不能屬于自己的女子,真是荒廢了他大好的年華,也會連累琳瑯被尉遲珩遷怒。 回宮城的馬車連馬蹄噠噠聲都變得異常沉重,尉遲珩和琳瑯分坐在馬車兩端,中間隔開了尷尬的距離。琳瑯心有不忿,尉遲珩誤會她,她忍受著委屈與他交好,他還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尉遲珩也是不甘,琳瑯與陸從白瞞著他在百花亭中幽會,這豈是他能忍耐的? 琳瑯覺得身心疲憊,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尉遲珩掃了琳瑯一眼,她沒有主動和他解釋為何要在百花亭中見陸從白,難道他們真的曾經有過露水情緣?如果他沒有找到琳瑯,是不是成全他們做一對閑云野鶴? 各自懷著難以疏解的心事,悻悻然地回了宮。秋意闌珊的日光中,琳瑯單薄的身影顯得蕭條而落寞,她步下馬車,再回頭看了一眼,馬車從眼前飛馳而過,一轉眼折進宮巷中不見蹤影。 回到太極殿,尉遲珩整個人都是生人勿近,張希賢手持御前大總管拂塵躬身隨侍,他揣摩了下皇上的神色,問道:“皇上,老奴這就去傳膳?” 他容色黯淡,但是嘴唇抿得僵硬?!安槐??!?/br> 張希賢輕聲道:“你這是跟賢妃娘娘置氣了?” 他威嚇道:“好你個老奴才,嫌命長,敢來揣測朕的心思?!?/br> 張希賢噗通雙膝落地,求饒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怕皇上氣壞了身子,影響國運昌隆,江山社稷?!?/br> 尉遲珩步履生風,瞥眼道:“起來吧?!?/br> “是?!?/br> 張希賢連忙跟上皇上的腳步,尉遲珩坐上龍椅,垂眸看著張希賢,書房中只有他們主仆二人,說話倒也方便敞亮?!半藿o你一條活路,只要你說一句實話?!?/br> 正文 第三百十二章長夜漫(二) 張希賢誠惶誠恐,撫了撫項上人頭,生怕一不小心就搬了家再也見不到面了?!盎噬现还軉?,老奴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有半句虛言,老奴即刻就下十八層地獄?!?/br> 他從容地掃了眼跪在跟前兩股戰戰的張希賢,說道:“你是上一朝的老人了,可朕自登基以來,一直對你委以重任,你可知緣故?” 張希賢搖搖頭,深知這位年輕才俊的皇帝深不可測,他能選中自己成為他的首席大總管必定有他的考量?!袄吓恢?,老奴感激皇上的垂愛,不至于讓老奴去辛者庫拾柴勞作,朽朽終老?!?/br> 尉遲珩對他的回答略有些滿意,這也是他選中張希賢的地方。曾經執掌繡衣司,要了解一個老奴并非難事?!半拗滥銥槿酥斏?,縱橫后宮多年,許多妃嬪刻意接近討好,你卻有本事既左右逢源各不得罪,又不給予她們任何實質性的好處,就這么模棱兩可地糊弄著,這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好處。你知道誰是你的主子,你這輩子效忠誰就可以了?!?/br> 張希賢點頭稱是,這才摸清楚他為人圓滑,卻始終獨善其善,上一朝中與任何一宮娘娘都沒有傾向,這便是他的好處。 尉遲珩繼續道:“朕問你,如今朕廣納后宮,你以為朕該冊封何人做一國之母?” 張希賢惶然不敢妄議,伴君如伴虎,誰知話剛一脫口,腦袋會不會立刻搬家?!袄吓桓彝哟y?!?/br> 尉遲珩冷漠一笑,“朕倒是不介意你退位讓賢,將御前大總管的位置讓給你的徒弟吳德?!?/br> 張希賢自知這個問題茲事體大,隨著戰事逐漸明朗,前朝軍事實力直接影響到了后宮妃嬪的排位,文武百官每隔三五日必定拿立后之事來參奏。他鞍前馬后跟隨皇帝,對他的心思大抵有個數,可是立后并非皇上一人感情的歸屬,往大了說,便是全天下婦女之典范,往小了說,便是前朝家世的角逐。他額頭冒出豆大的汗滴,確實難為他了,可不得不硬著頭皮回答:“老奴斗膽妄言,還望皇上贖罪。老奴以為,皇后之位,茲事體大,重婦容、婦德、婦功?!?/br> 尉遲珩眉峰微蹙,頷首,“說下去?!?/br> 張希賢吞咽了唾液,繼續道:“皇上初登大位,要穩定,需要外室扶持,后宮廣納妃嬪也有這番考量,那么婦功便是立后之重。后宮妃嬪倚靠前朝勢力,此番功德碑之上,護國公謝玄齡和河南節度使邵元沖兩位大人功不可沒,皇上若要立后,大抵也是二人之間的角力?!?/br> 尉遲珩勃然而怒,“張希賢,虧你日夜服侍朕,你適才那番話朕在朝堂上聽過不下數百次!退下!” 張希賢深感好不容易撿回了條老命,皇上的心思他不敢細揣,他不能太了解皇上,更不能一點都不了解,身為皇上跟前的人,適當要保持一些糊涂,這是他安身立命之法。歷朝歷代,有哪個皇帝希望被人看得透透徹徹的,不過都是些霧里看花,水中望月的琢磨著。 他知道放眼后宮,皇上摯愛賢妃,可憐賢妃無權無勢,在前朝中連一絲依憑都沒有,至多只能做寵妃,至于寵愛多久,全看她的造化,若要登上后位,比肩天子,還要看前朝的實力扶持。 張希賢能看透這點,尉遲珩又豈能看不透?張希賢的話不順耳不順心,甚至很不順氣,但他目前所處的位置便是連決定后宮的皇后歸屬都要讓文武百官你一言我一語的參合論爭,不免氣惱自身。 他等著項斯歸來,只要項斯能夠安然度過難關,有軍功傍身,他便可以扶搖封賞,在朝中有可信托之人,傳遞他的喉舌之意。 蓬萊殿中秋影澹澹,滿園清雅的菊花淡香悠遠,琳瑯漠然不語跨入殿門,燕玉和靜如見了連忙迎上前,琳瑯與皇上一宿未歸,本該是夫妻燕好,歸來之際應該笑容滿面才是。這般境況,倒是讓她們摸不著路數了。 琳瑯心里有氣,尉遲珩分明是不信他,還滿口惡毒要斬殺陸從白,這和暴君有何區別?她起初討好賣乖,都換不得他半分笑顏,逐漸心灰意冷,怕是感情由濃而淡,最后稀稀疏疏就跟深秋落葉似的,終歸是要塵歸塵土歸土的。 靜如攙著琳瑯的手,關切道:“主子,你臉色不好,用了早膳了么?” 琳瑯垂頭喪氣,搖頭道:“吃不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