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月光皎潔,夜色卻灰蒙蒙猶如隔著一層面紗,琳瑯沿著原先熟悉的路通向百花園,滿園秋菊怒放,隱逸清幽的味道,在高潔的月華之下悠然自得地盛放。 琳瑯拾級而上,撣了撣石凳上的灰塵,坐在其上等著錦素的菊花釀。她不喜飲酒,卻對菊花釀有些偏愛,微苦回甘,大抵是品味人生際遇的味道。 等了一炷香的時光,還不見錦素,琳瑯托著腮有些犯困了,便閉上眼,手肘撐著頭靠在百花亭沿扶欄上打盹。 她好似半睡半醒間,腳下一腳蹬空,手肘撐不住頭,整個身子一歪往邊上靠,恰好靠在一處結實的地方,琳瑯嗅到了此處暗暗的獨活香,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大江國上流公子愛配香,尤其是獨活這種味道,幾乎沒有女子使用。 她又羞又窘,跳開半米遠,“從白哥哥?!?/br> 陸從白風塵仆仆趕回來,一回府聽到門外小廝說起皇上和賢妃娘娘在府上做客,本應第一時間去仰賢樓拜見圣駕,卻聽路旁經過的侍婢說起賢妃在百花亭中賞月,心思活絡搡動起來,他有多久沒有見琳瑯了,笑貌依稀存在腦海里,成了他每夜都要重溫的習慣。近在咫尺,若是不見上一面,他百般撓心,還是跨上了通往百花園的路。 正文 第三百十章人舊別(二) 他俊朗清瘦,薄唇挺鼻,一身竹青色錦袍沾染了泥濘的灰,一路風塵顛簸,只為了回家團圓。 陸從白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撫摸她的臉,卻被琳瑯側臉擋開,他的手就這么尷尬地停滯在半空中?!傲宅??!?/br> 琳瑯局促地站起來,“從白哥哥,你回來了,大家都在仰賢樓等著你呢?!?/br> “我們是有多久沒見了?”陸從白兀自道,“再見之時,已然身份有別,我該尊你一聲‘賢妃娘娘’?” 琳瑯回道:“皇上與我微服而來,這些虛禮便省下吧?!?/br> 陸從白落寞地看她,久別數月,那份熱絡的熟悉感已經被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身份所阻隔,她是尉遲珩的女人,是埋沒在后宮無數女子中的一人??吹搅宅樀臅r候,總會止不住的心疼,他知道一個深宮女子若是無子繼承是何等孤清。 陸從白指了下眼前的石凳,“琳瑯,你別怕我,只與我好好說說話,好嗎?你坐下,我保證不靠近你,你坐那邊,我坐這邊?!?/br> 琳瑯嗯了聲,坐在與陸從白隔出一米的地方。百花亭飛檐翹角處掛了四盞風燈,悠悠黃暈打在陸從白疲倦清秀的臉上,有一種莫名的哀涼。 兩人俯首沉默了一會兒,陸從白開腔道:“他對你好么?” 琳瑯點點頭,“好?!?/br> 他倏然一笑,猶如蒼茫無垠的天際中滑過一抹流星,最終落在闃然的黑暗中找不到光影?!奥犅勊麅粤⒘嗽S多妃嬪,深宮的日子不好過吧?!?/br> 琳瑯答得云淡風輕,“還好?!?/br> 他說道:“我真羨慕他,卻不是羨慕他擁有大江國無上的皇權,而是羨慕他明明在后宮風流快活,卻還有你抵死為他癡情守忠?!?/br> 琳瑯揚眸與他平視,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她一直記得,若沒有他從旁看顧,恐怕她早就尋了短見?!皬陌赘绺?,琳瑯感激你,這輩子都會把你當成最至親的哥哥,如同羽哥那樣?!?/br> 他自嘲地發笑,“罷了,今生只能如此了?!?/br> 長夜無邊,月華鋪灑碎碎銀輝。 “琳瑯?!标憦陌鬃猿暗匦?,卻又止不住心底的渴望?!叭羰菦]有尉遲珩,你會不會有一絲為我動心?” 琳瑯片刻猶疑,話哽咽在喉嚨口,若說對他無意,會不會太辜負他的一片癡情,可若說有意,又怕會讓他再陷泥淖。她左顧右盼,說好拿菊花酒的錦素卻遲遲不見人影,唯有尷尬地站起來,拍了拍衣衫的褶皺,和煦地望著陸從白渴求的眼光?!皬陌赘绺?,我感激你那些日子的照顧,但是琳瑯心有所屬,再也不能分擔旁人的感情了?!?/br> 陸從白匆忙之下,拽住了琳瑯轉身而去的衣袖,冷漠而悲戚?!翱伤钾摿四?。他坐擁江山,整個天下的女子趨之若鶩,你只放眼看如今的后宮,便以充斥鶯鶯燕燕,何況他日你無所出,他會以大江國綿延子嗣的名義,寵幸他人,繼而將你拋諸腦后。琳瑯,尉遲珩再是癡情真心,他畢竟是一國之君,他不可能為了愛你一人,拋卻整個江山社稷于不顧!” 琳瑯不為所動,硬起心腸,回道:“這是我的命,我認?!?/br> 陸從白站起身,半晌無言,他想挽留琳瑯,可心里清楚,琳瑯從來不屬于他,過去都沒有占有過,將來更是無望??善牡椎膱剔?,不肯松開拽緊的手。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清脆的一聲驚醒了陷在困擾中的人,琳瑯往亭外一望,錦素怔怔地站在櫻花樹下,托盤中的菊花釀砸在青石苔蘚上流了一地菊花香。 陸從白松開了琳瑯,眼色飛向錦素,臉色如常,直到錦素身后的陰影中走出一個高頎挺拔的身影,他這才嗤嗤一笑,尷尬,無所適從,卻必須把一切的不適掩飾在平和的面具下。 陸從白雙手成拱,躬身道:“皇上?!?/br> 尉遲珩擰眉,目光如炬,錚錚發亮地看著陸從白?!瓣懚贍?,別來無恙,依然是狗膽包天?!?/br> 陸從白不卑不亢,直起身看尉遲珩,回道:“皇上圣明,草民不過是與小妹短敘問好罷了?!?/br> 琳瑯從陸從白身后抽身而出,走到尉遲珩身后,說道:“從白哥哥,陸叔叔和羽哥正在仰賢樓中等著你,你還不快去跟陸叔叔請安?!?/br> 陸從白知道琳瑯是替他解圍,連聲應是,向尉遲珩禮數上躬身拱手退下。錦素不安地俯下身撿起砸壞的酒壺,尉遲珩叱聲道:“當真是忠心的侍女,故意砸壞了菊花釀,讓陸從白那廝清醒下?!?/br> “此話何意?”琳瑯轉身面向尉遲珩灼灼的目光,“您一早便在百花亭外偷聽我們說話,是么?” 尉遲珩甩袖震怒,“偷聽?你們有什么見不得人之事么?” 錦素深知陷入漩渦之中,麻利地撿了個大概,連托盤點心一起趕緊撤離。百花亭內外萬籟俱寂,只有尉遲珩與琳瑯不忿對視?!澳顷憦陌讓δ闼佬牟幌?,看來非要作死不可了?!?/br> 琳瑯聽尉遲珩火氣上頭,只好從中竭力化解?!澳氵@么生氣做什么,我只當他是哥哥罷了,再無其他感情,你若一直在百花亭外,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從未更改?!?/br> 他慘然一笑,“你認命?因為你是皇帝的女人,不得不認命。若是沒有我,你會不會對陸從白有一絲動心?” 他依然很較真,在某些癥結上永遠繞不開的較真。 琳瑯知道他要聽的答案,“不會。若是沒有您,我就絞了頭發出家做姑子,您滿意了么?” 他扼住琳瑯的雙肩,情緒上仍舊有些不滿足,陰促道:“陸從白之前哪只手碰了你,我就要廢了他那只手?!?/br> 琳瑯掙不開他的禁錮,“您冷靜些,拿出您平時縱身后宮孑然一身的冷靜。從白哥哥救我于危難中,若是沒有他,便沒有如今活生生的我。您大人大量,我與他一輩子只能是兄妹,您可別再拈酸吃醋,壞了您清明天地的聲譽?!?/br> 正文 第三百十一章長夜漫(一) 琳瑯越是想開解他的脾氣,他越是執著在某些不安之中。如果不是再見陸從白,他幾乎要忘記陸從白對琳瑯炙熱的覬覦之心,幾乎要忘了他們孤男寡女互相扶持生活了數月,幾乎忘了他與琳瑯的孩子就在陸從白對琳瑯的挾持中夭折。他對陸從白帶著一種天然的恨,要不是為了顧全陸家齊整的顏面,為了不讓琳瑯恨他,也許他早就把陸從白就地正法了。 他不再理睬琳瑯,兀自往前走在濃蔭里,直到琳瑯快要見不到他的背影,他才驚覺,回頭再去找她。 琳瑯委屈地窩著身子,靠在樹下等他,仰起頭看他時,滿臉都是橫流的淚水,月光打在水光瀲滟的臉上,尤其顯得楚楚可憐。他扶起琳瑯,替她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就像一個吃了苦頭的孩子隱忍著,不敢放聲哭泣。 他牽著琳瑯的手腕,一前一后走,琳瑯卻順著他僵硬的手腕往下一滑,把小手包在他的大手里?!耙院笤俨粊黻懜?,省得您不高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