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侍婢忙不迭跪在芙儀公主面前,嚇得戰戰兢兢?!芭静婚L眼,奴婢有錯,還請公主從輕發落?!?/br> 芙儀公主突發奇想,計上心頭,和顏悅色地笑道:“不就是摔碎了一個宮燈,值當什么!把這些摔碎的琉璃渣子都收拾收拾,扔到后院的蓮花池去?!?/br> 侍婢一聽芙儀公主大開圣恩,非但不怪罪,還清風細雨地讓她收拾下地方便了結了。趕緊拿了掃把簸箕,連地上的灰塵都掃得干干凈凈。 半夏侯在芙儀身后聽差遣,她隨了公主這些年不是白當差的,芙儀何時這么好說話了,必定是有后招。 果不其然,芙儀陰險地笑了笑?!澳顷懸棠镞€在門外候著么?讓我見她也得有些誠意,你出去跟她說,我胃口不適,午膳想用些糖醋脆藕片?!?/br> 半夏一點就通,扭著腰肢就往堂外去傳話。琳瑯前陣子扭傷了腳踝,入了將軍府只算是半個主子,不方便養病,怕人說她不識相。如今扎緊了綁帶硬撐著,靜如看著心疼不已?!败絻x公主想來是不見,咱還是回去吧,腿上還沒有好利索,要是落下病根,以后走路可就一瘸一拐,難看死了?!?/br> 靜如作勢要來攙扶琳瑯,此時半夏洋洋得意地走來,端著架子高人一等,說道:“今兒公主胃口不適,你若真是有心,我給你指條明路。震松堂后院子有一口蓮花池子,如今蓮花謝,蓮藕結,挖些蓮藕來,午膳正好做個糖醋脆藕片。公主想吃什么,你便給她做什么,公主看到你的誠意保準開心,將來一個屋檐下也好相處,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琳瑯屈膝一福,謝道:“那琳瑯這就去,還請半夏姑姑指路?!?/br> 琳瑯入將軍府一段日子,因紀忘川有枯草熱不喜花香,將軍府素來不栽種花木,沒想到震松堂后居然有個蓮花池。如今初冬,的確是挖蓮藕的氣候。挖蓮藕不是輕省的活兒,既費力氣,下水又冷,芙儀是擺明給她下套。 靜如快步上前,攔著琳瑯,說道:“挖蓮藕這回兒,我最擅長了,就讓老奴來給公主表表孝心?!?/br> 半夏頤指氣使道:“一邊去,你來cao什么心,公主要吃的蓮藕,豈是誰都配挖的,讓你主子挖是看得起她,別給臉不要臉的!” 琳瑯勸住靜如,“我做過粗活,不妨事的,你就一旁替我接著便好?!?/br> 琳瑯脫下鞋襪,扶著池壁,慢慢下腳踩在淤泥上,腳心剛碰到軟趴趴的泥地,一陣鉆心刺骨的痛上涌,痛得眼淚漫上眼眶子打轉。她下手往腳底一摸,全是琉璃碎渣子,再往半夏那一看,一臉得逞的壞笑。琳瑯當即心里敞亮,故意給她下絆子還有后續,特意鋪了一堆琉璃渣子。 半夏說道:“公主還等著你的蓮藕呢,這磨磨蹭蹭的,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公主讓你辦的事兒,就是踩刀子上,你也得辦?!?/br> 琳瑯一步一步踩在自尊上,腳底鉆心的痛,也比不上被羞辱的痛,可是她無力反抗,除了韜光養晦,暫且避其鋒芒,再也沒有更好的方法。 水冰涼地沒過她的胸口,她步履維艱地躬下身在淤泥里摩挲,那一瞬連呼吸都奢侈,她痛到透不過氣來。腳踝處腫痛發脹,腳底心沒挪動一步,都像劃開了一道道血口子,血水浸漫了小半個池子。 琳瑯摒著一口氣,只要她活著,總有她一雪前恥的那一日。她攢起心底的那團怒火,面上洋溢著平和的笑臉。滿池蓮花都已枯黃凋謝,蜷縮焦黃的連夜,似乎依稀存著過去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舊夢。她跫身往淤泥身處摩挲,腳趾踢到一處硬物,她躬下身摸到硬塊,順著枝干慢慢摸出一整條,琳瑯一手扶著蓮藕,一手往淤泥深處挖。 正文 第二百十二章禍福叢(二) 她粗粗喘了口氣,托起一整條的蓮藕,又累又冷,勉強支撐?!皠跓┌胂墓霉昧?,還望公主喜歡?!?/br> 靜如揣著一顆心,大冷天入到寒涼的水里挖蓮藕,這心得多黑才能想到這么糟踐人的主意。她伸手去拉琳瑯,一觸碰到琳瑯冰入零下的指溫,心都急急往下墜,這孩子受苦了。 半夏讓身后的二等侍婢接去琳瑯挖的蓮藕,甩著袖子回身就走。琳瑯扶著蓮花池緣,半夏一走,整個人像地震中震敗的農房散了架,半身癱靠池壁上。靜如嚇壞了,“我的姑奶奶,你千萬撐著,再使把力氣,我扶你上來,咱們這就回去?!?/br> 琳瑯勉強睜開眼,拉住靜如的手,手臂一撐抬腳往上跨?!办o如,你定是沒看過《老子》?!?/br> “什么老子,孫子的,瞧你都說胡話了?!膘o如急得托起琳瑯的手臂,兩人合力出了池子。 琳瑯喃喃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br>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這里吊書袋?”靜如看到琳瑯上岸后,整個褲腿都染紅了,腳底汩汩出血,原先扭傷的腳踝腫的像個蓮蓬,眼淚一時奪眶而出。好好一個姑娘遭了什么罪,非跟著做人家的姨娘,被人硬生生做筏子,也要打落牙齒血吞。 琳瑯頭昏沉沉的,迷迷糊糊看靜如落淚,濕漉漉的手撫著靜如的臉頰,內疚道:“靜如,我沒法子,真是沒法子……” 靜如點點頭,要把琳瑯拽起來,可琳瑯越來越重,腳底沾了滿滿的琉璃渣子,根本無法起身走路。單薄的身子在寒冷的池子里浸透了,透氣遲緩而沉重,呼吸間散出白白的濃霧來。靜如知道琳瑯身子不妥,沒想到琳瑯如游魚一般在她懷里滑落下去?!傲宅?,你醒醒……快醒醒……這是怎么了?快來人吶……” 芙儀正沾沾自喜讓琳瑯吃了暗虧,沒想到立刻侍婢來報,琳瑯暈倒不醒人事。她臉色微變,問道:“活著,還是死了?”侍婢搖頭不止,芙儀驀然驚醒?!案仪楹淖咏o我下套!好一招苦rou計!吃了虧,病態楚楚,博爺們同情的戲碼!把人給我送出去,死也別死在我的震松堂!” 燕玉心焦地等在拾翠微雕花月洞門下,出去都兩個時辰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去震松堂不過小半刻鐘的路,倒是一去不回頭了。 她踮著腳,大老遠看到靜如哭哭啼啼,琳瑯被將軍府的家丁抬回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兒。連忙跑上去看,見到靜如捏著琳瑯冰透的手,問道:“出門還好好的,這是怎么了?” 靜如哭得大口喘氣,她遭受過喪女之痛,如今琳瑯再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牽動起她心底最深的噩夢。 燕玉還殘留點清醒,問道:“喊大夫了么?” 靜如回道:“讓府上大總管去喊了?!?/br> 進了是翠微,把琳瑯在內堂臥房安置下來,燕玉連忙灌了湯婆子,怕琳瑯燙著又在湯婆子外頭包了一層棉布。靜如搓著琳瑯的手,眼淚順著眼角一直流淌?!昂昧宅?,你要是有個岔子,我也不活了,咱娘兒倆一起去?!?/br> 燕玉打斷靜如的話,說道:“別胡說!琳瑯福大命大,看面相是有后福的人。沒想到那公主養在深宮,作踐人的主意倒是一套一套的。擎等著大將軍回來收拾殘局吧?!?/br> 靜如悲從中來,嘆了口氣?!按髮④娪帜苋绾??這是尉遲家的天下,芙儀公主姓尉遲的,到底壓了紀氏一頭,大將軍再是痛惜琳瑯,還能翻了天不成?!?/br> 燕玉剛想勸靜如別亂嚼舌根,一回頭嚇得一激靈,紀忘川正站在身后,她倆明目張膽地編排大將軍,必定是被聽到耳朵里了。 紀忘川面色灰敗,剛一下朝急如風火往家里趕,就知道芙儀沒這么太平。果真怕什么來什么,琳瑯毫無血色地躺在床上,他的心業已空了。 紀忘川一張玉面修羅的臉,嚇得靜如和燕玉魂飛魄散。他提著無懼刀,轉身邁步就要往外走,刀鋒隨時準備出鞘,砍盡世間一切阻礙。 靜如雖則害怕不已,到底還有骨子氣性在,她跑上前跪在紀忘川身后,說道:“大將軍,老奴嘴碎,您別往心里去。老奴疼愛小主子,把她當自己的閨女這么疼愛,誰曉得今日遭受這么大罪。大將軍若想給她出氣,不能急于一時,否則您總有不在府上的時候,吃虧的還是咱們小主子?!?/br> 燕玉也隨即跪在靜如旁邊,說道:“大將軍,咱們說的話您別放心上,眼下還是琳瑯的安危要緊?!?/br> 紀忘川一頭火氣,經靜如和燕玉一通勸被點醒,一團火氣悶在胸腔子里兀自燃燒,他痛得眼淚都要噙不住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邊,琳瑯僵白如縞素,臉上發著汗,唇色蒼白喃喃翕動,好似在胡言亂語。紀忘川俯下首聽,她一會兒夫君,一會兒爹娘地喊著,接著喊疼,喊著喊著流下眼淚來。 靜如把大致經過同紀忘川交了個底,他恨得要把芙儀公主拗斷,可到底還是理智的人,要報復芙儀公主,等同與整個尉遲皇室作對,他還不夠火候,扳不倒芙儀,還會把琳瑯的小命搭進去。 何福周領著郎中叩門,靜如趕緊往里屋帶,郎中在琳瑯左手腕上鋪了塊薄絲絹布,手指搭在薄絲絹布上把脈。郎中捻須,說道:“左關部浮大有力,左尺寸具帶浮洪,怕是風寒入侵之癥,伴有惡寒畏冷,頭疼發熱?!?/br> 靜如屈膝福道:“咱主子腳上嵌了琉璃渣子,還請郎中先生一并給治了吧?!?/br> 郎中往琳瑯臉上一瞧,身段都遮蓋在錦褥下看不出,光看這臉蛋,郎中腹誹,標致得能掐出水來,病懨懨的嬌柔模樣,讓人心頭跳突,這種天人之姿今生難得一見,可惜做了個姨娘,被主子奶奶壓著無可厚非。 大江國禮儀之邦,女子的腳清白珍貴,黃花大姑娘的腳若是被男人看了,要么嫁不出去,要么就嫁給那偷看去的男人了。 正文 第二百十三章積怨深(一) 紀忘川顧不得那些繁文縟節,把琳瑯沾滿琉璃渣子的腳擱在自己的腿上,郎中半跪在床邊,拿燒了火的銀針一塊塊挑出來。每挑出一塊,他的心就被撕去一片,一片片被扯成了破棉絮似的,心摧裂成一個個窟窿,怎么填都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