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項斯恭敬道:“主上?!奔o忘川嫌棄地掃了他一眼,項斯忙不迭跪在地上。他千不該萬不該,在琳瑯面前稱呼紀忘川“主上”。項斯留意到紀忘川身有不測,體力不濟,自動請纓道:“您要是累著了,不如屬下抱琳瑯姑娘離開?!?/br>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到了節骨眼上犯了病,被項斯看到窘迫的相。這個傻小子還想替他抱琳瑯翻墻逃走。紀忘川體內燃起了熊熊妒火,前有高墻,后有追兵,哪怕奉上他神策大將軍和繡衣司主上的名聲,他也絕不能置琳瑯不顧。 項斯幽聲說道:“驚動了王府上的護院,聽聲音,像是要追上咱了?!?/br> 紀忘川寒著臉,說道:“不勞你費心?!?/br>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采葛居(一) 殺氣騰騰的護院只有一墻之隔,項斯忙道:“主上,您帶著琳瑯姑娘快走,屬下收拾好那幾個雜碎,馬上就來?!?/br> 紀忘川抱起琳瑯一蹴而就翻越了王府的高墻,青騅馬車侯在墻外百米處。 項斯蒙上黑面迎上去,佩劍尚未出鞘,已經把王府上的護院打得人仰馬翻。項斯趕青騅,紀忘川適才情急卯著一口氣,一旦琳瑯脫險松懈下來,枯草熱癥狀緊隨其后。 紀忘川靠在車廂一邊,白玉的臉上發起了紅點點,琳瑯心疼得隱隱啜泣起來。紀忘川有氣無力,看她被擄劫去都沒有流一滴眼淚,反倒現在哭得梨花帶雨,他數落了一句?!氨煌跏谰磽镒叨疾豢?,救了你反而哭哭啼啼的?!?/br> 琳瑯不滿意他身子不爽利,還有心情拿她取樂,細聲嘟囔了句?!澳悴辉?,我哭給誰看?!?/br> 說者無心,聽者滿心懷喜,只為這一句,哪怕翻山越嶺也要找到她。紀忘川笑盈盈說道:“好琳瑯,我來了,你哭給我看?!?/br> 琳瑯嚇了一跳,清了清嗓子,這下能說話了,倒是讓她頓覺尷尬,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她與他對峙分坐在車廂兩端,保持著彼此之間最遠的距離,琳瑯不知道眼神該往哪里放?他在身邊就很好,哪怕眼神不在他身上停駐,心仍然很安定。 “琳瑯,過來?!彼A叩乜此?,止不住咳嗽了兩聲,琳瑯硬著脖頸不理他?!白屛冶П??!?/br> 琳瑯不忍心看他一臉憔悴,心底瘋狂地想靠近他,可還是咽不下怨氣,桃花林失約,她認定他選擇了仕途,自己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的唯一。也許只是閑暇時可以挑逗玩弄的女子,他肆意在鼓掌中拿捏她,若非錦素揭穿了他偽善的面具,恐怕她早已臣服于他。 “大將軍,多謝救命之恩?!绷宅樍瞄_車簾,認出現在正在途徑陸府的必經之處?!拔以谇懊婀战翘幭萝嚰纯?,大將軍的恩情琳瑯記下了,只是無能回報,唯有拜別?!?/br> 他越發虛弱,整個人燒得guntang,頭涔涔而下?!澳阏嬉??” 琳瑯有點心虛,更是不忍心,就往角落蜷縮了下,弱弱地點了點頭。 他轉身失望地嘆息,眼神飄然地掠過琳瑯,不再看她。她心里還是恨他,不愿意和他親近,時刻擺出防衛的城墻把他擋在城外。只要見到她活成自己甘愿的模樣,哪怕一輩子對他不理不睬,他也認了。 周身仿似浸在火海里,身上的痛癢感漫卷開來,臉上手上都發了層層疊疊的紅餅子。眼睛昏花,連呼吸都難以為繼,唯有咳嗽幾聲換取一些新鮮空氣。 琳瑯撲過去,抱住他垂落的額頭,“紀忘川,不許睡?!?/br> 他好似聽到琳瑯喊他,這么頤指氣使的態度他很不滿意。雙眼睜開了一條縫,晶瑩的眼淚正好落在他的眼內,她哭了,又是哭給他看的。他佯裝輕松地取笑道:“琳瑯,我犯了枯草熱,你那個耳尖放血法不管用么?!?/br> 琳瑯說道:“你現在應該找大夫診治?!?/br> 他抬起手撫摸著她的臉,她沒有別開臉,任由手心的溫度灼傷她的心?!拔也荒芸创蠓?,我的軟肋只有你知道。琳瑯,趁著我現在無力反抗,你若恨我想殺我,這是最后的機會。如果你不殺我,等我好了以后,我這輩子都會糾纏你。你嫁給誰,我就去搶親,你要是出家,我就燒了廟宇,你要自盡,我就陪你死。哪怕你不愛我也沒關系,我愛你就夠了?!?/br> 她哽咽了下,嘴角微微揚起,問道:“如果我嫁給當今圣上呢?” 紀忘川不假思索,“那我便推翻他?!?/br> 琳瑯捂住他的嘴,訓斥似的看他,再往車簾外看,“別胡說,小心隔墻有耳?!?/br> 再次掀開車簾時,馬車已經駛過陸府很遠,絕塵而去的夜幕把他們籠罩在陰影下。紀忘川又開始咳嗽,項斯聽到后回頭問道:“主上,您受了傷么,屬下帶您去看大夫?!?/br> 紀忘川說道:“不必,去采葛?!?/br> 采葛是紀忘川數月前在長安城西南角永陽坊斥資購置的一處私宅,當時初見琳瑯,也不知動了什么心思就私自買了這間幽靜偏遠的大宅子。數月來一直空置著,一直到了月前命人裝修一新,取名采葛。便是取意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而今再見面,怕是數十年都快過去了。 “那是大將軍的私宅?”紀忘川枕在她的腿上,琳瑯垂眼看他,他輕輕揚揚一笑?!按髮④姲l了舊疾,應該回大將軍府才是。采葛可有人照顧?” 紀忘川應道:“有?!?/br> 琳瑯言不由衷地點了點頭?!澳蔷秃??!?/br> 大江國不少官員都有私宅子,無非就是藏納些暫時不能收歸府中的女眷,眼下他與公主有了婚約,不敢貿然與別人私通,只好置個私宅金屋藏嬌。儀表正氣的神策大將軍終究也是男人,還是讓女人趨之若鶩的男人,終究不能免俗。 紀忘川不做解釋,知道她肯定歪曲了他的想法,既然她落在他手上,便沒有再脫手的機會。屢次給過她離開的機會,他故意安排項斯讓馬車在陸府附近經過,她沒有下車離去。她的理智百般反抗,卻仍然潰敗在情感的重壓之下,她放不下他。 他咳嗽起來,琳瑯撫了撫他的胸口替他順順氣,他卻悠悠然地哼唱起來,“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br> 青騅馬車在采葛門口停駐,紀忘川發燒昏迷過去,琳瑯讓項斯幫忙扶他入內,項斯察覺到主上不妥,卻不知竟然發作這般厲害。琳瑯長了個心眼,項斯不知道紀忘川有此病灶,她就推說紀忘川救他時候中了毒,毒性不烈,只是會引起發燒昏厥。 項斯深信不疑趕著要請大夫去看,琳瑯忙說她略懂醫術,此事不宜化大,神策大將軍中毒要低調謹慎處置。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采葛居(二) 琳瑯不放心外人照顧紀忘川,他此刻是最虛弱的時候,任何人想對他圖謀不軌,這就是最好的時機。 采葛里伺候主子的一只手數過來還有剩,前前后后總共三個下人,一人守門,一人除塵,還有一個廚子,看上去清清靜靜沒有女主人。紀忘川還自信地告訴琳瑯會有人照顧他,如今想來他猜準了琳瑯放心不下他。 琳瑯守在床前,除塵打掃的靜如端了盆溫水放在洗臉架子上。靜如不曉得紀忘川的身份,紀忘川不許下人稱呼他“老爺”,大抵在他心里“老爺”這個稱呼只有琳瑯叫得最好聽,是她的專屬,平時他們都喊他紀公子?!肮媚?,后半夜了,紀公子恐怕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我收拾了一間客房,您去休息,等紀公子醒了,我馬上去喊您?!?/br> “我就在這里陪他?!绷宅樕岵坏秒x開他半步,要把分開的那些光陰都一寸一寸彌補回來?!办o如,你識字么?” 靜如搖了搖頭,她不明白琳瑯的用意。紀忘川行事謹慎,私宅的下人他都精挑細選,都是些家世清白,出身清苦,目不識丁的人。 琳瑯走到紫檀插肩榫大書案,靜如看琳瑯架勢想寫字,忙跑上前磨墨,琳瑯提筆飽蘸了一圈墨汁,在紙上寫了防風、柴胡、烏梅、五味子,菊花、蟬衣、銀花、薄荷等藥的分量,囑咐靜如道:“靜如,明晨麻煩你替我抓這幾味藥來,旁人問起,就說替我跑個腿?!?/br> 靜如走后闔上了門,琳瑯拿手巾在溫水中浸濕替紀忘川擦身,她輕手輕腳地解開他的外衣,肩胛骨上刻著那道年深日久卻依然觸目驚心的疤痕,那是她曾經留下的牙印。手指描摹著疤痕的模樣,她終于可以直面這段過去,把自己困在仇恨的牢籠里,最后還是身不由己地向他投誠。 琳瑯解開他貼身褻衣,那一棱棱的腹肌上曲曲折折的傷疤,他能爬上這個位置,必定付出了常人難以面對的艱辛。她曾經恨他致死,不惜用刀差點要了他的命,如今往事都過了,殺了他也回不到當初,索性他還活著,不至于讓她抱憾終生,現下談不上怨恨,反而心疼占據了上風。 守著他一整夜,他燒得迷迷糊糊地說胡話,間或念著她的名字,一聲聲斷斷續續的“月琳瑯”,催人斷心腸。 琳瑯握著他的手,靠在床沿上打盹,冷不防有人撫摸她的臉,她一個哆嗦醒過來。 他的眼睛瞇成一套縫,像初一初二掛在天上的月牙兒,濃黑線長的睫毛比女子更豐密,撲閃撲閃的好看極了。琳瑯揉了揉惺忪的眼,就這么癡癡地看他。 紀忘川昏睡至晨,睜開眼看到琳瑯,心里說不出的滿足。琳瑯生得鵝蛋臉,篾條身,冰肌玉骨,彎眉大眼,説不盡的清麗標致,他怕驚動她,又克制不住想親近她的欲望,情不自禁地觸摸她的臉頰。琳瑯被這一碰驚醒,他趕緊闔上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