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項斯瞠目結舌,又不得不佩服主上的推斷,在情在理。他連忙跑下樓,伺機制造人群推搡的混亂,趁機確認花轎中人。 發現了一處不合理的地方,紀忘川此刻兵荒馬亂,他飛奔至陸府。今日大宴各方賓朋,陸府正門大開,紀忘川堂而皇之走進去,并無人阻攔,他避開往來的賓客,伺候酒宴的女婢,來回巡邏的護院,徑直奔赴駐清閣去找琳瑯。 他只是有一絲懷疑,懷疑是不是云淓與琳瑯換了新夫人的身份,卻不是百分百確鑿。他必須趕在王世敬與琳瑯拜堂成親之前劫下琳瑯,否則琳瑯會負擔這王世敬妻子的名份,即便他帶走了她,照樣會成為困擾她一輩子的夢魘。 他跑遍了整座駐清閣,閣內空空蕩蕩,與辦喜事喧騰的陸府而言,是冷寂清雅的地方。他察覺到事有蹊蹺,斂起袍角飛快奔去明德苑。 紀忘川與陸白羽在駐清閣院外不期而遇,陸白羽吃驚不已,左右張望四下無人,府上辦喜事,大部分的女婢都去酒宴上幫忙,他正巧來找琳瑯一起去吃點心。他看紀忘川孤身一人從駐清閣跑出來,琳瑯并未跟隨在身邊,不由心奇?!按髮④娫趺磥砹??想喝喜酒該往仰賢樓去才是,駐清閣是陸府千金的閨房,你這樣貿然闖入,傳出去怕要壞了琳瑯的名聲?!?/br> 他大步走到陸白羽跟前,顧不得禮儀,一把拎起陸白羽的左衽?!傲宅樤谀睦??花轎上的人到底是誰?” 陸白羽心想琳瑯許是出去湊熱鬧,正好與紀忘川失之交臂,便一狠心,斷了紀忘川的念想?!按髮④?,你還找琳瑯做什么?你與公主定下婚盟,已經是有婚約的人了,這么不清不楚不好看相?!?/br> 他低沉嘶吼如猛獸?!傲宅樤谀??” 陸白羽有些驚惶,紀忘川憤怒時候眼眸會剎現出懾人的琥珀色,他支支吾吾不敢正面應對,扭過頭,“王府迎親的隊伍已經走了,你若是現在去王府,還趕得及見她一面?!?/br> 繡衣司刑罰嚴酷,在司內審訊過的犯人不下萬人,陸白羽是否說謊他一眼就能看穿。陸白羽越是不敢看他,越是證明他在說謊。他試探道:“王府迎親花轎上坐的人不是琳瑯?” 陸白羽別過臉,強迫自己看著紀忘川的眼睛,義正言辭道:“王陸聯姻,花轎里坐的人自然就是琳瑯。大將軍若是要喝喜酒歡迎之至,若是要搗亂,恐怕還是去成國公府上比較好?!?/br> 紀忘川一把推開陸白羽,在陸白羽身上他已經找到了答案,陸白羽在說謊,并且阻撓他與琳瑯見面。他要見到琳瑯,非見到不可,哪怕血洗陸府,他也要找出琳瑯的所在。 錦素正從幽蘭閣回來,恰好看到紀忘川與陸白羽對峙的一幕,她踟躇不敢上前,卻被紀忘川余光瞥到。幽蘭閣與駐清閣只有一橋之隔,石拱橋下掛滿了紅綢燈籠,滿園都是芬芳的丹桂飄香,他捂住口鼻,冷香撲鼻,讓他極其不適。一想到錦素是琳瑯的貼身侍婢,錦素從石橋上下來,琳瑯必定在不遠處。 他往幽蘭閣方向跑去,陸白羽擋不住他,但是濃香妖嬈,已經出現了周身不適的現象,絕不能其他人面前自曝其短,尤其是錦素時刻虎視眈眈想取他性命。在飛奔之際,他取出一枚銅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破耳際,這是琳瑯教過他的放血法,治標不治本,卻能拖延病癥發作。 幽蘭閣布置熱鬧喜慶,相比之下駐清閣則清幽得多,紀忘川心知肚明,花轎上的人就是陸云淓,琳瑯一定與許多未出閣少女一樣,簇擁在幽蘭閣的院子里看云淓出嫁。 他遍尋四下無果,卻在幽蘭閣角落的一株桂花樹下撿到了一條攢心梅花絳子。絳子磨出了絲線,更像是被人用指甲硬刮出來,他絕不會認錯,這一定是琳瑯扔下訊息。她隨身攜帶之物故意扔在此處,證明她出了意外。他心悸不止,琳瑯一定被人強硬擄劫去了,眼下會做這下作勾當的人呼之欲出。 陸白羽和錦素從外面趕來,紀忘川連忙把攢心梅花絳子塞進袖子里,不欲讓他們發現。他確信琳瑯出事了,繡衣司主上這些年訓練有素,一些雞毛蒜皮的細節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陸白羽回頭看錦素,她與琳瑯素來形影不離,紀忘川又是一副著急的模樣,心里也隱隱不安。他把錦素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錦素,琳瑯人呢?” “剛大小姐還跟我一起看云淓小姐出嫁呢,這會兒可能去吃酒了?!卞\素勉力維持自然的表情,“迎親看熱鬧的人太多,我跟小姐走散了,我這就去找她?!?/br> 錦素之言在理,琳瑯沒見過迎親禮俗,一時心奇,跟著去看熱鬧了。他點點頭,示意要跟錦素一同去找,只見眼前一道疾奔而逝的青影,一瞬即過。 幽蘭閣芳香太烈,對他有致命的打擊,已經能感覺到眼睛驀然充血,鼻子呼吸不暢,周身麻癢從腳心覆蓋而上。他的神智仍舊清醒明銳,王世敬派人趁亂擄走琳瑯,那么琳瑯離開的時間必定與迎親隊是同步的。他回憶起長安坊街間穿行的迎親隊,花轎在前,之后是二十車的陪嫁車隊,突然醍醐灌頂,二十個紅木大箱子的嫁妝,從陸府上出發自然不會有人點算,在其中裝一個人,有誰能發現。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結攢心(二) 他攏了攏太陽xue,此時他不能倒下,意志若不能堅持下去,琳瑯就真的置于險境了。他拔腿跑出陸府,騎上一早備下的快馬朝王府疾馳。 青騅嘶鳴,策茲飛練,呼嘯如風。 日色已盡,黑暗裹挾而來,王府布置考究,鏤金鋪翠,喜慶繁華,賓客臨門,紛至沓來。 紀忘川不得以真面目示人,為了安全起見,換了一身夜行衣,繞開巡邏的護院,翻進了王府的后院。 若是尋常,夜探王府輕而易舉,偏生今日他犯了枯草熱的舊疾。 琳瑯察覺到了曼陀羅的氣味,故而被迫吸入的成分不足,藥力逐漸消散,人慢慢蘇醒過來,只是四肢被五花大綁又綿軟無力伸展不開。陪嫁的箱子外扣上了足金鎖,可見陸府財力非同小可。琳瑯想發聲,聲帶無奈地震動了下,卻叫不出聲。 琳瑯聽到了來人的說話聲,嘻嘻笑笑,痞痞的口吻,應該是王府上的下人。琳瑯聽到有人說道:“你們猜,今兒咱少爺寵幸哪一個?是坐在新房里那位,還是困在箱子里這位?” “這還用猜,娶進門的,當然不如偷著樂的?!?/br> 王府上的仆役咧嘴嬉笑的粗言穢語,琳瑯聽得頭皮發麻。黑暗的箱子霍然開啟了一條縫,一道光線攝入琳瑯昏聵的眼內。 跟前站著兩個男人齜牙咧嘴地看琳瑯,她嚇得一激靈,喉嚨支支吾吾喊不出來,落入賊窩中,就算喊破喉嚨也沒人救。 王誠賊笑,肩膀上扛起琳瑯就大步流星往外走?!傲宅樞〗?,您別動氣,把您送到咱少爺的床上,咱就給您松綁。到時候,您愛怎么舒展就怎么舒展?!?/br> 琳瑯掙扎不開,曼陀羅的藥力未散盡,全身又被結實捆綁,帶往王世敬居住的暢馨園的偏院。 王世敬這會兒在正堂與陸云淓拜堂,身在曹營心在漢,忙不迭吩咐王誠把琳瑯帶去偏院。他的如意算盤打得響,招待賓客,酒酣過半,去云淓房里盡一盡夫道,而后趕緊去偏院嘗一嘗苦思許久的琳瑯是什么滋味。 紀忘川找到了放置陸府陪嫁的地方,二十個紅木大箱子完好無損地鎖上如意金鎖,他仔細查看了每一處,卻在其中一只箱子上發現了一條飛起的細絲,與他撿到的攢心梅花絳子被刮破的地方正好吻合,他連忙撬開金鎖,錦被上余溫微涼,琳瑯已經被人帶走了。 琳瑯嗚咽,想哭又無濟于事,王誠把她扔在床上后,兩個人徑直離開。她聽到屋外鞭炮燃放嗖嗖鉆天的聲音,還有些世家公子喝了酒在院子里吵吵嚷嚷要見一見新夫人。 憑著外面的人聲,她知道云淓已經送入了新房,王世敬正在府上宴客。王誠把她安置在這里后,熄滅了燈,在外人眼里這仍然是偏院一間無人居住的客房。 她害怕地攥緊手心,卻無所依憑。翻身蹭著身下的被褥,都是一沓沓軟綿綿的棉絮錦褥,摸不到任何可能隔斷繩子的東西。 四下闃然無聲,連窗戶都捂得嚴嚴實實。琳瑯口不能言,聽覺益發敏銳,有人推門而入,腳步極輕,她兵荒馬亂。王世敬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摸進房了?眼下被結結實實綁在床上,如果王世敬意圖不軌,她該怎么反抗?假意順從,騙王世敬松綁之后與他同歸于盡? 一堆辦法在片刻間充斥在她腦中,卻沒有一個可以全身而退的主意。她不想死,更不想不明不白地活,被王世敬玷污之后會如何,云淓就是最好的樣板!她寧死也不會填充王世敬的后院! 琳瑯瞪大眼睛想看清楚,一身黑影身條高俊,陌生的夜行衣也掩蓋不住那一份久別重逢后的感動。 “琳瑯,你別怕,我帶你走?!?/br> 紀忘川上前拔下蹀躞帶上的佩刀,割開縛住琳瑯的粗繩。曼陀羅的藥力未散,手腳上盡是粗繩捆過的紅印,琳瑯剛下床就膝蓋發軟,紀忘川連忙扶起她,索性在肩膀上扛起直接帶走。 琳瑯想喚他一聲,干澀的眸子瞬間蒙上了水霧。從未想過在這樣的場合下還能再見一面,她祈求過無數次,什么新仇舊恨都無以為繼,只要能看到他安好就夠了。再見面時,他一點也不好,琳瑯能聽到他嗓子干枯,發出低沉又嘶啞的咳嗽。 兩人在躲在暗處,琳瑯摸著紀忘川的臉,咿咿呀呀發了幾聲。紀忘川說道:“他們把你帶回來的時候讓你聞了迷藥,藥力未散,過一會兒你就可以說話了?!?/br> 琳瑯趴在他肩膀上,好似飽經風霜摧殘過來,終于找到了棲息之地。紀忘川帶著琳瑯走出偏院,繞開往來的人群,在一處高墻下,紀忘川延佇停下,舉頭望了足有三人高的圍墻。 王府上人來人往,此處不宜久留,必須即刻越墻離開。月夜之下,琳瑯看到了他臉上起了紅餅子,他犯了枯草熱,整個人火燒火燎的。他一個人尚可全身而退,但肩膀上扛著她,無疑等于扛著累贅。 風中飄來紛繁的花香,因是府上辦喜事,眾芳芬郁,芳香猗靡。芬芳尚未散盡,吵嚷聲接踵而至。聲音從暢馨園傳過來,琳瑯偏頭看紀忘川,只見他嘴角露出得逞一笑,另一名黑衣人疾奔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