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桃符,母親問你,何為不稼不穡?何為不狩不獵?”虞書倩隨即發問,桃符正襟危坐答道:“不播種來不收割,不冬狩來不夜獵?!?/br> “很好,這些人為何可以不用做這些?” 桃符長吟許久,一面窺探著母親的神色,一面小心回道:“因為有百姓供養他們……不,不是……”見母親眼神動了動,馬上改口道。 “君子要有浩然坦蕩之氣,你倘是覺得思量好了便說出來,不用看我臉色,錯了可以改,但絕不能為了想著討好他人就歪曲自己的本心,懂了嗎?”虞書倩早發現他這點心思,溫柔指正道。 桃符略感難堪,低首應了一聲。成去非聽了這半晌,會心一笑,這才打簾而入,還是桃符先看到的他,目中先是一喜,想要奔跑過來,忽又想起了什么,畢恭畢敬走上前見了禮:“給伯父問安?!?/br> “兄長,”虞書倩隨之起身,略感詫異,見他身子似濕了些許,再看臉頰,也微有雨跡,忙把手爐遞過去,“兄長是從外頭回來?”又打了簾子吩咐上茶。 成去非笑道:“有些事,你把桃符教得很好?!?/br> “兄長謬贊,我不過得空看著他背些典籍罷了,書倩想請兄長給桃符物色一位老師?!庇輹唤舆^婢子手中的熱茶,示意桃符一眼,桃符馬上穩穩當當給端了過去:“請伯父用茶?!?/br> 成去非一手搭上他肩頭,笑看著他:“桃符,去寫張大字來給伯父看?!碧曳姥匀チ?,成去非這才望向虞書倩:“這事我一直留心著,朱家有個未出仕的子弟,比我年長十余歲,靜齋也同他有些交情。此人性情淡泊,潛心于學,他的著述我看過,文質兼備,實屬難得,回頭我會去請?!?/br> 虞書倩本意屬水鏡先生,不過也知道先生神龍不見首尾,就是兄長都不再能輕易見到老師,讓他來授業,怕是不得。既然成去非相中朱家的人,不無他的道理,便應下來。 兩人仍就桃符課業閑話半晌,末了,提及身在軍營的去遠,虞書倩雖多有思念之情,卻不好表露,泛泛說了幾句,成去非起身道:“早點歇下吧?!?/br> 那邊桃符把晾干的大字呈了過來,成去非拿起仔細看了,目有贊賞:“桃符,宇宙洪荒這四字出自何處知道么?” “回伯父,這四個字出自《易》?!碧曳雒?,雖是稚童的聲音,卻穩得很。 “好,理應涉獵百家,伯父回頭送你幾枝好筆頭,算作嘉獎?!背扇シ侨嗔巳嗨敲鹾醯男∧X袋,桃符咧嘴一笑,口中道了謝,和虞書倩一道出來相送。 等成去非回到書房,婢子上前先幫他更了衣,他發現是這件嶄新異常,便問:“先前那些衣裳呢?”婢子答道:“照大公子的吩咐,送賀姑娘那里熏去了,姑娘還不曾送過來?!?/br> 成去非想起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微微點了點頭,眼中早蘸足了冷清,還是吩咐道:“去瞧瞧賀姑娘睡下沒,沒睡的話,讓她把衣裳都送來?!?/br> 當婢子到了琬寧那里,琬寧正在卸著頭上的簪花,聽清楚婢子來意,猶疑片刻,仍把那簪花戴好,只因一次情=事后,他曾把玩手中,似是無意提到一句,她戴這簪花很好看,琬寧便想既是他所喜歡的,那么日日戴著也未嘗不可。 外頭雨雖小了,但終歸濕氣重,琬寧不明白他為何非得今晚要這些衣裳不可,遂和四兒一起給包裹好,這才由婢子撐著傘匆匆而出。 雖說路途極近,但裙擺很快濡濕,風一起,刮得她衣袂翩飛,冷風噎人,琬寧只覺面上一陣戰栗,熱身子讓這一激,果真覺得寒意更深。 等行至書房辟出的暖閣,琬寧兩手已然冰冷,她素來畏寒,手腳涼得快,這會又被這洋洋暖意一擊,竟覺心跳失常,微微有些暈眩,不是很受用。 琬寧稍作停頓,才看清眼前情形:成去非已脫去外服,此刻卻坐在案幾前用飯,那上頭飯食不多,不過兩樣清淡蔬菜,和一碗粳米粥。 琬寧不知他是沒用晚膳,拖到此時,還是中途餓了又加的一餐,正想上前見禮,后頭又進來婢子端著幾斛酪,聽那婢子道: “大公子,福伯怕您夜間再餓,讓送來這個?!?/br> 成去非瞥了一眼,擺手道:“讓福伯睡吧,不要再送什么來了,我吃這么多,夜間要如何克化?” 婢子甚少聽見他在飲食上抱怨,此刻惶惶,忙應聲退了出去。 等四下終再無一人,他才看向琬寧:“你來了?!?/br> 第159章 琬寧走過去見禮,把衣裳悄悄給放好, 偏著頭看了看那乳酪, 多少覺得稀罕, 成去非笑問:“要嘗嘗么?” 這乳酪本是胡食,江左甚愛之。琬寧模糊記得年幼時曾品嘗過,卻早已記不得味道,當時只覺腹里并不是很舒適,遂抿唇短促笑了一下:“謝大公子美意, 只是我吃不太下, ”說著見他打了手勢,便到他身旁坐下了。 “不知這酪是如何做出來的?”琬寧好奇問, “大公子吃得慣么?” 成去非捏起一塊, 置于她眼前:“據說頗為繁復,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自有一股奶香之氣,你嗅一嗅,看是不是?” 他又靠近她幾分,琬寧垂首湊過去聞了聞, 仍不太習慣, 點頭笑答:“的確有, 不過我還是喜聞花香?!?/br> “世間香無數,各有天地,你帳中的香不喜歡么?”成去非揚眉看著她,琬寧想了想, 道,“之前用的是四兒做的,不過用的常見香草,后來杳娘給換掉了,她說里頭是以丁香、沉香、及檀香、麝香等各一兩,甲香三兩,細研成屑,取鵝梨汁蒸干焚之而成,雖繁瑣了些,但味道很宜人?!?/br> 成去非聽她如數家珍,記得這樣清,思想她畢竟閨閣中人,喜愛這些也無可厚非,遂道:“更有熏燃之香,涂傅之香,印篆之香,醫用之香,藏書之香,”說著略作停頓,把腰間那佩囊解下,握在掌間,摩挲幾下,“懸佩之香,諸如此類,每一樣都有惹人喜愛處,是不是?” 聽他列舉如此多的香,琬寧于腦海中一一勾勒,見他神情又甚是和悅,遂點頭稱是,成去非話鋒已轉:“這個理,用于人,也是一樣的,你說呢,琬寧?” 話里深意,琬寧自不能解,聽得糊涂,一時轉不過彎,細聲問道:“大公子何意?” 端的仍是天真相,成去非凝神盯著她,似要從她目中辨別出些什么,琬寧雖心中無鬼,可到底被他看得不自在,目光漸有躲閃之意。這樣的情緒被成去非看在眼中,心底不知怎的就開始隱隱生痛,他的枕邊人,到底有沒有隱瞞他什么?倘是有,又到底所為何事? 任誰被欺騙的滋味都不會好受的。 “沒什么,”成去非收回目光,慢慢把玩著手底佩囊,這仍是她給他做的那一件,戴著戴著便習慣了,大概也類似于她的人,日子久了,他也自會習慣她的陪伴。 “我是說,人有百樣人,各有各的千秋?!彼Z調輕緩,忽抬首朝她笑了笑,“沒遇到我之前,你可想過未來夫君是何模樣?是否有所期盼?” 琬寧的心跳陡然加快,面頰也猛地一紅,卻是實話實說:“我沒想過,我在家時不過讀書做女紅,同兄弟姊妹在一處,不曾想這些事的?!?/br> 那時年紀尚幼,她的性子見不得生人,除卻家中男子,并無接觸外人的道理,直到阮家事發……琬寧腦中恍然間想到一朦朧身影,那是英王的,彼時她太過懵懂,只覺羞怯,陌生少年慌亂的無端靠近調笑,更多的是讓她一籌莫展,如今再努力想,那人的面容輪廓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那是屬于天子的一張臉,琬寧忽覺僭越,便止住自己這紛紜的念頭。 “倘你家一直平安,你也該到出閣的年紀,江左子弟眾矣,你又會鐘意何人?”他問的越發偏,琬寧一時無措,溫溫吞吞的,“這種事,我不能做主……” 少女的情愫一下似難辨真偽,成去非只覺意興闌珊,這樣旁敲側擊的試探是在蹉跎他自己,他本不肯耗心神同她周旋,有些話卻如鯁在喉,最好的是由她自己說出來,但琬寧偏偏不知。成去非端詳她許久,覺得伊人的神色仍多少帶著些稚子的意味,剩余的則是少女的嬌怯,她到底是年紀太輕,不懂如何深想他人的話中話,可既然如此,她又是如何生了那么大的膽子,在那樣的一個夜晚,尋到顧府去,可如果不是為了自己,又是為了什么? 他多少有怕問出難堪境遇的憂慮,就在他決定暫且不提時,一只柔軟的手卻探了過來,抬首見琬寧眼中那殷切的光芒:“大公子,您想問些什么?” “不想問什么,”成去非抽開手,起身似是去取什么東西,琬寧目光一路追隨著他,等他再回來,才看到他手中已多出一枝步搖來,成去非抬手為她插在鬢間,笑道,“低枝拂繡領,微步動瑤瑛?!闭f著扶了她一把,果真,起身微步之間,那纖纖步搖便搖曳生響,最是動人之時。 錦瑟年華,怎么裝扮都相宜,琬寧沖他羞赧一笑,美人如花似錦,成去非第一回覺得她也生養的這般好,那么能入阿灰的畫似乎也有了可解之處。妍皮不裹癡骨,才是他的期待,成去非心底嘆息一陣,方對她說:“給你新做了幾面屏風,過幾日就能送過去,我記得上次蔣北溟給你送了好些筆墨紙硯一類器具,所以,這一回不急著給你添,等進了臘月,你可想去蔣家探親?” 一晃竟幾年下去了,琬寧心內一酸,雖不知他此刻為何忽提及到蔣家,總歸是感激他還替自己想著此事,遂道:“大公子倘允許我去,我就去?!彼蚰遣綋u,事實上她甚少戴這類裝飾,此刻亦覺好看,不禁展顏無聲一笑。 這般歡喜,是不同于幼年在家中背書流利得長輩稱頌,或是母親給她做新衣裳,或是同婢子家仆于各類節日出門一趟,這般歡喜,讓她心頭蕩著無盡的柔情繾綣,含羞自嗔。 伊人娥眉如新桂,此刻卻只背過自己不語,外頭雨聲不知何時又大了些許,兩人沉默好一陣,成去非靜靜起身,在窗前佇立,腦中想的已是鳳凰元年許侃遇刺一事,忽就記起了那么一幕,那日阿灰是被父親叫來議商稅的,他們相遇是在成府門前,而來傳遞許侃長史被沉湖消息的則是丁壺……成去非仔細回想著當日為數不多的寥寥幾句,終思想明白過來,有些事做時許是以為深扃固鑰,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呢? 如此風雨之夜,本應和友人剪燈夜話,或同佳人暗訴衷腸,成去非略略一回神,轉身再看,琬寧正側眸脈脈注視著自己,也不知她維持這個姿勢多久,便輕聲喚她:“過來一起聽聽這雨聲?!?/br> 等琬寧走到跟前,成去非偏頭看她:“跟我說說,你以前在家中,這樣的夜晚,都在做些什么?” 琬寧抿嘴兒笑:“大公子想知道我小時候的事情?”笑意尚未走到腮上,又不覺散了,她低首輕語,“有時讀幾頁書,有時寫幾個大字,有時聽煙雨jiejie……” 話至此,忽就停頓不前,成去非察覺出她微微有恙,以為她是思家所致,也不強逼相問,好半日,才聽她再度開口,可聲音卻完全變了: “大公子,我有一事想告訴您?!?/br> 她纖細的雙手已絞到一處,身子也在不住發顫,成去非心底一動,外頭風聲掠竹,聲音響得厲害,一陣接一陣,他漠漠問道:“你有事瞞著我?” 猶疑思量整晚的一句,此刻竟極其自然順勢而出,本毫不相干的話頭,引來她這么一說,這算是無獨有偶么?成去非見她似還在遲疑,遂道:“你說吧,我不怪你?!?/br> 琬寧抬首時眼中已蓄滿了淚,好似隨時便要決堤的水岸。 “此事是我有意瞞著您的,您也不怪我么?” 成去非稍感意外:“你倘是再不說,沒了下文,我定會怪你?!辩幯劬σ徽?,淚水便簌簌直掉,成去非只得拿帕子替她拭淚,她就是這樣的性子,這種時候,他還真想拿鞭子抽她一頓,大約才會好好說話。 可手底動作卻溫柔如許,嘆息道:“換了他人,我早沒了耐性,如今被你磨得也只能如此了,你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嫌?!?/br> “我早找到我煙雨jiejie了,”琬寧抽抽噎噎望著他,并未留意他在說些什么,只想著如何交待這件事,“我自幼都是得她照料,當日我們被賣,蔣夫人帶走了我,煙雨jiejie不知所終。有一回,我偷偷去買紙錢蠟燭,可店家說我拿來抵物的鐲子是假的,不肯放我走,正巧顧家長公子替我解了圍,并要送我回烏衣巷,半路上,我聽見一艘畫舫上歌聲耳熟,竟是煙雨jiejie,我,我,”她怯怯住了口,別過臉去,“我不敢跟您直言,遂求的顧公子,顧公子人極好,果真替我救下煙雨jiejie,后來,后來,煙雨jiejie就到他府上去了……” 聽到這里,成去非登時想起她當日左顧而言他,小心試探自己的情形,再想到顧府夜宴那一晚,心底冷嗤,抬了她下頜,一字一頓問道:“你跑去顧府,不是因什么想我想的要死了,是去找你煙雨jiejie了?我說你為何忽說這種不倫不類的話來,拿我當幌子?” 書房里本甚是溫暖,琬寧同他對視的剎那,一時渾身冰涼,只想用雙手護住身子,她實在是怕,怕還是會惹怒他,然而成去非終究沒有露出半點情緒,松了手方淡淡道:“你拿我當借口,我不怪你,我只問你,為何找到人,卻不肯告訴我,照理說,烏衣巷唯有我清楚你身世,你找到親人,最不該瞞的人是我,為何這般信任顧公子?” 他問的有理有據,琬寧囁嚅著,腦子轟然,一時間甚至都想不太清自己當初就瞻前顧后做出那種決定的,此刻被成去非細問,果真無話可講,成去非冷冷一笑:“說不出?我來替你說好了,你覺得即便是做下人,跟著顧公子也比在成府好,因為顧家這位長公子人極好,”他刻意頓了頓,用的正是她方才的原話,琬寧面上一紅,不能否認,只聽成去非繼續道: “而成家的大公子不拘言笑,刻薄傷化?!庇质且活D,琬寧很快念及這是有一日他問她阮家人是如何評議他的,恰恰是她學的兄長原話,此刻被他翻出來,琬寧一陣難堪,本還想聽他下頭如何接言,可他卻就此打住了,她面上淚痕不干,這番言辭下去,她亦只能垂首哽咽道:“是我當時糊涂,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我,我……” 呢喃不成句,琬寧心頭茫然混沌,不知該作如何解釋,成去非折身仍往案幾旁走,端了一盞茶,遮袖飲下幾口方問:“你為何又說了出來?你那煙雨jiejie在顧府住一輩子豈不是更好?阿灰心慈目善,給她尋個好人家也是肯的?!?/br> 說著把茶盞一放,隔著這幾步的距離看著她:“現在說是在暗示我什么?讓我把你煙雨jiejie接回來?” 琬寧先是點頭復又搖首,手心里已滿是汗水,她懼怕他的那點心,自一開始就存在,如今半點未消,反倒更甚,此刻絞得心口直疼,再也說不一個字來。 成去非靜靜看了她半晌,踱步走來扶住她雙肩,因她顫得實在厲害,手底便用了幾分力,捏穩了她:“抬起頭來,看著我?!?/br> 琬寧聞言,極力忍住,哆嗦著徐徐抬首,迎上他目無波瀾的一雙眼睛,竟想避開,可理智告訴她,此刻萬萬不能,她不能再做火上加油之事,成去非的聲音卻出乎她的意料,格外平靜: “這是最后一回,明白了?你的夫君,每日已夠疲憊,我不想回到家中,還要跟你這樣斗心思,不要讓我覺得累,琬寧?!?/br> 警告之意如此明顯,琬寧噙淚緩緩點頭,成去非這才移開手,“我會替你把人接回來,不過不是現在,顧未明已被賜自盡,顧家這陣不安生,沒我的準許,你不要隨意私下去見她,再忍忍吧?!?/br> 他的手到底還是又攀緣上了她的臉頰,撫去那溫熱的淚,橫腰抱起她,往里頭的床榻上走去,附在她耳畔廝磨,微涼的唇貼上他向來喜愛的小耳垂:“留下來,你我說說話?!?/br> 如晦的風雨仍不止,他看著眼前的綠鬢紅顏,恍恍想到,自己心底大概真的是存了這一分的難言柔情…… 第160章 這場雨到后半夜就徹底蔫了勁,琬寧本枕著雨聲睡去的, 夢中覺得憋悶, 便醒了, 脖頸處出了層薄汗黏住一縷發絲,很不受用,許是這閣中甚暖之故,她口中亦是焦渴異常,可渾身半點力氣也無, 正欲勉強起身, 才發覺成去非的一只手臂正壓在她胸口處。是了,怪不得夢中難熬, 琬寧小心移開他的手臂, 悄悄扯過件衣裳,低首系帶打結時,一眼瞧見自己胸前這點點紅印,臉又熱起來,再看手腕處,一片青紫, 也不知他用那么大力氣作何, 琬寧眼波盈盈動著, 往他那邊漫過去一掬,不敢逗留,這邊剛一起身,便覺底下一股溫熱溢了出來, 順著腿心汩汩而下,一時間又羞又惱,只好咬唇呆呆坐回床沿。 寂寂無聲的暖閣里,亦恍惚如春,良久,她試著起身,讓她羞愧欲死的東西提醒著她,腳底的虛浮亦提醒著她,琬寧咬牙尋出帕子,哆嗦半晌,待絲綢的涼意碰觸那一片,微疼的感覺一并而來,這樣的事情實在讓她難堪到幾欲落淚,閉眼摩挲半日,挨完這一事,帕子卻不知要放到哪里去,琬寧不肯多看一眼,只想著天亮定要趁無人時把它埋了。 “你不睡覺,在做什么?”后頭忽傳來成去非懶散的聲音,琬寧情急之下把那帕子往袖管中胡亂塞好,訥訥道:“我口渴,想要喝水?!?/br> 成去非本想任由她去,輕揉了下惺忪的雙眼,卻還是坐了起來,親自去給她弄水。琬寧見他往外室走,忙把那帕子取出,彎了腰直接扔到床底去了,這才堪堪松一口氣,臉頰上的紅潮卻更重,成去非把一盞溫水遞到她跟前,等她飲盡,才低聲問:“還要么?” 她意態嬌慵,似是連回話的力氣也沒了,只搖了搖頭,成去非便摟著她臥下,正想闔眼,卻聽懷中人細聲細語似是抱怨了一句:“請大公子日后……”后頭幾個字竟全然沒有聽清,他輕撫著她耳后青絲,聲音里仍帶絲睡意,“日后如何?” 琬寧把臉深埋在他臂彎間,閉著眼含羞道:“輕些呀,讓她們看見了,會笑我的……”成去非眉頭微皺,“你在胡說些什么,她們敢來偷窺!” 哪來這么些稚氣的話,成去非一面想一面摟緊了她,琬寧卻掙脫出來,把一只雪白的手臂伸給他看,略帶委屈:“大公子為何要掐我?” 成去非垂目一看,原是她那纖細的手腕被他情到濃時不覺就攥得烏紫,一時恨她不解風情,跟孩子似的在這不依不饒,遂打掉她揚起的手:“她們便是看見了,也不敢笑你?!?/br> 說著往她腰間忽重重掐了一把,正巧落在某處xue位上似的,又麻又疼,琬寧忍不住低呼一聲,杏眼瞪著他,面上漲得紅透,這會已是委屈到極點,眼淚都要出來,成去非笑她:“我被你折騰的睡意全無,剛才那一下,是罰你話多?!?/br> 摟著她的那只手便抽了出來,他坐起身,開始穿衣,琬寧扯過被子照例把臉捂了半邊悶聲問他:“大公子生氣了?” 他也不看她,只道:“既然醒了,我去讀會兒書,你睡你的?!辩幱行┌没谧约簽楹闻@半晌,害得他無法歇息,遂悄悄也坐起身來,自身后環住了他腰身,鼓著膽子把臉輕輕貼在他后背上:“我不想一個人睡在這里……” 兩只手交纏在他腰間不放,成去非感覺得出身后這具身子的顫意,低首捉住她那兩只手,熟悉的一幕忽襲上心頭,他想起韋蘭叢也曾這樣自身后擁著他,糾纏著他,嬌嗔著不肯讓他去上朝。發妻生得極美,美人便多些任性的權利,他偶爾會縱著她在自己身上放肆,她也的確一度放肆地不像話,有意在自己朝服上留下胭脂印子,或是求自己教她寫大字,卻偏要寫得極丑極亂?;蚴窃谧约鹤類鄢7哪菐變詴g,悄然放上她平日里梳發偶掉的幾根青絲,韋蘭叢有著數不盡的玲瓏心思,讓他無奈,卻又只能聽之任之。在外人面前端莊自持的美人,卻是自己的活潑娘子,少年人亦會心動如斯,他第一眼見她,便十分中意,好在家世相當,姻緣也算美滿,他對她并無可挑剔之處,然而終究是兩人緣淺如斯,不能攜手白頭。 他想到這,忽就自嘲一笑,白首與共這種事,他甚少去想,太過久遠的事,他通常都不會想,也無任何期待,走好每一步,才是他要思量的,至于日后藍圖,要么是水到渠成,要么是世事無常,盡的了的是人事,無法抗拒的是天命,如此而已。 外頭打更的聲音響起,拉回他的思緒。琬寧何時松開的他,他竟一時無察,轉過身來,見琬寧已靠枕而坐,擁著被默默看他。 “方才是我失禮,大公子不要怪我?!辩幋瓜卵酆?,兩只手微微攥緊了被角。 “我有什么可怪你的?”成去非笑問道,琬寧因方才他半日不語,以為惹他不悅,遂慌慌松開手,不免又懊惱自己此舉太過直露,有失教養,心緒復雜得很,被他一問,頓時無話可接。 “上朝的時辰快到了,你再睡會,天還早著?!彼@邊起身,琬寧也窸窸窣窣穿起了衣裳,動作起落間,他終看到她脖頸往下那一處處自己給留下的痕跡,這才略覺尷尬,走到她身側,拉過她一只手,順勢摸了摸她那極為光滑的一頭青絲:“日后我會輕些,總教你掙命似的受著,是我孟浪了?!?/br> 琬寧被他說的好一陣心跳,扭過臉去,輕輕咬住手指,聲音便有些混沌不清:“大公子不要自責,我并沒有那般難受……” 兩人情=事完全不能算得上頻繁,琬寧也并不太能摸得準他這上頭的規律,有時兩人并肩躺著,只是閑說些許瑣碎話;有時他則似乎想要的厲害,往往這樣的時刻,才讓她覺得他尤迥異于尋常,但事情一過,倘不是她身子上留下諸多蹤跡可見,她總要以為那是一場場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