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一具具鮮活妖嬈的身體,無須服散,已是秀色可餐。眾人兀自凝神注視著那幾乎要拗斷的蠻腰,和那一雙□□天之姿的無瑕軟足,卻見天宮深處,忽走出一人,水銀般的月光xiele滿身,來人并未束發,只任由煙發閃爍著森森的光,手持羯鼓,赤足而來,親自為胡姬們打著拍子。 正是顧子昭,眾人便笑道:“十六天魔,原魔王是子昭?!?/br> 這邊去之雖是第一回見此情狀,卻亦覺平平,聲色之趣,他實麻木。再看看兄長,亦是冷清模樣,一舞既終,只見又換了一眾嫵媚的女孩子過來斟酒。 待行酒到去之處,美人見他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人,嫣然一笑,便抬起纖纖素手注滿了酒盞,捧至其眼前,不料去之只淡淡道:“我不勝酒力,恐不能飲?!?/br> 聽得美人神情一變,眸中登時爬滿懼色,顫音再敬,去之仍不理睬,一側的虞歸塵委婉道:“但啜飲一口罷?!?/br> 去之微微一笑:“恐不能勉為其難?!?/br> 言罷,就聽顧子昭慣有的慵懶嗓音響起:“拉出去砍了吧,沒用的東西?!?/br> 美人身子一軟便瑟瑟趴伏于地,哀哀看著去之,含淚道:“公子救我!” 眾人見狀,不免紛紛勸起去之,去之只笑對眾人:“子昭哥哥要殺自家人,同我等有何干系呢?”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卻又無言以對,不再勸說,恰逢此刻,五行散奉上,眾人便只管服散準備以濟聲色,任由他二人鬧去。 那美人終被架走,顧子昭拍了拍手,又一美人徐徐而至,仍畢恭畢敬執酒跪在了去之面前。 “子昭哥哥今日是同我耗上了?”去之面不改色,看也不看美人,“我說過了,我不勝酒力,謝子昭哥哥美意?!?/br> 一側成去非顧曙虞歸塵三人并未服散,只靜靜看著兩人對峙。 眼見這第二個美人要因此喪命,虞歸塵皺眉道:“去之,子昭是因醉酒加之行散,神志恍惚,你也恍惚了么?” 不想去之卻朝顧曙問道:“阿灰哥哥,聽聞貴府有烤乳豬異常美味,是用人乳喂養而成,為何遲遲不上,是舍不得么?” 顧曙目光略一在成去非身上輾轉一圈,卻見他依舊神情莫測,悲喜無狀,只得回眼前這個一口一個“哥哥”叫著的少年:“難得寒舍還有讓去之惦記的東西,方才我見你舉箸踟躕,想必是不太合胃口,稍候定給你上那烤乳豬?!?/br> 去之隨即一笑,指著眼前天宮道:“這般布置,只怕嫦娥也要下凡而來,長住顧府了?!?/br> 顧曙微微笑道:“嫦娥雖居仙宮,卻難避凄涼寂寞,不及你我皆在凡世,可朝歡暮樂?!?/br> “朝歡暮樂,”去之輕笑,“好一個朝歡暮樂,就沖阿灰哥哥此語,子昭哥哥,我便破例浮一大白?!?/br> 他忽又續上方才的事由,當真昂首一飲而盡,顧子昭冷嗤一聲,此刻渾身已燥熱難耐,腹底火苗流竄,手底則撕扯著衣裳,一雙桃花美目卻鎖在成去非身上,隨手撈過一旁的家姬,推搡向前,懶懶道:“為大公子呈散?!?/br> “服散自可領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局牖,八荒為庭衢的玄妙幻境,大公子又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踉蹌起身,挪至成去非身側,一掃他幾人,曖昧笑道:“此為其一,更可使爾等莖長興盛而不萎,精、液自出……大公子怎忍不試?” 作者有話要說: 惡氣:指的是夏日暑氣 采薪之憂:患病的委婉說辭。 玄霜絳雪:仙丹 熏梅染柳:一種成仙術。這是大公子內心在吐槽殿下,哈哈。 本章節中出現的九款至味,引自漢代枚乘《七發》,作者大學時曾對此文深惡痛絕,因為里面很多字不認識,今日拿來主義,不知枚乘是不是要找我要版權…… 至于行散何謂以濟聲色,大家腦補之…… 第113章 錦袍四散, 廣袖凌亂,頃刻荒火燃盡肺腑,成去非冷冷回望著眼前人。 顧子昭仍噙著尖刻的笑,細細端詳成去非這一雙墨瞳, 里頭山嵐浮動,真是霧靄神秘。他眸色昏沉, 順著對方顎間線條看下去, 猜那衣襟里應覆蓋著漂亮的鎖骨,他實在是惦念那骨頭的觸感。 一旁案幾上婢子已溫好了酒, 而自己心底卻仿佛在燒著一壺醒不來的黃粱大夢, 顧子昭拂袖持酒, 忽俯向成去非耳際,猛然伸出手, 指尖劃過他的衣襟,慢慢摩挲著,低聲呢喃: “大公子的模樣真是冷酷,何物能暖熱你呢?”這一句暗含幾分叵測柔情, 輾轉到末尾,則全然是耳鬢廝磨的語調了, “我想將你骨灰溶進這酒里,當一飲而盡……” 去之見顧子昭竟公然對兄長做出如此逾矩之舉, 手底不禁攥了一攥。 眼見顧子昭幾欲就勢貼過來,成去非揚手攔住了他的手,壓低聲音:“你意欲何為?” 顧子昭嘴角立刻浮上無盡的嘲弄, 因注視成去非的目光久了,遂生出一種不甚清醒的熠熠神采來,襯著幾近透明的衣衫,他整個人便顯得格外明艷,再加上此刻發散,更覺眼前晝夜皆隱,只剩清一色的冥冥薄暮,吞滯著凝滯半空的四野洪荒。 “我欲同你共赴**之歡……”他面上神色徹底變得明暗不定,這短促一句,清晰落入他幾人耳中,那邊亦有子弟留意到這邊的詭譎氣氛來,不由遞來幾瞥探究的目光。 去之聞言,只覺心腸俱惡,恨不能立刻把顧子昭拖出去打死,這般挑釁,于兄長,簡直奇恥大辱! 晚風習習,絲竹不絕,他到底是肆無忌憚,成去非冷笑一聲:“還有什么下作話,一并說完?!?/br> 虞歸塵見兩人僵持,明白阿灰不好出面,便扶起顧子昭:“子昭,你服了散,不宜久坐,快去走動?!?/br> 五行散以溫酒發之,需不停走動行散,顧子昭已在此消磨有些功夫,再不走,怕是真的要出事。 待姬妾過來扶住了顧子昭,又替他解了衣裳,完全敞開了懷,正欲離開,卻見顧子昭推開侍妾,忽回眸沖成去非癡癡笑道: “汝亦無如之何矣!” 這笑中自有說不出的刺骨寒意,成去非已轉過臉來,目光掠過附近案幾,那上頭擺著一把把墨玉酒壺,下面煨了小火,周圍盡是些雕花的金杯銀盞。 今日夜宴,光是酒種,不下十類,那邊眾人早喝得熏熏然,袒身露體,懷摟舞姬,朝四下里行散去了。 “祖皇帝在時,有一年大旱,丹陽郡遂下禁酒令,一年下來,竟省下數百萬擔糧食,如今谷用不足,倒可適當禁酒?!背扇シ撬坪跬耆珱]受方才顧子昭影響,就勢執盞,眼底清酒如碧,淡淡問:“這便是那遠近聞名的桑落酒?” 說罷遮袖嘗了,當真是色比瓊漿猶嫩,香同甘露仍春。此酒選料、用水、釀造及時令都尤為講究,在江左向來廣受世家偏愛。 不過自祖皇帝后,酒禁大開,大族私家釀酒蔚然成風,禁酒令自是管不住這些人。顧曙接言道:“凡遇水、旱、饑荒等災年,自然可禁酒,不過與其酒禁,卻不如征稅,諸多州郡,里內之人多釀酒為業,京畿酒市,亦十分繁榮,大可視之為利藪?!?/br> 既說到商稅,成去非遂問:“除卻關津之稅,市門稅、邸店之稅,還有哪些可納之于稅?” “鹽、鐵、山澤、舟車、輕重各有差,卻皆是府庫所倚?!鳖櫴镆徽Z剛了,見九盞正自不遠處的樹干后探出半個腦袋來,比劃了一陣,心中大驚,卻不好發作,只能遙遙一頷首,示意九盞且先自行其是,仍仔細回著成去非的話。 原來自成去非攜去之赴宴,琬寧心底算著亦是偷入顧府良機,正無人會留意她的行蹤,遂苦苦哀求了四兒半日,四兒自然是無此膽量,驚疑不已:“姑娘此刻要去顧家?!” “是,”琬寧情急,口不擇言,“我找大公子有要事,你帶我去顧府好不好?你不是認識他家中小廝么?讓小廝去傳話……” 如此軟磨硬泡一陣,見四兒仍不敢松口,琬寧憋得小臉通紅,驟然冒出一句:“我想他想的都快要死了,你倘是不肯,我,我自己去?!闭f罷自己都覺得分外難堪,心底砰砰直跳。 果真,四兒駭然看了她好半日,分不清她到底是何意圖,只好猶豫道:“那好,不過姑娘您得跟大公子說清楚,不是奴婢擅做的主張?!?/br> 兩人過福伯這關倒沒費太大周章,既是有要事找大公子,且琬寧言及必須親自去說,自然放行,不過遣小廝一路送到顧府,天色向晚,到了顧府,她兩人皆不敢上正門堂而皇之扣門相問,好在四兒同九盞素日里有所往來,遂從偏門過去,上前叫門,良久有人應聲,開門的人雖認得四兒,卻亦是大怪: “四兒姑娘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四兒掩了掩慌意,引琬寧相見:“這位是殿下的侍讀賀姑娘,有要事見我家大公子,勞煩你帶我們去找九盞,好尋顧公子?!?/br> 仆人并未多想,忙給引路,很快找到九盞,便回避了。 倒是九盞,一見到琬寧,心底暗驚,直嘀咕長公子并無此安排,見琬寧似乎也認出了自己,正無從打算,卻看琬寧忽朝自己用力眨了眨眼,一時疑惑不敢妄動,便先安置了四兒留下相候。 “我認得你……”剛離了四兒,琬寧聲音都打了顫,九盞會意,試探問道:“賀姑娘是來找煙雨姑娘的?” 一句話問到琬寧心尖上去,唯有努力點頭:“我等不來你家公子,才自己跑來,請你帶我去見煙雨jiejie!” 九盞為難道:“我先去稟長公子?!?/br> 不料琬寧忙阻攔道:“別!不能讓成家大公子知道!”她面上早急紅了臉,九盞看她情急至此,馬上都要掉下淚來,只得先帶她去見煙雨。 煙雨本在顧曙書房替其整理近日所練的書帖,不意身后忽傳來一聲“煙雨jiejie”,回首時,只覺一具溫軟的身子撲到懷中來,定睛辨認了片刻,方顫聲問:“可是琬寧?” 琬寧埋在她懷中,口中含混不清:“是我呀,煙雨jiejie,是琬寧呀……”說罷又只是哭,煙雨一時又驚又痛,沒想著能突然見到琬寧,半日里擁著她,熱淚滾滾而下,尚不能分清是夢境還是真切現實。 “琬寧,不哭,不哭了,”煙雨忽回過神來,忙扶她坐下,掏了帕子,替琬寧溫柔擦著淚,兩人對視間,不覺又是哭又是笑,待情緒稍稍平復了,煙雨才愛憐道: “長這么高了,”說罷,念及當初那一場禍事,似乎遠得記不起了,又仿佛就近在咫尺間,“我們琬寧是大姑娘了,真是……” 見煙雨哽咽不能語,琬寧含淚拉了拉她的手:“煙雨jiejie,我見著你,就是死了也不覺得難過了,你別哭呀!” 說著嗓音也跟著變了,嗚咽起來。 煙雨穩穩心神,清楚這么哭下去不是個辦法,遂強忍笑道:“不哭了,咱們都別哭,琬寧,來,說說你的事,那位顧公子只說你是跟著殿下去的成府,是這樣嗎?” “煙雨jiejie,”琬寧心底忽一緊,“顧公子他有沒有問你……” “沒,顧公子并未多問,我自然清楚什么也不能跟他說,你放心?!睙熡晡站o了她的手,安撫道,琬寧聽言遂又安定下來,娓娓把如何被蔣家人搭救,又如何進宮,再又來了成府直到今日一一道來,言畢淚灑了滿臉,煙雨亦聽得怔怔失神,許久才幽幽嘆道: “真像一場夢??!” 隨即撫上琬寧光滑的臉頰,囈語般哀傷:“上天憐惜我們琬寧,定是大難不死,必有后?!?/br> 這一句倒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的心,盡管她清楚,無論如何,她也好,琬寧也好,終究是回不去了。 “煙雨jiejie,你去哪里了?”琬寧定定望著她,仍像幼時語氣,聽得煙雨心底陡然狠狠一酸,當時琬寧年紀小,尋不到自己時,便是這種委屈至極的模樣,軟軟問她:煙雨jiejie,你去哪里了? 可那般羞辱過往,她如何能跟琬寧開得了口?不過忍辱負重,茍活囹圄間,徒存一口氣罷了!煙雨拭了拭淚,勉強一笑,故意用一種輕松口氣道: “我呀,就是丫頭的命啊,不過還是伺候人而已,哪里像你,是個嬌小姐!” 說罷忙引開了話,問她:“殿下待你好么?那位成家的大公子待你好么?” 卻沒想琬寧驟然紅了臉,垂首絞著帕子,煙雨到底是經了人事,驀然間明了個中意味,遂輕聲問: “琬寧,你,是不是那位大公子……”說著尋不到合適的措辭,唯恐問差了話。 琬寧心底一時歡喜一時又覺哀愁,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煙雨,只羞赧看了看她,煙雨不禁追問:“那位大公子,他有沒有把你怎么著?” 卻見琬寧眉眼間盡是小兒女情態,煙雨一顆心便跟著七上八下的,分外酸楚:難道木已成舟?那么琬寧算什么呢?倘是阮家在,琬寧定會許一門好親事,正經到人家里做夫人的,在烏衣巷這種地方…… “煙雨jiejie,你說,”琬寧忽打斷她思緒,怯怯望著自己,“他會喜歡我么?” 不等煙雨說話,琬寧兀自喃喃:“祖父死了,父兄死了,家里人都死了,我只有煙雨jiejie了,大公子他,我一點也看不透他,他離我太遠了,煙雨jiejie……” 說著竟又凄凄哭出來,心頭惘然得很,即便是和煙雨重逢的喜悅也沖淡不掉這層如霧的哀緒,它纏累于心,不肯散去。煙雨忙把她攬在懷中,柔聲細語撫慰著:“他會喜歡你的,會的,肯定會的……” 嘴上雖如此說著,面上卻也是憂心模樣,琬寧她長大了,便要經愛欲這一關,那位烏衣巷的大公子,光是鐘山一事便在坊間沸沸揚揚傳了許久,煙雨自有所耳聞,見慣了自家儒雅的公子,也見識了外頭那些骯臟的紈绔人家,那么,烏衣巷的大公子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她實在難以想象。 想到這,煙雨忽渾身一個激靈,扶著琬寧雙肩問道:“我聽聞,他誅殺了大將軍,你可知道阮家的罪名便是大將軍網羅織造的?” 鐘山一事后,煙雨佐酒陪客間,便聽那些官宦人家私議朝政,關于阮家當初的案子,亦聽出些蛛絲馬跡,此刻聯想到成去非,莫名心頭一振。 “琬寧,”煙雨眼神中多了幾分希冀,“你留在成府,許是天意,成家大公子既能殺大將軍,想必也是極厲害的人物,你難道沒想過也許阮家的事,在他手里,能夠沉冤得雪?” 琬寧面上一黯,緩緩搖首:“他不會答應……” “怎么,你跟他提及此事了?他知道你的身世了?”煙雨不免吃驚,琬寧默然頷首,很快道:“但他不知我今日來尋你,我不敢讓他知道,因他說過,他家中不養閑人,成府的規矩又大,所以,煙雨jiejie,我只能先拜托顧公子照料你?!?/br> 見琬寧面有愧色,煙雨十分心疼不忍,遂摟緊了她:“我能再活著見你,已是上天的恩德,哪里還敢再多奢望?顧公子待我有再造之恩,我就是侍奉他一輩子,也難以償清,我留在顧府很好,琬寧你不要擔心我,你既留在成府,就應想法讓那大公子幫阮家翻案,還阮家清譽,倘是能成,你我便再無遺憾了!” 一席話說得琬寧悲慟難忍,只默默在煙雨懷中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煙雨忽推開了她:“時辰晚了,你得回去,日后我想見你,自會求那顧公子想辦法,他既有善心替你我隱瞞,便自不會相欺,不過眼下,你必須得回去?!?/br> 說著又淡淡一笑:“可惜我不曾見過那位大公子是何等人物,配不配得上琬寧?!?/br> 琬寧羞赧道:“他此刻應還在顧府?!?/br> 煙雨一怔,隨即醒悟過來:“今日顧府在碧落軒設宴會客,原是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