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府衙眾人忽聽他出言辱人,瞬間變了臉色,不想石啟早冷不丁拎刀便朝他身上著實砍了一道,疼得這人哇哇直叫,周圍人見狀立刻要圍攻上來,卻見石啟一雙細眼中閃著幽光,手里仍提著刀,任由那嫣紅的血跡蜿蜒而落,只冷笑道: “你一個區區家奴便敢辱罵朝廷命官,居然還敢論起烏衣巷來了!回去告訴你家主人,他便是想做烏衣巷的一條狗,還沒那個臉!” 這人捂著傷口亂哼哼不止,眼中恨恨,死撐不肯示弱,竟絲毫不泄氣:“好!好極!我們就看成去非能保你到什么地步!” “阿三,掌嘴!”石啟聽他話里辱及大公子,不由大怒,喝了一聲。阿三正愁滿身的蠻勁還沒機會使出來,一個箭步竄過來,上去便扇了這領頭的一個耳光。這一掌手勁極大,頓時把他打得口吐鮮血,好幾顆牙齒都混著血沫吐了在地上,再也出聲不得。 阿三見他死狗般躺那不動,便一把提起,扔到了石啟跟前。 這些家奴一時看傻了眼,其中一個機靈些的忽振臂一呼:“反了!反了!這是在打傅大人的臉吶!愣著干什么!上??!” 說罷掄起了木棍,大吼一聲就撲了上去,登時兩處又扭打成一團。 這些人嘴里也不肯閑著,什么污言穢語都出來了,把對方祖宗問候了遍才解恨。 李統皺著眉,瞅了一眼石啟,為難道:“這也太不成體統了,大人你倒是說句話??!” 石啟又哼哼兩聲,索性脫了罩衫,一把甩到李統面上,道了句:“李主薄離得遠些,別誤傷了你!” 李統慌慌把衣衫扯下來,定睛看時,石啟早飛身上前,一腳便踹倒幾個,他是練家子,十幾斤的槍能耍得虎虎生風,這幾個家奴豈是他對手? “唉!這……這……”李統連連跌足,“這可如何是好!” 不多時,那些家奴紛紛倒地不起,哀鴻遍野似的,東倒西歪躺了一片,好不凄慘,石啟嘴里罵道: “本官早就想教訓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狗東西了!今日倒自己送上門來!來??!都給我押回去,大刑伺候著!” 他這邊又沖阿三打了個手勢:“扔車上去!” 阿三利索道一聲“小人領命!”隨即跟扔麻袋似的,一個個撂平板車上去了,眼見這一車拉不完了,石啟便冷笑道:“再來一車,媽的,老子要讓你們這些個瘋狗后悔打娘胎里出來!” 這些人遭了毒打,又被猛得摔了一陣,早頭暈眼花,只見出氣,不見進氣,李統見狀忙上前去,要在平日里他定要勸誡一番,為官者不可口出污濁臟話,有**份云云,此刻也顧不上這些啰里吧嗦的門道,只小聲提醒道:“大人息怒啊,這……畢竟是傅家……” 不等他把話說完,石啟便打斷道:“不收拾了傅家的狗奴才,后頭還有一眾等著呢,我正愁沒地方殺雞儆猴,山陰縣十余戶豪強大族,李主薄忘了?” 說著也不理會,大手一揮,示意阿三走人,自己則只身往田里去了。 李統愣愣看著他,眼見他走遠,方想起來,忙跟在后頭追,大叫著:“你倒是穿衣裳??!衣裳!” 這邊他剛跑起來,后頭不知何時也跑來一人,卻是石啟家中婢子,這婢子是鮮卑人,眉高目深,白面黃發,身形也比江南漢人女子高挑許多,李統自然認得她,石啟向來偏愛此異族婢子,對其毫無約束,拋頭露面乃是常事,這些早為時人所譏,石啟并不理會。 果不其然,那婢子絲毫沒有漢人女子的拘謹矜持,只邁著兩條長腿急里慌忙地跑過來,沖石啟喊著一口純熟的漢話:“你娘要死了,快些回去吧!” 石統連頭也不回,只高聲道:“死了便埋,找我有何用?難不成我回去了,她就能不死?” 李統早聽得面上掛不住,便對這胡女說:“快把大人勸回家去,這是大事!”石啟家中這位要死了的娘是繼母,石啟同這位繼母的瓜葛,李統有所耳聞,聽說本是庶母,不知使的什么手段,逼走了石夫人,石夫人就此很快病歿,這庶母便扶了正,這些都是陳年往事,卻多少也是為這,石啟的性子自與常人有所不同,年少時狂放不羈,為人又尤為刻薄,乃至釀下一場大禍,再后來,不知為何能為太傅成若敖所搭救,這又是后話了。 不料這胡女倒和石啟一個性子,眨著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笑道:“他說的有道理,是我不該來?!闭f著竟又折身跑走了,李統匪夷所思地看著那一抹身影幾下就跑遠了,再看看那頭已和農人攀談起來的石啟,不禁苦笑搖了搖頭。 這邊石啟雷厲風行清查山陰大族隱匿人口的事,很快傳到建康,不過大半月,已整理出過萬的人口,就是成去非收到消息時,亦覺難免快了些。 派去督查縣政的從事回來時,把所聞所見,一一稟了成去非,成去非一壁批著公文,一壁聆聽,并未說什么,臨到最后,才問: “我聽聞他光著膀子同一群家奴在田間地頭就打了起來,可屬實?” 從事忙道:“屬實?!?/br> 那邊幾位尚書郎雖埋首于公務,卻一直留心聽著這從事的答話,自然也是想多知道些那石啟的新鮮事,幾人面面相覷看了一眼,腦中便各自勾勒當日場景去了。 “還有一事,石大人的主薄讓下官給大公子帶了些話,那位李主薄說,石大人的母親去世了,可石大人卻不以為意,不大守禮,無人能勸,還望大公子能出面訓導,主薄另附了一封書函?!睆氖乱姵扇シ敲嫔蠜]什么變化,忙又補充此事,呈上了書函。 成去非手底筆墨這才滯了片刻,待看完書函,了解了事情緣由,已隱然察覺出不妙,想必喪禮已過,這個時候再提,多少晚了些,卻也不曾說什么,只默然以示知曉,命從事退了。 待從尚書臺歸于家中,他在書房翻了半日的書,腦中忽一動,遂吩咐下去:“去請賀姑娘過來,就說我有事請教?!?/br> 作者有話要說: 石啟,字子先,山陰縣縣令,山陰縣屬會稽郡,此人物曾在九十一章借虞歸塵之口有所提及。 第103章 不多時, 婢子過來回話:“大公子,賀姑娘睡了,不能前來?!?/br> 成去非聞言“啪”地一聲合了書:“你見著沒?”這個時辰,哪里是該睡覺的時候, 剛用過晚膳沒多會,她也不是早眠的人。 “見著了, 姑娘是在歇息?!辨咀有⌒幕刂? 心底突突直蹦,上回琬寧挨鞭子的事, 人盡皆知, 雖不知緣由, 但都認定是賀姑娘犯了大錯才引得大公子動用家法。這回更甚,她剛一進屋, 便聞到一股子酒氣,見四兒嚇得白了臉,忙忙湊上來問東問西的,得知是大公子要傳賀姑娘, 四兒更是怕得不知怎么好了,原來那賀姑娘醉了酒正臥著呢, 四兒便只拉著她衣角道盡好話,求她一定得瞞住了, 好歹過了今晚,明日再去。 府里的規矩她們自是清楚,大公子向來厭惡他人醉酒, 即便是逢年過節家宴上,大公子也只是點到為止,是那么個意思罷了,下人們更不用說了,便是男仆,至多也是私下里偷抿幾口,過下嘴癮,從不敢貪杯的,唯恐耽誤了正事。 這婢子正滿腦子群鴉亂飛似的慌,忽見成去非斂衣起了身,驚得脫口而出:“大公子您要去木葉閣?” 話一出口,迎上成去非冷冷掃過來的眼神,便悔得直想跺腳,在成府這些年,哪里敢當著大公子撒這樣的謊,不等成去非問話,人已經軟了下去,兩腿發虛,幾乎站立不穩。 成去非本無此意,見她神色有恙,雖起了疑心,不過并未點破,只擺擺手:“下去吧!” 那婢子聽聞,一顆空懸的心登時落了地,偷眼覷去,只見成去非面色如常,便欠身行禮退下了。 外頭青白的月光照在石板路上,流銀一般,花事已近闌珊,空氣中仍有殘香,成去非無聲合了門,往木葉閣去了。 燈火仍亮著,成去非駐足在那瞧了片刻,才拾級而上,門是敞著的,他剛一進來,便嗅到淡淡的酒香,是梨花春的味道,抬目四下看了看,只見屏風后頭人影綽綽,有低語呢喃聲,忽聽一句“我不要喝,不要……”泄出來,嬌嬌軟軟,蜜餞一般,入口就要化了。 多少有些使性子的意思,成去非聽出是琬寧的聲音,又聽四兒百般哄著誘著:“姑娘,一口,就喝一口……” 成去非躡足而至,映入眼簾的卻是赤著的一雙軟足,未著鞋襪,白嫩嫩一片晃人眼,這雪白兩點偏還不安分地翹來翹去,那長裙上的飄帶也不知何時散了下來,一半掛在身上,一半已垂落于地。 只見四兒端著碗伏在她身側,磨了半晌,琬寧不是把臉往左扭,便是往右別,她往哪邊動,四兒的湯匙便跟到哪邊,十分耐心。 成去非不錯眼地看了片刻,已明白她這是醉了酒,少見地鬧著小脾氣,嬌滴滴的,倒真有幾分閨閣中的情趣,難怪方才那婢子要遮掩,不過怕惹他動怒。 “你起身,我來?!彼鲩_口,嚇得四兒險些跌了碗,被他穩穩托住接了過來,見四兒睜大了眼瞪他,大氣也不敢喘的模樣,傻了一樣,便說:“你且退下,我來照料她?!?/br> 四兒腦中空空,待回過神,頓時慌了手腳,忙忙跪下:“是奴婢的錯,今日是奴婢的生辰,便從后廚討來一盞壽酒……” 卻見成去非只俯首看著琬寧,低笑一聲打斷了她:“你給姑娘灌的梨花春?” 四兒頭點得雞啄米般,隨即又搖了起來:“是姑娘見奴婢飲酒,也想嘗嘗,姑娘這幾日一直懨懨的沒精神,奴婢見她難得有興致,就又討了梨花春來,誰知姑娘這般不勝酒力……” 成去非輕輕漾著湯匙:“梨花春后勁大,怨不得她,退下吧?!?/br> 四兒見他今日難得的一臉霽色,稍稍放下心來,屈了屈膝,躡手躡腳去了。 倒是琬寧,惺忪著眼,兩頰胭脂般著了幾分春意,青絲堪堪鋪了一枕,手底不覺亂扯著小衣,極嬌極艷的模樣,看得成去非眸子一暗,滿腹冷矜頓雪消,眼前人偏偏還不自知,卻讓他漸漸明白一件事: 不到園林,焉知春、色如許? 他兀自輕笑一聲,先放了解酒湯,一手穿過她頸間,一手把那引枕墊高些,幾乎是貼著她面低語道:“你這是要終朝醉酒還如病么?合該苦依熏籠到天明的?!?/br> 話里有隱隱的調侃,他氣息分明,琬寧只覺面上熱氣襲人,睜了霧沉沉的眼睛,癡癡看著他,好似在努力辨認著他,紅透了的唇畔顫顫翕動了幾下,仿佛有話要說。 “怎么,不認得我了?”成去非見她這般瞧著自己,面上反倒淡下來,“幾日不見,阮姑娘成酒鬼了,這會怎么不害臊了?” 琬寧腦中清明全無,只沖他笑,成去非見她衣衫不整,實在不像樣子,忍著心底那股躁勁兒,伸手替她籠好,他指尖涼,碰到她,她便是瑟瑟一抖,情不自禁往后躲。 可口中卻嬌憨笑著,忽探出一只手來抓住了他那只手,直往胸間扣去,溫溫柔柔地絮叨著:“煙雨jiejie,你手怎么這么涼,我給你捂捂,捂捂就不冷了……” 本無比輕佻的一個動作,她卻是無辜模樣,孩童般的無辜,成去非觸到她胸前那柔軟一團時,瞬間抽了回來,就勢在她云霞一般的臉蛋上擰了一下: “你果然醉得不輕?!?/br> 說著把湯匙送了過去,琬寧照舊是躲,把臉藏進枕頭,聲音也悶在了里頭:“藥苦,我不想喝,我不喝……” 聽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胡話,成去非凝視她片刻,耐心告罄,忽把她從榻上撈起來,自己先噙了一口,隨即鉗住她下顎,不由分說覆上紅唇,輕而易舉便撬開了她的貝齒,壓著那軟舌,強迫她咽下他渡過來的解酒湯。 琬寧心底一驚,忽被灌了東西,雙手忍不住去推他,胡亂舞著,成去非很快松開了她,經這番折騰,她額間早沁了層薄汗,細細喘著,仍是發暈,身子撐不住又軟軟趴了下去,頭卻碰到榻上,疼得她嚶嚀一聲,身體上的驟痛,多少讓她清明幾分,抬眸看了看成去非,倒是把他認出來了,卻仍只是怔怔出神。 她縮了縮身子,蜷了起來,抱住自己的膝頭,兩只白皙的腳丫輕輕抵在成去非身畔,嘴里又開始說胡話:“您答應過我,帶我去放河燈,我想去放河燈……” 居然還記著這個,成去非冷笑一聲:“你是借醉行兇么?仗著我欠你的,在這漫天要價,我不記得我答應過你這個,不肯喝解酒湯,就好好睡一宿?!?/br> 他徐徐起了身,攔腰把她往內室的床上抱,扯過夾被,一切安頓好,自己從外室端了燭臺,便把琬寧睡的這間燭火吹滅了,正欲折身出去,忽聽身后一陣動靜,琬寧一個挺身坐了起來,幽幽啜泣著:“別走,我害怕……” 視線里忽就暗下來,她雖神志迷糊著,可心底的恐懼卻一點不曾遲鈍,待成去非剛一近身,便撲入了他懷間,口中不住喃喃:“你不要走……” 他是一株喬松,她便只是一莖青蘿,此生一息尚存,也要攀緣著他,托身于他,成去非被她箍得緊,空著的那只手終緩緩落在她滿頭的青絲上,一下下摩挲著:“是我有虧于你,這回且慣著你?!?/br> 順手把燭臺放床頭小幾上,讓她重新躺好,方道:“我就在這守著你,歇息吧?!?/br> 琬寧此刻只覺身子輕得很,仿佛置于云端,懶懶的,倦倦的,眼底認得是他,便不肯睡,伏在枕上,唇角漾著淺淺的笑:“我想聽您說話?!?/br> 她這模樣頗顯笨拙,一點都不伶俐,不像是醉酒,反倒是像在怯怯試探著他,成去非嘴角微微一勾,淡淡看著她:“你想聽我說什么?” “嗯……”琬寧腦中游云般飄著,長長吟了片刻,“就說,就說……” 彼時他所言“今日是我母親的祭日”,孤單一句,前后無依,此刻被琬寧重拾于心,自己雖不清不楚地暈眩著,卻莫名心悲,眼中不覺爬上一絲愁態: “您是不是也很想念母親?” 成去非聞言心下并無多少觸動,當日不過一時之念,觸景傷情,偶一為之,算不得什么事,再看她的神情,竟真的疑心她是真醉還是假醉了,便道:“既無平生歡,自難悲不能寐,不像阮姑娘,無事也一身愁,傷春思人追遠,末了,還要喝得爛醉,不是么?” 這些話仍是尋常淡漠語氣,她聽了,只是睜著眼看他,成去非也望向她,眼前一團柔潤的光,照得人心也跟著微微一暖。 “這世間的風樹之悲,皋魚之痛,豈會不一樣呢?”她略一遲疑,還是說了,目中似泛著點點星光,碎在一片銀河之間。 成去非這回則徹底冷了臉:“怎么,你想知道我的私事?” 言罷覺得自己未免有些嚴厲了,遂又收了收:“人死如燈滅,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還要怎樣呢?” “我看你倒不像醉酒,還清楚得很,不如就來說說倫理綱常,”他截住她這個很容易就開枝散葉的話頭,轉而問道:“你祖父是大儒,你自幼耳濡目染,又有解經的本事,可否為我說‘孝’?” 琬寧虛虛應了一聲,聽他繼續道:“倘一人的繼母虐待他,害他,那么喪禮之上,他到底是否要盡禮呢?” “《尚書》里說,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可見母慈在前,子孝在后……”琬寧努力回應著他,腦中并不太能記起太多,卻仍強打著精神,嘴巴似乎都已不是自己的了,便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我要去放河燈……” 成去非本正欲夸贊她通權變,真正通曉圣人之意,不想忽來了這么一句,只得嘆息道:“我答應你,下一年的上元節,我帶你去放河燈?!?/br> 心底卻想,人果真不能輕易欠他人什么,還起來仿佛無窮無盡了一樣……燭火嗤嗤燃著,他見她鼻息漸穩,終沉沉睡去,便閉目揉了揉眉心,確定她熟睡,方悄然起身,端起燭臺無聲去了。 第104章 琬寧醒來時, 已是午后時分,日光落在鱗次櫛比的青瓦上,外頭仍飛著柳綿,她勉強起了身, 披了衣裳便坐到窗子下,太陽xue仍是微微疼著, 只見園子里一□□燕, 忽高忽低,來去甚捷, 她的目光便隨著那燕子起起落落, 直到再也消失不見, 面上便一副落落寡歡的模樣,不知這燕子是不是去年的燕子, 明年今日它們又在何處呢? 春日已遠,四處繚繞著風聲鳥語,琬寧又念及煙雨的事,不覺煩悶無緒, 呆呆托著腮,腦中忽靈光一現, 就想往那月門打量打量去。 一只腳還留在門檻里,迎上四兒端著盥洗的東西進來, 她忙又收回了步子。四兒見她起了身,遂笑問:“姑娘先來洗漱,這連早飯都沒用, 餓了吧?” 琬寧輕應一聲,昨日之事竟半點也不記得了,只知道一杯梨花春入嘴,初覺味道鮮美,但四肢百骸很快都跟著變了味兒,再醒來,自己已經在床上躺著了。 “我昨日,有沒有為難你?”她一壁輕輕撥著水,一壁聯想昔日見兄長醉酒的模樣,玉山將傾般,可女子醉酒終究是很失態的一件事,琬寧一語未了,臉面便先紅了,她這模樣,倒真好看,眼波流轉間皆是情意,莫說是男人,四兒心底嘆氣,就是自己同為女子,都覺得挪不開眼。 “賀姑娘,奴婢說句僭越的話,您低眉的樣子真美,跟前一陣園子里打的花骨朵似的,要開不開的,看的人又喜歡又心急。奴婢嘴笨,不知該怎么比劃,您別往心里去?!彼膬喝滩蛔≠澲?,早忘了她問的前話,等幫她盥洗好,便引著她坐到銅鏡前,拿過了梳子,替她散了發,一下下輕輕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