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他似是厭倦了同她解釋,她對他那點心思,他早看穿看透,整個人被她抱也抱過,肌膚之親也算有了,她到底每日別扭遮掩個什么勁? 難道還妄想著時時同他耳鬢廝磨?還是期盼著他竊玉偷香? 成去非再多瞧她幾眼,只見琬寧早紅著臉,被他又堵得啞口無言,察覺自己那股火氣不免有些外露了,才念及她到底是未經人事的姑娘家,便又緩了一口氣: “我人就在府上,你倘是想見我……”話至此,忽覺不妥,便不再往下說,而是順勢踱步往案幾前去了,拈起那一沓文稿,轉而贊她道: “你倒不是愚笨之人,不至于顛三倒四?!?/br> 一語既了,細細回想,也不像是什么好話,只能再次打住,王朗的著述,他得騰出功夫來仔細考量,適才睡了這么數個時辰的,精神便又回來了,怕是夜間再難入眠,他才是那顛三倒四之人。 外頭雨聲還在,成去非伸手替她掩了窗,秋天的邪風寒氣不知什么時候就偷侵肌理,她自己不留心,他卻看重她身子,本就大病一場,要往結實里養才是正事。 “大公子,宮里來人了,就在前廳,等您進宮?!彼膬焊┦走M來傳話,說完便又垂首退下了。 今日本無朝會,內宮忽召,定不是尋常事,成去非回眸正再想對琬寧交待一句,恰迎上那一雙含情的眼目,心底哼笑一聲,她倒還有這滿身的殘勇。 便不著一言去了。 第80章 前廳里來人卻是阿灰,今日不僅無朝會,亦是休假的日子,阿灰仍著朝服,成去非問道:“今上有召?” 顧曙見他出來,一壁見禮一壁回道:“曙本有些公文還不曾處理完,今日仍留在尚書臺,不想忽接了西北周將軍上的一道急疏,因只我一人在,既是軍情急奏,一來不敢耽擱,二來也不宜妄自越權,遂尋來六部的尚書,再請尚書令大人一同商議?!?/br> “好,你先行一步,我換了衣裳隨后就到?!背扇シ菓聛?,顧曙卻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函遞與他:“這是周將軍另給您的私信,想必是驛站發時疏忽了,沒送府上來,發到一處去了?!?/br> 言外之意很明顯,成去非這才明白阿灰為何親自來請他,且又言及他一人在尚書臺之事,緣由就在于此了,成去非接過書函,順勢往袖中一置: “阿灰有心了,多謝?!?/br> 他的言外之意也很清楚:他承這份情。 隨后很快換上朝服,出了大門,隨手正了正頭上冠纓,不禁想起一事,遂對趙器道: “我本答應給步蘭石張羅一門親事,他倒先提了,說是看中了賀姑娘?!毖粤T看了趙器一眼,趙器到底是長年伴其左右,聽成去非話到此就了結,也沒表態,差不多能猜到他的意思,便試探性回了句: “步大人定是不知內情,才貿然跟您提這個事?!?/br> 成去非輕“嗯”了一聲,撩衣上了馬車。 馬車駛進御道,在司馬門前停住,成去非剛下來,就遙遙見那邊也有人下了馬車。 “尚書令大人?!庇輾w塵上前過來見禮,兩人私交雖好,可在廟堂之上,虞歸塵向來恪守禮制,公私分明,他如今和阿灰是成伯淵的左右手,更得謹慎自守,小心行事。 成去非邊往里走,邊道:“想必你也是阿灰找來的,都說我勤勉,阿灰分毫不比我差,西北那邊,我猜多半是出了亂子,否則,周將軍也不會這么急著上折子?!?/br> 兩人并肩而行,一路議著事,不覺抬眼間見尚書臺透著亮光,天色昏昏,這雨下的,讓人也分不清時辰了。 待成去非進去,眾人紛紛起身先見了禮,成去非打了個手勢,示意眾人歸位,顧曙這才把奏疏呈上:“恐十萬火急,路上跑死了好幾匹馬?!?/br> 成去非拆了火漆,先留意了下日期,才看正文,眾人見他目不轉瞬,目光便都匯到他身上,可尚書令大人喜怒向來不行于色,眾人盯了他半日,也不見他流露半分情緒,只淡淡說道: “先傳著看一看吧?!?/br> 由虞歸塵起頭,一一傳了遍,書函倒不長,原是說西北軍餉一事。 在座的幾位尚書,大都出身顯貴,雖不是很懂行兵打仗,卻也把信中的重點領悟到了:這是要錢呢。 西北的軍餉已經虧空許久了。 事情遠不止于此。 今夏建康發大水,天跟漏了片口子一樣。西北的口子,卻是落在地上的,能死絕的莊稼不留一樣,顆粒無收的情況下,邊民屯田,就是屯千畝萬畝,也是枉然。 軍費拖著發不下去,人心自會思變,尚無戰事還好,一旦戰事四起,軍隊兵變便是轉瞬的事。再訓練有素,忠君勇猛的士兵,餓著肚子守城抗敵,也是天方夜譚。這個道理雖淺顯,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 成去非十六歲入朝為官,十七歲便前往西北,入叔父成若霈帳下為長史,雖只有短短不到兩年時間,卻深深體會了何為“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br> 更何況,將軍的信中已委婉提及處置士兵逃竄一事了。 眼下正是西北草肥馬壯之際,胡人勢必要照例來掠奪一番,以備冬日之用。 事態嚴峻至此,然而江左朝廷的情況,無人比成去非了解得更清楚了。 國庫空虛得讓人咋舌,光是建康澇災一事,就讓成去非見識了何為真正的捉襟見肘,江東富庶,可朝廷卻窮酸得跟叫花子并無兩樣。他煞費苦心,好不易才壓著官員捐了次糧,解決災民之困,又遇上方山津沉船一事,簡直讓人動怒都不知要往哪里泄火。 眼下兵制自有諸多不合時宜處,可沒有錢糧,就沒有資格談兵制。 那邊西北是戍邊連年,士兵們客死他鄉。這頭則是江左浮華,綺夢如云,江左子弟自然無須胼手胝足櫛風沐雨,百官們也絕不以俗事而勞形。成去非眉梢動了動,他一直沉默,其余人也就無話可說,還是虞歸塵先開的口: “軍國大事,不可怠慢,無論如何西北的軍餉要補上?!?/br> 這話說的大而化之,等于沒說。 成去非把目光投向阿灰,顧曙自遷尚書左丞后,仍兼著度支尚書一職,專掌軍國支計。 在要事上,阿灰向來頗有見解,心中自有丘壑,亦非揣著明白裝糊涂之人。雖好清談,卻又循循守禮,在實務上絕不含糊。在成去非看來,阿灰位列“江左八俊”,自是名副其實。 “西北邊關,自我朝立國以來,便存隱患。疥癬之疾,終變朝廷心腹之憂。這幾年,西北災情不斷,局勢漸重。不知諸位是否留意,就是江左,未及入冬,便冷得出奇,如此一來,胡人更為猖獗,動作頻繁,前線費錢糧亦愈多,信上所言,也在意料之中?!?/br> 顧曙徐徐道來,絲絲入扣,成去非聽得專注,這一點,阿灰竟同自己留心到一處去了。 “軍費向來是朝廷支出的大頭,朝廷的戍邊策略,不可謂不長遠,戰車開到哪里,就在哪里種田,不過,弓箭、馬糧、軍餉、撫恤這些,不能單靠邊民的屯田,歷朝歷代,能打得起仗的,都無一不是國庫充盈之時,即便國庫有錢,也不能沒完沒了地折騰。曙曾細算過一筆賬,前線一個士兵,后頭就得有五個百姓來供養。西北邊關之事,需從長計議,眼下,國庫再不濟,也必要解其燃眉之急,誠如將軍所言,恐人心思變焉?!?/br> 這幾人卻不以為然,阿灰說了半日,仍不過是想著自國庫撥款撥糧罷了,既如此簡單打發了西北,又何須興師動眾,大雨天的還要召齊他們幾個,此事阿灰同大公子商議便可定了主意不是? “不過建康災情未除,老百姓至少得熬過這一冬,下官有一不得已之計,還請尚書令定奪?!鳖櫴镏t謙頷首,頓了片刻,才道: “江左登記在冊的富商不在少數,可為大用,當然,名目是自天子出,一解西北之困,二增朝廷聲望,以安人心?!?/br> 這是明目張膽搶到商人頭上來了,眾人不傻,當下都聽出其中玄機,不過,只要不是搶到自己頭上,一切都可商議,便連連附議,直道阿灰是一舉兩得之法。 “另佐他法補之,凡前線將士,家里予以免租免稅,雙管齊下,先把這次危機解決了,再圖謀長遠之計?!鳖櫴锊痪o不慢收了尾,卻聽得眾人心中只贊其機敏有道。 國庫空虛,又逢著天災,只能掠之于商,成去非固然知道這法子陰毒,但西北事體緊迫,也只能將就行事,倘朝廷真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國祚安能長久? 眾人又商議一陣,只待朝會奏報,天子首肯,中書省擬旨,底下府衙各司其職,照辦下去即可。 自尚書臺出來,已是丑時。出了御道,四下萬戶千門皆寂寂,夜雨打濕朝衣,成去非并未急著上車,而是同虞歸塵一起走了一段。 “阿灰此計,只可行一時,我本是不贊同的,卻也無法?!背扇シ强諊@一聲,滿是無奈,目中閃著徹骨的寒意。 長遠之道,尚是水中月鏡中花,自然不得不用權宜之計。 他這般喟嘆,虞歸塵心頭也微微覺得難過,把方才未當眾人面說的話,此刻悉數提了出來: “你此前曾想過建‘防秋’之制,如今看,實在難行,仍不過錢糧兵馬人丁諸事,不過,你看,讓河朔參與到防秋中來,如何?” 河朔大地,兵強馬壯,自成系統,幽州軍紀律嚴明,彪悍驍勇,絕非建康能比。 “李叢禮那只老狐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防秋所耗,他焉能不清楚?屆時,再趁勢獅子大開口,敲詐朝廷,反受其害?!背扇シ悄X中頓時浮現出李叢禮那雙精明異常的眼睛,很快否決此項提議。 “他能老老實實呆河朔,不給建康添亂,在他一畝三分地上愛怎樣就怎樣,建康管不到他頭上?!?/br> 河朔尊建康朝廷,不過是面子上的事,雙方心知肚明,至于當今母儀天下的……成去非忽想到這一層,不由同虞歸塵碰了碰目光。 似乎也未嘗不可,李叢禮忽同建康交好,不過是因為河朔李盧之爭已放到明面上來,當日并州之事,便是最好的佐證。建康鞭長莫及,任由兩大世家明槍暗箭爭地盤,河朔尚武,胡化嚴重,朝廷從來只象征性任命官員,不過是政令自天子出,名正言順罷了。 既是名正言順,便可為著手點。 要置河朔安于這面子上的臣服,不過亦是保持平衡之道,成去非想起父親的話,自然又念及西北同范陽盧氏交好的叔父,心中思緒漸清,便仍回到正題上: “國庫之空,才是癥結所在。既不是一日兩日空下去的,自然不會一日兩日就能滿了?!?/br> 他早從度支部查了相關存檔,自祖皇帝以來,人口登記造冊數,以及田畝稅收,皆只見其減,不見其增,照理說,祖皇帝創業始,天下未定,同今天不可同日而語,可一切竟朝反著去的,豈不荒謬? 如今,連軍情之急,都這般逼人,再想到夏日澇災,成去非的目光徹底沉入夜色中去了。 回到府上第一件事,便是準備細讀王朗那兩卷文稿,算算時辰,猜琬寧應安置了,不想過木葉閣時,見窗子竟還透著光,便舉步而入。 外室四兒歪在榻上正睡得沉,成去非落腳很輕,往書案處探了一眼,正瞧見琬寧以手支頤,昏昏欲睡,卻仍強撐著不倒,燭臺盡在咫尺,他真怕引得一場火,燒掉王朗一生心血,屆時就是到王公明墳頭,自己都無半點顏面。 他先把那燭臺緩緩移到另一處,才輕輕把琬寧推醒:“困了便歇息吧?!?/br> 琬寧睡眼惺忪,抬眸的剎那仍是混沌的,等看清是他,頓時睡意全無,一下清醒了。 成去非目光在她身上略略一轉,也未做聲,只收拾手底文稿,琬寧不知此刻是幾時,柔聲道: “已經整理好了?!?/br> 竟這般利索,倒替他省了功夫,成去非低笑一聲:“你合該生為男子,女兒身可惜了?!?/br> 琬寧卻并不喜聽這種話,不由悶悶說道:“我不要生為男子?!?/br> 她罕見的那點倔意再次顯露出來,半垂著面,微微上翹的嘴角,正被成去非瞧得一清二楚,饒是道出略帶情緒的一句話,可仍是那朵弱不勝衣的花,不堪一擊。 成去非腹底的火蹭蹭直往上竄,伸手便扯她入懷,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一壁咬著她小巧的耳垂,一只手早滑進她領口放肆游弋起來:“這會剮你且嫌無rou,你給我好生養著,待我閑下來,再好好謝你……” 第81章 “謝”字被他刻意往重里咬了幾分, 柔軟的女體就在他懷中,無意“嚶嚀”一聲,好似受到驚嚇的小獸胡亂推搡著,成去非鉗緊了她, 隔著褻衣,握住那尚不能盈掌的豐腴——遠比這具身子來得更為柔軟可感, 少女干凈的味道瞬間淹沒了他整個人。 俯首便可見她纖長的脖頸, 他唇角依舊壓著遲遲不肯泄出的一聲喘息,眼前這朵花, 大可折去做案頭清供, 又恨不能此刻便打破毀滅, 好似只有撕碎了蝴蝶的翅膀,才知道它美在何處。 他如此輕薄, 緊繃的唇線落下幽深一句: “日后,我來做姑娘一個人的衣冠禽獸可好?” 冷冷啞啞的聲音卻似guntang的熔巖,灼得人心惶惶,他低眉一垂眼間, 仍是在那神壇之上,自有孤家寡人的輕盈。 琬寧衣衫早亂, 面上的紅霞徹底往四下蔓延,她到底是十幾歲的姑娘家, 又羞又驚,忽被他這么囚在懷中,大行無禮之事, 多少有些恍惚,粉唇微微翕動,正不知該如何反抗,身上重力忽驟然消失,再抬首間,成去非已抽身而立。 朝服未除,他依然是烏衣巷方儼峻整,嶷然自守的大公子。 王朗的文稿被他重新置于懷間。 一念清凈,烈焰成池。 而琬寧兩只手還在顫個不停,慌亂地攏著衣裳,整個身子仍是酸軟空乏的,好似方才那一幕只為夢境。 她哪里能應付得來烏衣巷大公子。 深情不過自賦,愛欲流過,六根流過,她自然不會知道,成家大公子不僅是那知萬重非的人,亦是既已鑄定之人,安能輕易打動? 知一重非,進一重境,亦有生金,一鑄而定。 于她,只有自事其心一條路可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