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孟七七好奇地問了張家的下人,說是為了能讓族內弟子更好地修煉,張家的宅院下面,用上千顆晶石布了一個巨大的聚靈陣。 上千顆晶石,這么大一個陣,陣法的核心節點處必定放置著更大的血晶石。如此豪氣,實在叫孟七七忍不住咋舌,心生羨慕。 幽幽嘆了口氣,孟七七認命地盤腿修煉。一邊吐納,一邊暗自留心著外面的情形。 可誰知他沒等到張家的小動作,卻等來了張庸。 為了避免張家人起疑,陳伯衍與沈青崖都回到了自己房內,于是偌大的房中只有孟七七與張庸二人。 張庸一進門,還未等門關上,便跪在了孟七七面前。 孟七七一驚,卻沒急著伸手扶他。兀自關了門,背著手走到他面前,問:“賢侄這是何意?” “前輩,今日多謝前輩斬了那妖獸,替我張家除一大患?!睆堄闺p手抱拳,言語懇切。孟七七觀他眸中感激之色,不似作假。 他暗自思忖著,從容不迫地看著他,道:“此話何解?” 張庸仍有些激動,說話略有些急促:“前輩大概也看出來了,我們雖拘著那妖獸,還在四周布下封印陣,可是妖獸畢竟與人不同,它即便不修煉,在那晶石環繞的采石場中也能主動吸收元力,增長修為。它如今已經到了第三層大境界,時不時便要發狂反抗,難保日后不會變得更強?!?/br> 說著,張庸嘆了口氣,“我數次勸我父親將它斬殺,以免釀成苦果??晌腋赣H不聽,為了太爺的病,為了我張家,他甘愿鋌而走險。幸好前輩及時出現將那妖獸殺了,斷了我父親的念想,否則……我恐怕也只能看著,束手無策?!?/br> 孟七七忽然想起張庸見到妖獸尸體時,眸中一閃而過的喜色。瞬間的反應不會騙人,這張庸恐怕真的希望妖獸死去。 “你且起來吧,我也不過順手而為,無需行此大禮?!泵掀咂叩穆曇魷睾土嗽S多。 張庸感激地站起來,朝孟七七再拱手,一句句“前輩”叫得情真意切,倒一點兒都不在意孟七七年紀比他小。 “坐吧?!泵掀咂吆鋈挥X得這張家少主還有點兒意思,順手賞了他一杯茶,問道:“如今妖獸已死,你日后有什么打算?若有我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br> “多謝前輩!”張庸驚喜,可是真要請孟七七幫忙時,話到嘴邊,他又不好意思起來,“前輩,這事兒張家有錯,前輩若能替我們瞞下此事,晚輩已感激不盡了?!?/br> 孟七七笑道:“那你可否告訴我,那只妖獸究竟從何而來?” “這……”張庸猶豫了,思慮片刻,他道:“當年我還沒有插手族中事務,對此事不甚了解。但是晚輩可以擔保,我們張家真的只有這一只妖獸而已!” 唯恐孟七七不信,張庸鄭重道:“我可以對天發誓,真的沒有。若是有的話,我們何必留著這一只放任它修為漸長,而不換一只呢?” “你先別著急,我并未懷疑你?!泵掀咂叩溃骸爸皇悄阋?,妖獸流竄俗世,是大事。普通百姓沒有修士的通天之能,若你真的再見到其他妖獸,必不能將之留下,留下隱患?!?/br> “晚輩記住了?!睆堄裹c頭。 孟七七含笑再問:“真的沒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幫忙?” 張庸猶豫片刻,終是妥協道:“前輩,在下確有一事相求,只是此事并未與我父親提過,我怕……” “怕我覺得兒戲,不放在心上?”孟七七道。 張庸心思被戳破,索性把心一橫,攤開了講,“如今妖獸沒了,我不知父親如何想,我是絕不愿再去尋第二只妖獸來的。這樣做或許可以稱之為不孝,但如此為太爺續命,我卻覺得……這更像是種折磨。太爺為張家征戰一生,如今他老了,病了,我只愿他能安然地過完這輩子最后一點時光。我也知道,一旦太爺仙去,我撐不起偌大一個張家,必招致禍患,所以我想請孟前輩能賜我一句話?!?/br> “什么話?”孟七七饒有興致。 “若太爺仙去,有朝一日張家有難,請孟前輩能相助一二。若孟前輩能答應,我愿將采石場三年內一半的產量無償贈送給劍閣?!?/br> 饒是孟七七見過諸多大世面,聽到張庸這兩句話,也著實吃了一驚。這手筆,未免太大了。 不過轉念一想,張家的采石場可是塊香餑餑,若孟七七真的插手幫忙,要付出的恐怕不止一點兩點。 這一筆買賣,孰賺孰虧,還真不好說。 “為何選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劍閣早已式微,或許沒有那個資本來幫你?!泵掀咂咴谧琅宰?,威壓散開,神色淡然。 “叩仙大會的事情,晚輩已經聽說了。張王兩家是死敵,若張家有難,王常林必定會來咬一口。至少劍閣不會怕王家,也不會被他們收買?!睆堄鼓抗馓拐\,直視著孟七七的眸子,毫不避諱:“我相信劍閣的信義,也相信前輩的實力?!?/br> 孟七七沉吟片刻,似有意動,卻又道:“可是這張家,好像現在還不由你來做主?!?/br> 聞言,張庸沉默著,眸中隱有掙扎之色。他似乎在下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在對孟七七說出這些話之前,他還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要走這一條路。直到現在,他終是咬咬牙,訣絕道:“前輩放心,我說的話,必定算數?!?/br> 如今不能做主,日后卻不一定。 孟七七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也不多問。這是人家的家事,縱是斗得你死我活,跟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思及此,孟七七勾起嘴角,道:“好,我答應你?!?/br> 張庸沒料到孟七七答應得如此爽快,心中有些狐疑。但答應了便答應了,張庸唯恐他反悔,立刻從須彌戒中拿出一個小木匣子放在桌上,恭敬道:“這一匣子晶石乃是我的私藏,請前輩務必收下?!?/br> 孟七七看著那匣子里滿滿當當的晶石,看向張庸的目光愈發柔和。民間流傳的話本上,修士都是一心求道、淡泊名利的高人,可他孟七七就是個俗人,就愛張庸這樣上道的晚輩。 紅塵囂囂,誰不是俗人一個呢。 于是,雙方皆大歡喜。 待張庸離去,孟七七迫不及待地盤腿坐在貴妃榻上,開始數他的晶石。這張庸不僅上道,還很厚道,普通晶石下面鋪了厚厚一層血晶石,不是假貨,而是貨真價實的上品血晶石。 孟七七一顆一顆地點,簡直愛不釋手。 想想一趟金陵之行,他撒出去多少人情多少積蓄,這下總算收回來一點了。 正樂著,陳伯衍不知何時出現在房中,關了門,沉默地看著孟七七。 孟七七抬頭掃了他一眼,問道:“大師侄晚上不睡覺,來我這兒做什么?” “小師叔又與張庸在說什么?”陳伯衍反問。 “這可是小師叔的私事,大師侄身為晚輩,怎好過問呢?”孟七七支著下巴,揶揄道。 陳伯衍上前一步:“小師叔?!?/br> 孟七七換了個姿勢數晶石,道:“你喊我師叔祖都沒用,我禮都收了,可不能把答應別人的事告訴你?!?/br> 陳伯衍冷冷地掃了一眼晶石匣子,道:“陰山妖丹遍地,若小師叔喜歡,改日我讓戰叔送一車來?!?/br> “滾?!边@個王八蛋,之前也不見他送過一顆。送個破草珠子,他也不嫌磕磣。 “師侄是來為小師叔守夜的?!?/br> “兩車?!?/br> “好?!?/br> 第69章 少年事 賺夠了, 孟七七終于收起玩鬧心思, 談起了正事。他把玩著手中的晶石,嘴角帶著似笑非笑的玩味, 道:“張庸來找我談筆買賣, 這是他給我的見面禮?!?/br> “小師叔答應他了?”陳伯衍問。 “張家采石場三年內一半的產量, 由不得我不答應。況且,這約定得等到他執掌大權后才能生效, 我們不是懷疑張家有什么古怪么, 一旦張家出現什么變故,這古怪之處就會自動浮出水面了?!?/br> 說罷, 孟七七又把張庸的話簡單地說給陳伯衍聽。陳伯衍聽聞后, 問:“小師叔相信他嗎?” “信與不信重要么?不重要, 只有這手里的晶石才重要?!泵掀咂咝χ嗔说嘞蛔?,拿出一塊豪爽地扔給陳伯衍:“小師叔賞你的。管他要作甚么妖,他們作他們的,我們玩兒我們的, 明日小師叔帶你去趕集, 好好玩玩兒?!?/br> 陳伯衍握著那晶石, 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一夜平靜。 翌日,孟七七三人皆起了個大早。婉拒了張家為他們準備早膳的好意,孟七七帶人上了街,走街串巷,去尋覓地道的清平郡美食。 今日清明,有雨。 雨水打濕了行人的衣擺, 鄰家的雀兒都躲在了屋檐下,用喙梳理著羽毛,間或歪著腦袋,看岸邊盛放的木棉花落下一兩片花瓣來,落在青石板的地上。 可這絲毫不能減弱孟七七的興致,他饒有興致地走過一個又一個虛掩或緊閉的門,聞過這家或那家早點的香味,腳步不疾不徐,好像在這雨中的清平郡中,追憶著什么。 他負著手走在前頭,陳伯衍為他撐著傘落后半步,白色的衣擺早沾了臟污,可孟七七的腳步卻遲遲沒有停下。 這陌生又熟悉的街市上,好似沒有當年的那股香味了。孟七七站在石橋上往岸邊望去,他記憶中那家書鋪早已變成了一家當鋪,書鋪里那位好心的老板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帶陳伯衍逃離采石場后,把他藏在靠近附近村莊的一個山洞里。夜深了,城門已關,附近只有一個村莊,孟七七唯恐會被人找到,連村里的郎中都不敢請,只能憑借多年闖蕩的經驗,在山林中找來了一些草藥,替陳伯衍粗粗地包扎了一下。 第二日他獨自來到城中找郎中抓藥,抓完藥,囊中羞澀,所剩的幾枚銅板或許只能換一頓的口糧。 那時他拎著一大包藥站在香氣撲鼻的街上,身上穿的是早上剛剛清洗過血跡還沒有干透的破舊衣裳,少年多愁,竟生出一股“天大地大竟沒有我容身之處”的愁緒來。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心聲,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孟七七趕緊把藥藏在懷里,抬頭看著天恨不得把天戳個窟窿,看天河是不是會從那洞里倒灌進來,把他淹死。這老天爺也真是奇了怪了,他從前許愿要大富大貴、天下無敵的時候,也不見他有什么反應。 可見老天爺也是個欺軟怕硬、趨炎附勢的主。 臨街的書鋪老板看見一個少年獨自站在雨中,也不知在心中為他編織了多么凄慘的身世,轉身數了十幾個銅板出來給他。還告訴他哪哪兒有一家包子鋪,里頭的包子又大又便宜,就是味道差了點。 他問孟七七識不識字,孟七七知道他或許能為自己提供一個不錯的飯碗,好運來了擋都擋不住。 可是孟七七說:“我不識字?!?/br> 他是真不識字,拿著那十幾枚銅錢他去那家包子鋪買了包子。他覺得書鋪老板說的有點不對,這家的包子又大又便宜,可也很好吃。 今日或許是又下了雨,雨太大了,于是他便沒有聞到當年包子鋪里傳出的那股香味。 “小師叔在找什么?”陳伯衍看著眼前的濛濛細雨,只覺得孟七七的眸中好似也在下著細雨。雨不大,和煦、平淡,可是雨中有風,總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涼意。 孟七七轉過頭來,反問道:“大師侄陪我走了半天,可有碰到什么想吃的?” 陳伯衍忽然覺得這時候自己應該說出一個特定的答案來,孟七七一大早帶著他們走街串巷,他一定在找什么。 這樣東西應該深埋在他的記憶里,只要他說出來,孟七七下著細雨的眸子便能放晴。 可是記憶如一潭死水,陳伯衍握緊了傘柄,什么都沒有說?;蛟S他可以蒙一個,可是孟七七何等聰明,豈會被他騙過? 忽然,孟七七輕聲罵了一句:“呆子?!?/br> 陳伯衍不解,孟七七便道:“你怎么不隨便猜一個,這樣我還能打你一頓?!?/br> 陳伯衍:“……” 孟七七勾起嘴角,他就愛看陳芳君吃癟的模樣。 陳伯衍抬起手,在他面前攤開掌心,道:“那我猜,是包子?!?/br> 孟七七挑眉,開始思考陳伯衍故意調戲他的可能??申惒芸雌饋硎切母是樵赣懘?,但是……打手心? 這可真是一點都沒變。 他欺負別人的時候,壞事都做盡了。輪到他做錯事了,就無奈地攤開掌心來讓你打,好似寵著你似的。 孟七七忽然有點手癢,他如今可有出息了,這一掌打下去,絕對能廢了他的手。然而那廂,站在橋頭的沈青崖忽然瞧見了什么,眸中泛起一絲喜色,而后他直接撐著傘從橋上跳了下去。 高高撐起的紙傘,堪堪擋住了輕柔的風雨而不破,悠悠地向下落去。而傘下的公子衣袂翩翩,溫潤清雅,足尖點在橋下行過的船頭,不一會兒,又在大船小船連成的路上飄然遠去。 他像是一片云,來此天姥山青崖上的一片閑云。 當年孟七七第一次遇見沈青崖時,他們在橋頭擦肩而過,孟七七瞧著他的側臉,心想:哪兒來一個謫仙般的公子,這人肯定是喝仙山的露水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