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11月1日,晴。 喜歡他的第五百天,可能真的不適合。 熬的湯他不喜歡喝,想求和他總是轉身。 明明想說給宋易修道歉,想說讓他陪我去北城給宋易修道歉,想說讓他陪我去北城看一看馬上要翻新變樣的北三中……真的真的熬不住,他那么輕描淡寫,你和宋易修在一起,你和宋易修在一起,你和宋易修在一起…… 不該是他,為什么他要說這樣的話,明明傍晚陪我哭的人是他,深夜牽我手的人是他,抱住我的人是他,給章魚小丸子的是他,載我回家的是他,笑我矮笑我平胸說理想型不是我又給我拎書包的人,還是他啊…… 真的真的。 他靠近,他遠離,他低醇著聲線挑眉笑,他眉目泠泠裹冰霜。 秦詩被傅逸甜蜜地扣著手,而江甜走向陸允信的路滿一塊,空一塊,舉步維艱。 如果牽連成為負擔,那么…… 江甜合上日記本,房間燈熄的剎那,隔壁的光恰好亮起。 填了留校,送她回家,返回學校又翻墻回來,隔她近一點吧。 陸允信想,這樣會隔她近一點。 近到他可以清楚地聽到她關門,她洗澡,她安靜了一小時十八分五十六秒…… 陸允信靠著床,眼睫半闔。 他一下一下捋著面條的背,修長的指節沒在哥威斯犬的軟毛里。 陸允信眸光輕閃,“面條,”他說得低,緩,喉結滾如三月江南屋檐瓦片上將落未落的雨,“你說,我是不是很混蛋……” 面條輕輕蹭他的手。 ……… 月考過得很快。 題整體難,一班卻考出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平均分,尤其語文。 郭東薇重點表揚江甜:“課代表功不可沒,同學們功不可沒,當然,這些同學除了某個人?!?/br> 郭東薇微笑:“678總分年級第一以為我不敢說你?所有人都在進步,就連二班第一都從你三十分靠后考到現在677了,陸允信啊陸允信,百分百的及格率敗在你一個人手上,語文公認最簡單,你給我說說,你的89分是怎么答出來的,???!” “做著夢在答?!标懺市怕唤浶?。 同學們哄堂大笑。 郭東薇氣得一個粉筆頭朝他砸去,陸允信偏頭躲,視線不經意撞上江甜的。 她和同學們一起揚唇,迎向自己,笑得明媚友好……夾著一絲明顯的疏離。 江甜別過臉。 陸允信忪了幾秒,更換腿交疊的秩序,擰開水瓶仰頭喝,喉嚨滾得緩而費力…… 晚上看電影,是東郭考前承諾的。 馮蔚然負責統計投票,理科實驗班男女比例四比一的后果就是《歌舞青春》敗給了《死亡錄像》。 拉燈,拉窗簾,鎖門。 一片漆黑中,沒有鋪墊,沒有因果,攝像機直接將觀感帶進那幢充斥著喪尸和死亡的大樓…… 女記者電視直播,突然沖出來渾身是血的人。 “哐當——?。?!” 大樓里的亞裔帶著子女逃跑,慌亂中敲門,開門的老太太露出獠牙森森。 “啊——?。?!” 尖叫不斷,血腥刺目。 幾個極為不適的女同學去東郭辦公室自習。 剩下來的、包括江甜,原以為自己承受力還行,抱著獵奇的心思跟著救援官兵的視野上樓,在極小心的氛圍里聽到點令人舒緩的輕音樂。 一個救援兵循著音樂,試探著腳步走入轉角,恫目駭牙雙眼赤紅的喪尸無聲立在他身后,倏地—— “啊——?。?!”男生們嗤笑,女生們高音。 江甜猛一下捂眼扭頭,驚慌中轉錯方向,驀地撞進一方溫熱的胸膛。 江甜整個人一懵,伴著耳畔又一波尖叫,從手指縫隙里看到陸允信的手,手上的手機,手機上正在廝殺、因為自己莽撞而停下cao作的游戲界面。 “起來?!?/br> 江甜慢慢回神,強壓下不知名的情緒:“不好意思……” 江甜撐著他桌子邊緣想坐直。 陸允信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扯出抽屜里的校服外套揉腿上,然后,手覆上她撐桌子的手,掌心貼著她手背,長指滑進她五指,以近乎十指相扣的形態施力,將她的手從桌上一寸寸拂下…… 江甜像一只誤闖禁地的鹿,明明有逃跑時間,仍被風景迷得不知所措,等著禁衛軍把自己收服。 說好的不喜歡,說好的不合適,說好的放棄,在陸允信把江甜摁回自己腿上,墊著校服的腿上那一刻…… 統統不存在。 她枕在他的腿上,說不清是被迫還是不愿反抗地側枕在他腿上。 眼前是他一絲不茍的課桌,耳上是電影恐怖的bgm和女生們接近沙啞的尖叫,江甜枕在陸允信懷里,宛如得了庇佑,安寧地數著心跳。 手機扣在桌面發出清脆“咔噠”,陸允信另一只手,帶著一種極盡溫情、極為歉意、極為肯定的輕顫,慢慢地落在她絲緞般的發上…… 一道嘆息幾不可聞。 過了幾秒,一道熟悉,沉靜的嗓音響在耳旁。 “那天晚上我回寢,宋易修還在廁所,我去陽臺打游戲,他一個人絮絮叨叨說話,說為什么好了,為什么船長的藥那么有效果?!?/br> 江甜反應了好一會,有些不敢相信又確實聽到地緩慢眨眼…… 他這是……在解釋? “宋易修說,他一點也不喜歡奧數,一點也不喜歡,他說他喜歡英語,想考北外,以后想做外交官,可他爸爸當初高考差一分,沒考上清華建筑系,最后學管理進了企業,他說,他爸爸從小就給他立了清華建筑系的志愿,想讓他替自己成為一個出色的建筑師?!?/br> 江甜靜靜聽。 陸允信一字一字地說給她:“他說他真的快受不了了,盡全力,然后覺得每個數字都在扼自己的喉嚨,”陸允信陳述,“他說,是不是他拉肚子拉到崩潰,第二天狀態不好,考差,心態崩,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崩,他就可以逃離得獎機會,逃離奧賽,逃離清華?!?/br> “第二年如法炮制,他是不是就可以被父母理解為不成材,放棄他,他就可以考自己的‘共和國外交官搖籃’?!?/br> “他問我,如果是我,我會怎么辦?!?/br> 如果是陸允信,那個沉默寡言不問旁人的陸允信。 他會說:“沒有如果?!?/br> 不知是那天晚上風太大,還是殘蟬太吵,陸允信衣服被吹得鼓鼓脹脹,眼前好像就是小姑娘一步三回頭,擔憂的眼神。 陸允信說:“如果是我,我會直接退賽?!?/br> 宋易修現在的成績,是北三參加奧賽以來,同階段沖的最高的成績。 如果用宋易修的方式逃避,學校、老師會給他扣上資質平平的帽子,北三被淘汰掉的同學會埋怨他在其位不謀其事,還有父母的失望…… 如果用陸允信的方式,雖敗猶榮,北三不會追究責任只會惋惜,同學不會抱怨只會惋惜,給一個望子成龍的父母足夠的談資…… 沒到結果,才有無限結果。 極其野心而壯闊。 那是從來都是利己主義的陸允信。 第一次,鬼使神差地,說出這樣的話…… 宋易修沉默良久:“幸好,你不喜歡她,”轉念想到什么,他說,“她以前寫過一篇關于愛情的文章,說她mama雖然嫁了她爸爸,但她更傾向mama那個竹馬,外交官,退下來到地方從政,雖然沒聽mama提起過名字沒看過照片,但感覺就是一個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的人……有一種命中注定,大概是我的夢想型,剛好吻合她的理想型?!?/br> 那天晚上,宋易修在廁所里,陸允信在陽臺上。 隔著一扇“嘎吱”作響的門,宋易修說了很多,陸允信話很少。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宋易修從廁所出來,邊洗手邊笑:“你說,她知道我因為雞湯拖垮了身體會愧疚嗎?” 對于無故退出奧賽的學生,每個學校都會私下警告,而對于有故退賽的學生,奧賽組委會會嚴查理由。 在奧賽結果下來之前,陸允信揣著一顆定時炸彈,選擇沉默。 而在奧賽結果下來之后…… 她不停問宋易修,不停擔心宋易修的前程,不停說“萬一”,每個字都重合著宋易修的字眼…… 陸允信的心一團亂麻。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把自己推到這樣的境地,他不知道她對宋易修的關心是真關心還是假關心。 抑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讓宋易修全身而退,用一種他曾經極度不認同、近乎“江甜”的處理方式…… 他的校服上有肥皂味,江甜很喜歡。 他的手骨節分明,江甜很喜歡。 就連他的書,都比別人疊得更好看…… 電影進入后半段,高潮層疊。 不少女生嚇得抱在了一起,江甜聽著尖音,雙手順大流地攀住陸允信的腕。 江甜說:“那篇喜歡外交官的文章,是為了符合題材拿獎?!?/br> 江甜說:“愧疚是有的,關心是真的,但真的就是普通同學的愧疚和關心,說出來的萬一,都不衷心?!?/br> “最不能接受的,是你說我和宋易修,”江甜停一下,“在一起……” “那是二十五天前的陸允信說的,不是我,”陸允信說,“但仍然道歉?!?/br> 他指尖纏著她的發梢,微微傾身,薄唇附到她的耳旁,寸寸闔上眸:“對不起……” 為她想說話時自己的離開,為那些漠不關心,為所有拒絕求和。 “然后……”陸允信話鋒輕滯。 江甜與他纏著小指,轉頭,恰好撞進他深邃而專注的眸。 “江小姐,”沉悶又認真地喚,“陸允信的耳朵說它以后不想聽你那么頻繁地說一個男的名字,即便不衷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