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節
明崇儼雙箭帶傷無法動彈,便欠了欠身子:“是了,今日小弦子無礙了么?” 崔曄答道:“是?!?/br> 明崇儼道:“天官還是早點回去吧。之前我遇難的時候,我的一名鬼使逃了出去,不知會不會去崔府求救。要是再引了小弦子出來,豈不危險?” 崔曄心思縝密:“無妨,之前我早派人回府交代了我在曲池,就算阿弦得到了鬼使通報,知道我在這里,應該也不會冒險?!?/br> 話雖如此,兩個人卻不免有著同樣的憂慮,當下崔曄不再耽擱,轉身往外。 將出門的時候,身后明崇儼道:“天官之前是怎么看穿那法陣的破綻的?” 崔曄道:“那陣法暗含了九宮八卦的排布,我看了出來,便試著從生門踏入,沒想到僥幸成功?!?/br> 當時士兵雖多,但因看不穿這八卦陣法,就算耗上一夜也無法解破,只能眼睜睜看明崇儼被折磨而死。 也是他命不該絕,若不是崔曄心系阿弦想早點回府,再晚出吏部半個時辰的話,他也注定命喪于陣法之中。 明崇儼嘆道:“多謝天官救命之恩?!?/br> 崔曄回頭:“先前也曾多勞先生相助,不必客套?!毕蛑活h首,叮囑好生休養,便出門而去。 身后明崇儼目送崔曄離開,艱難地從榻上坐起。 他低頭看看兩肩的傷,手輕輕地握緊。 “是你嗎?”喃喃地,明崇儼的眼中透出迷惘跟驚怒交織的神色。 但他卻又很快搖了搖頭,眼前出現了一具雙眸緊閉的、看似神色安詳的尸首…… 明崇儼喉頭一動:“不,不會,一定是我多心了,一定是另有其人!” 可雖然是這樣迫切而不由分說地勸自己,心里那股冰冷的驚悸不安,卻仍是揮之不去,甚至越來越濃。 崔曄因惦記阿弦,生怕她真的被鬼使引了出府,這樣深更半夜,她又是那種體質,出來的話可是大大地不妙,于是叫馬車一路飛馳。 回到了崔府,才下車,門口的家丁道:“您回來了?怎么沒見到少夫人?” 崔曄腳步猛地頓?。骸吧俜蛉巳チ四睦??” 那門房道:“去哪里并不知道,只是先前急匆匆地從里頭跑了出來,然后……” 門房遲疑了一下,大著膽子道:“站在這門口,似乎不知跟誰說什么話,我們、我們都不明白……就叫人備馬,上馬去了……” 這家丁含糊其辭,說不明白。 其實,是先前明崇儼的那鬼使受了傷,一時無法進到崔府里去,它又不肯離開,就在外哭叫,喊阿弦的名字。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把阿弦吵了出來后,這鬼驚慌失措,只說明崇儼要死了,讓快去救助。 阿弦當然無法坐視不理,立刻叫人備馬,要跟著那鬼使前往,不料走著卻遇見了陳基帶著一隊人馬迎面而來。 陳基一路行來,早聽了手下稟告明崇儼之事,知道他無礙,已經被崔曄帶回了曲池,于是攔住阿弦告訴了她。 阿弦這才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那鬼使聽聞,也甚是輕松似的,疏忽消失了影子,連告別的話都不曾說一聲。 阿弦不便如何,只是目送那鬼使消失的方向,無意中笑了一笑。 誰知笑的無意,看者有心,這瞬間,陳基幾乎忘了自己前來找阿弦的真正用意。 因近來“公主”的事鬧的沸沸揚揚,陳基的心也隨著七上八下,只是不便去見阿弦,如今不期而遇得了這個機會,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雖然周圍有一半的人覺著這是無稽之談不肯去信,但對陳基來說,此事卻已經似板上釘釘,他知道阿弦必然是那個安定公主。 畢竟是從小兒跟阿弦一起長大的,回頭望望,她的行事,為人,品性,陳基本來想不通為什么阿弦可以活的那樣豁然自在,似飛揚跳脫,就算來到長安面對那么多高門權貴,也從不低頭。 現在…… 有太多的場景他不敢回想,包括袁恕己曾在天香閣里譏諷般嘲笑他的話。 如今已經應驗的像是燒紅了的烙鐵,狠狠地深深地打在他的肌膚上,留下了那樣火辣辣帶疼的烙印,仿佛永遠都消失不去。 他只能問道:“你可還好?” 阿弦聽說明崇儼被崔曄救走,心才踏實,道:“很好,多謝關心?!庇值溃骸斑€有多謝告訴我明先生跟阿叔去曲池的事,免得我又白跑一趟,我該回崔府去了?!?/br> 陳基本沉迷于看她的容貌,聽到“回崔府”,才猛地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務:“弦子!” 阿弦止步,陳基上前:“我有話跟你說?!比缓笏晕A身。 阿弦對他的“親近”很不適應。正要后退,陳基靠近她耳畔,低低說了一句。 阿弦驚疑失聲:“真的?” 陳基道:“我怎敢扯謊?先前我正是想去崔府。還好在這里遇到了你,省了一番轟動跟口舌了?!?/br> 他又小聲問道:“你想怎么樣,去?還是……” 阿弦眨了眨眼,終于道:“勞煩你派個人,去崔府告訴門上,說我有事先回了懷貞坊,讓阿叔……讓天官不必擔心?!?/br> 之前本跟虞娘子說要回來,原因并非別的,只是因為在夢中,看見了崔曄跟崔老夫人的對話。 崔老夫人對自己的恭謹疏離,雖然談不上是因為“嫌棄”,但畢竟是擔心她連累了崔府。 所以阿弦才想回懷貞坊。本來被虞娘子勸了下來,誰知道陰差陽錯,還是不免走一趟。 懷貞坊。 一道人影立在堂下,身上披著玄色的披風,她轉頭打量著堂下的布置,終于慢慢地在桌邊坐了。 風帽往后撩下,露出底下一張雖有些年紀,卻仍不失美貌的臉,竟正是武后。 武后身邊跟著的,是牛公公,站在門口往外張望:“這陳將軍去了半晌了,怎么還沒有回音?” 武后道:“不必著急,他是去崔府,事情自然要辦的穩妥,急不得?!?/br> 牛公公回到武后身旁:“娘娘,其實若是想見女官,只召她進宮就是了,何必又親自跑出來?” 武后笑道:“現在這個敏感時候,怎么好再傳她進宮,我倒是也不想如此,只是我若不來,陛下就該自己來了,少不得我替他走一趟?!?/br> 白日高宗就惦記著要見阿弦,還揚言說要出宮,武后當然知道他說到做到,何況也并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先前高宗的身體又比之前更虛弱了些,因為阿弦之時,激發胸中一股怒氣,反而透出幾分康健來,可這也不過是一口氣撐出的假象而已,若讓高宗再宮內宮外的顛簸,又動七情,自然對身體大為有損。 所以武后思來想去,便自己代他出宮了,本來聽說阿弦會歇在懷貞坊,何況崔府是萬萬去不得的,發現她不在之后,便叫負責護衛的陳基前去暗中相請。 牛公公笑道:“娘娘總是為了陛下著想?!?/br> 武后卻又道:“其實我也是想看看……這孩子在宮外是個什么情形?!?/br> 這宅子是高宗先前賜給阿弦的,也算是中規中距,雖比不上那些高門大戶,更加跟大明宮毫無可比,但也算是窗明幾凈,自有氣派。 武后環顧周圍,看了一遭,因還不見陳基帶了人回來,她便起身,復又從堂下往內屋而去。 “也不知道哪間是那孩子的臥房?!蔽浜笄易咔艺f。 這宅子的下人們,先前早被人趕著聚攏在前院的偏廳里,不許擅自走動,如今守在院內屋外的,只有宮內的禁衛,以及跟隨武后身邊的心腹近侍。 牛公公打量著,他也是頭一次來,不過他倒是并不覺著十足陌生,就笑道:“老奴覺著,是前方右手的第一間?!?/br> 武后回頭笑看他一眼:“你怎么會知道?” 牛公公陪笑道:“奴婢不過是斗膽猜測罷了?!?/br> 武后笑而不語,走過那廊下,舉手將房門推開。 一看見這屋內的擺設,就知道一定是非阿弦莫屬。 墻上掛著一把寶劍,屋子很是寬敞,沒幾樣擺設物件,布置的十足樸素。 地上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個尋常盛放點心的木盆,里頭放了幾個干了皮的橘子。 武后打量著,踱步往內,卻見帳子的顏色也是很素的淺色,床頭上還疊放著阿弦尋常穿的兩件衣裳。 武后不由道:“真讓你猜中了?!彼陂竭厓鹤?,將衣裳拿了起來細看,又一笑,“我突然想到,親眼見她穿女裝,似乎只有那一次?!?/br> 牛公公看她眼圈微紅,心里不由也一動:“娘娘,先前坐了半晌,一定口渴了,我去給您倒杯茶?!?/br> 原來牛公公向來通武后心意,知道她這個時候,一定想單獨在這屋子里坐一會兒,于是找個借口先離開。 武后果然點頭,牛公公轉身離開,又小心地把房門半掩起來。 剩下武后一個人,她捧著阿弦的衣裳,望著那淺灰色的圓領袍,阿弦的眉眼寸寸都在眼前浮現。 突然,武后竟想起了當初才得了小公主之后,望著那嬌嫩的小孩子,她的心仿佛都化了,跟那孩子四目相對的瞬間,心里無法遏制地涌起了一個念頭:一定要對她好,一定要照料她一生一世,讓她比世間所有人更加喜樂平安。 可誰又能想到,造化弄人。 武后慢慢地鼻酸,眼前似乎有些模糊,她捧起衣裳,貼在自己的臉上,淚細密無聲地滲進了衣袍之中。 就在武后睹物思人,沉浸往事,感懷動容的時候,半掩的房門口,月光從門縫里投射進來,落在地上。 皎潔寂靜的月影中,突然多了一道影子,那影子并不大,甚至有些嬌小柔弱。 它緩步走到門口,悄無聲息地從門縫之間走了進來。 隨著它越來越靠近武后,地上的影子也一寸一寸地放大。 直到它“喵嗚”一聲,榻上的武后,渾身僵硬,動作立停。 武后屏住呼吸,慢慢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第353章 虎貓 當初王皇后跟蕭淑妃被處決之后, 因蕭淑妃臨死那聲聲詛咒, 此后有一段時間, 武后每每夢見蕭淑妃陰魂不散,種種可怖,而她臨死之言也在耳畔揮之不去,每當見到宮內游走的貓, 都會大為嘔心,于是便下令讓宮人將所有的貓都或撲殺或攆走了事。 因這樁事, 武后嚴禁宮中養貓, 更不許任何貓出現在皇宮之中, 所以至今大明宮中都沒有貓兒的蹤跡。 當聽見這久違的、甚至恍若隔世的一聲, 怎不讓武后為之驚心徹骨? 武后轉頭看向門口處,一只渾身烏黑的貓兒正緩緩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因為通體烏黑,在夜影里看來更像是一道不真的魅影。 武后微睜雙眸, 陡然起身, 向來無所畏懼如她,心頭卻升起一股本能的恐懼。 然而當她看清楚進來的只是一只很小的黑貓的時候,緊繃的心弦略有些放松, 武后手撫著胸口, 望著這只站在門縫的影子之中停步的小貓兒,徐徐地松了口氣。 那貓兒細長靈活的尾巴輕輕擺動,重向著她“喵嗚”了一聲。 武后知道阿弦家里有個遍體烏黑的狗兒玄影,只是卻沒聽說她居然還養了貓兒, 此刻見這貓如此小,倒也生出些愛屋及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