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節
阿弦忍不住笑道:“你可不用怕,我也是極挑剔的,什么人都搶?!?/br> 桓彥范撫胸道:“那我就放心了?!?/br> 阿弦橫肘懟了他一下。 兩人坐著閑話片刻,袁恕己回來,一眼看見阿弦,眼前無師自通又冒出那一幕,臉上隱約發熱。 沒見面的時候,有千萬想問的,這會兒一窘迫,什么話都沒了。袁恕己只得繃著臉裝作若無其事狀道:“你們且坐,我忙得很,待會兒再回來招呼?!?/br> 待他去后,桓彥范方道:“那天我告訴少卿天官想悔婚,本是去找你的,在街上遇見天官轎子,他氣沖沖去掀轎簾要興師問罪,好像從那時候起就不對了,也不知是怎么樣?” 阿弦咳嗽道:“是啊,怎么樣?我也不知道,我又不在那里?!?/br> 桓彥范狐疑地斜睨她。 阿弦覺著自己的臉皮越來越厚,連謊話都說的這樣得心應手。 正說著,高建也來到了,便跟阿弦湊在一塊兒,桓彥范知道他們是鄉黨,又看高建生得黑胖,言語直拙,帶著有趣的豳州鄉音,便有意逗他說話,又跟著學。 阿弦因他終于不再追著自己詢問,略松了口氣,便抬頭四處打量。 正廳門外間又有客人來,袁恕己上前迎著,那客人不知帶了一樣什么禮物,雙手奉上,袁恕己舉手接過。 就在阿弦盯著這一幕看的時候,眼前卻又起了奇異的變化,雖然還是袁恕己站在門口迎客,雖然仍是客人獻禮,但這客人已經變了。 在袁恕己對面站著的,赫然正是周利貞。 周利貞含笑上前,拱手作揖后,又從旁邊小廝手中接過一個匣子,略微躬身呈獻給袁恕己。 袁恕己挑眉:“禮物?周都事也太客氣了?!?/br> “不過是個心意而已?!敝芾懙纳碜庸脑桨l低下去。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袁恕己雖對此人絲毫好感都無,但見對方如此,且今日有事大好日子,只得道:“不必多禮。既然如此,我……” 正想說“卻之不恭”,周利貞突然一抬手。 他的手底,不知何時已經握了一把極薄而鋒利的柳葉刀,遽然從下往上一挑! 兩人站的本就極近,周利貞的手又躲在錦匣下面,袁恕己且毫無防范,如此一來,頓時血濺當場。 在周利貞突然發難的時候,阿弦猛然往后一傾身子,幾乎跌了回去。 匕首森然嗜血的煞氣撲面而來,瞬間叫她臉色慘白。 旁邊桓彥范正跟高建打聽豳州的趣事,卻見阿弦悶哼一聲往后倒身,桓彥范吃驚,忙將她扶?。骸霸趺戳??” 阿弦驚魂未定,忙摸一摸自己的腹部到胸口,以及頸間。 桓彥范看著她摸索的動作,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高建卻經驗豐富,立刻問道:“臉色奇差,是不是又看到那些東西了?” 阿弦咽了幾口唾沫,顧不上理會兩人,目光慌亂地往外逡巡。 眼前場景鮮明,是袁恕己在接來的客人,他把客人送的禮物交給旁邊的婢女,然后又接迎下一位,有條不紊,從容不迫。 沒有那刀光血影、飛來橫禍。 突然桓彥范在耳畔低低笑道:“究竟怎么?你這樣呆看著少卿,若給天官知道了可不妙?!?/br> 阿弦道:“少卿今日請了周興……跟周利貞嗎?” 桓彥范道:“我不知,但據我猜測應該不會。他跟周都事并無什么交際,至于周利貞只是一名小小仵作……” 還未說完,阿弦起身往門口走去。她出了門,抽了個空子拉住袁恕己,低低問道:“你請了周利貞或者周興么?” 袁恕己早發現她走了出來,聽是問這個,心思略定:“沒有,我請他們做什么?!?/br> 隨口回答完畢,忽又覺著不對,便轉回頭看阿弦:“怎么這么問?” 阿弦想到上次夜闖皇宮的舊事,生生把方才預見的那一幕壓下,只道:“沒什么,沒請就好?!?/br> 眼見客人們都到齊了,廳內參差不齊地坐了許多人,大理寺的同僚們外,還有刑部的相識,比如崔升等,兵部的幾位,還有一班有些特殊的,是他未來岳父趙監察家里的人。 正要招呼眾人入席就坐,忽然家奴道:“尚書都事府里來人了?!?/br> 袁恕己愕然止步,回頭看時,果然看見一道再熟悉不過、卻叫人一看就憎惡上心頭的身影。 與此同時,阿弦在廳內也看見了這一幕,當看見此人來到的時候,阿弦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旁邊桓彥范試圖拉她落座,阿弦卻反而撇開他的手往外走來。 桓彥范這才發現,外間跟袁恕己對面而立的來者,竟然正是尚書都事周興之子周利貞。 周利貞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走上前,他的身后一名是從手中托著個錦匣兒,周利貞接了過來,雙手奉上,口中說道:“家父知道今日少卿的生辰日,特叫我送禮物來給少卿?!?/br> 袁恕己皺眉:“禮物?” 阿弦在旁盯著這一幕,雙目圓睜。 先前得袁恕己回答,本以為周利貞不來,自己所見的一定只是臆想不會發生,但是…… 周利貞笑笑:“沒什么特別,不過是個心意罷了,您請過目?!彼〖?,低頭要將匣子打開。 阿弦胸口起伏,眼睜睜地看著袁恕己仔細打量匣子,而周利貞捧著匣子的手卻在慢慢地往匣子下面探去,就像是一條悄無聲息的毒蛇,蜿蜒地逼近。 方才所見將清晰地出現,身體好像被恐懼所占據,隱隱地有些戰栗。 這瞬間,就像是生跟死的對決,又像是那夜她無法拿武后的命做賭所以選擇進宮一樣,阿弦顧不得再遲疑,她迅速閃身上前,伸手攔住袁恕己。 將袁恕己用力往后一攬,同時阿弦一腳踢出,狠狠地踹向周利貞。 少年被一腳踹中胸腹,往后倒飛出去,把身后的兩名客人都撞的踉蹌倒地,而周利貞手中的匣子落地,露出里面一個潔白無瑕的羊脂白玉手環,因為匣子滾落也隨著掉在地上。 在場的所有人,屋內屋外,無數雙眼睛呆呆愣愣地瞪著現在這一幕,直著的脖頸,睜大的雙眼,像是發現了自己的活動領地被莫名闖入的豳州特產呆狍子。 因大家都不大認識周利貞,又不知到底發生什么,只看見阿弦一言不合動手傷人。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阿弦也看清楚了:周利貞的手中并沒有什么匕首。 她無法相信自己居然又出了錯,當即上前,急忙去搜他的雙手,袖底,又在腰間探摸。 渾然忘卻了周圍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 忽然手腕被握住,原來是桓彥范過來,低聲道:“你干什么?” 阿弦道:“他……”目光一轉看向地上的錦匣。 袁恕己一直看到現在,順著她目光一瞧,到底是從桐縣就配合無間的,袁恕己知道她如此反常必定有異,當即走過去將匣子拿起來。 那玉手環已經跌裂了一道暗痕,他將匣子上下左右也打量了一遍,并沒有什么異樣。 這會兒周利貞被袁府的小廝扶住,他捂著腹部,臉色雪白,苦笑道:“我哪里做錯了什么,招惹了女官不快?我致歉就是了?!?/br> 阿弦緊閉雙唇,無法解釋。 袁恕己則笑道:“既然風平浪靜,那么就請各位入席,大家痛飲就是了?!庇謱χ芾懙溃骸氨傅暮??!?/br> 周利貞道:“無妨,別壞了少卿的好日子就是,我且告辭了?!?/br> 袁恕己點頭,命仆人相送。 廳內眾人各自定神,重又舉杯慶賀。 剎那間,仍舊歌舞升平其樂融融。 但是就算沒有人刻意去打量阿弦,阿弦仍是覺著自己犯了可笑的謬錯,全程窘然,缺言少語,心里恨不得這事沒發生過、眾人也都不記得。 但又偏偏知道,這件事自然是才發生的,且很快就會更多關于女魔頭的流言蜚語問世,不知這一次又是什么版本而已。 事后,阿弦見了崔曄,總算能說起此事來,回想那時候的場景,對周圍圍觀眾人而言,她只怕是瘋了似的行徑。 阿弦自責:“當時就像是中邪般,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就是覺著一切都不對……幸而少卿不是外人。他從不會怪罪。不過我心里也過意不去就是了?!?/br> 崔曄道:“你也是為了他安危著想,他高興還來不及,又不是真是個心胸狹窄之人?!?/br> 阿弦抓抓頭:“但是我到底是怎么了?先前的夢不作數了,這一次所見的,又是假的,雖然這假的倒也并非不好。阿叔,我有些怕?!?/br> 崔曄將她抱?。骸霸龠^兩日婚期,以后……就是我寸步不離地陪著阿弦,你怕什么?” 阿弦一愣,笑道:“我怕你寸步不離啊?!焙鋈幌氲缴洗紊袝±锫爜淼脑?,擔憂道:“你不會想去羈縻州吧?” 崔曄道:“那時候是因為怕總是見到你會忍不住,所以才想及早離開的,其實不必我去,二圣早有了更合適的人選?!?/br> 阿弦這才舒了口氣,崔曄抱緊了她,嗅著她身上的淡香:“以后該叫你什么?阿弦,娘子……夫人?” 阿弦忍不住笑了出聲,將頭在他懷里亂拱。 斗轉星移,日月如梭,大婚之日疏忽來到。 阿弦也提早六日前休班,不過就算休班在家,她也并沒什么事cao心忙碌,因為自有人幫她把事情都接了過去。 崔府,盧府,以及一個從來能干的虞娘子,將所有要用之物、要派之人等等,盡數準備的妥妥當當,阿弦只要聽從虞娘子的吩咐行事就是了,閑暇只是逗逗小黑貓跟玄影,因為這件大喜之事將臨,所有的雜事、要事,都先往后推遲,竟是比任何時候更覺著輕松自在。 除了崔府跟盧府的人忙碌外,另外也因這親事而忙碌不已暗中焦心的,卻是高宗李治。 雖然天下人不知道,但高宗畢竟心知肚明,那是自己的女兒……又是第一個要出嫁的女孩兒,高宗極想要把這婚事辦的天下轟動才好,跟武后提了一次,被武后笑了幾句。 但武后笑歸笑,卻并沒有就不管此事,也特意交代了宮內的六司,幫忙置辦些女官需要的婚典之物,宮中典司所做,都是御用之物,平常只有極得寵或者建功的大臣才會得的,表面看來是二圣對女官的寵幸,實際上,也算是為人父母的一點心意。 高宗仍覺著不足,暗中叫心腹送了六個箱籠到懷貞坊,卻都是些金銀,玉器,綾羅綢緞,并一些珍奇的古玩之類,——當作阿弦的嫁妝。 倒是解了虞娘子燃眉之急,她總覺得嫁到崔府那樣的大宅子,沒有些相應的嫁妝,多少會被人看低些,如今有了這幾只箱籠便好辦多了。 箱子雖不多,但虞娘子在權貴之家長大,一看那些金銀器,古玩都是稀世之寶,這樣的東西隨便一件,少到數萬,多至百萬銀兩不等,何況有的根本是有市無價。 阿弦倒是試圖辭過,卻給高宗笑著勸止。 箱籠做嫁妝的事雖做的低調,宮內六司幫女官置辦婚用之物這件卻很快也被傳揚的天下皆知。 二圣都如此關心這門親事,朝野自然更加轟動,朝野轟動矚目,主持cao辦的崔府,盧府,以及阿弦這邊的虞娘子,更是半點馬虎不得,越是臨近婚期,虞娘子越是睡不著,一天至多只睡一個時辰左右,緊鑼密鼓盡心竭力地籌備指揮布置一切,忙的分身乏術。 阿弦本躲清閑,可見滿院子的人都如陀螺般,暗自咋舌,對她來說,最難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被虞娘子催著去換女裝,試婚服,眾人的緊張也感染了阿弦,隨著日期漸近,她竟又有些畏怕之意。 只是想不到,讓她畏怕的不僅僅是現在所感知的一切而已。 這一日,天還未亮,早起的蟬就迫不及待地在樹梢上開始了一天漫長的吟唱。 但是讓蟬覺著氣憤的是,這家里的人竟像是徹夜不眠,燈火點了一夜,而且,還搶在她開唱之前就喧鬧的很,嚇得她開唱的第一聲都是顫的。 崔府的新房,是盧夫人先前新選出來布置妥當的,事先還找了風水先生來看過,斷定是個有利夫妻和睦、多子多孫的極佳之位。 當夜幕降臨,新娘的轎子停在門口,盧夫人自覺連日來的種種cao勞帶來的那輕微倦累都不翼而飛。 等請了新婦,走了紅毯,跨了火盆,射了三箭后……盧夫人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