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節
袁恕己不敢茍同:“他是有心,只是太深不可測了些?!?/br> 桓彥范大聲咳嗽,崔升笑道:“我知道少卿跟哥哥的交情非同一般,所以不會介意這些話的?!?/br> 三人又吃了會兒酒,不免又說起阿弦,猜測她在雍州的事是否順利。 袁恕己雖看著淡淡地漠不關心,眼中卻也浮出憂慮之色,只是仍一字不提。 說話間,桓彥范道:“說來,怎么讓陳郎官陪著去了呢?” 崔升道:“陳郎官怎么?” 桓彥范笑掃他一眼:“可見天官從不跟你說這些,你才一無所知?!?/br> 袁恕己則道:“陳基去也無妨,只是多一次求而不得罷了,沒什么好的?!?/br> 桓彥范道:“這話里的酸味沖天?!闭f著大笑,又道:“不過,近來長安城里不少豳州來的人?!?/br> 袁恕己因他一直提阿弦,心里也七上八下,聞言也想轉開注意力,便問:“哪里有那么多了?” “別的不說,你眼皮子底下豈不是就有一個?”桓彥范舉手倒酒,說道:“你們大理寺驗房里的那個小仵作,周都事的義子,聽說之前也是豳州人,認了干爹后才改了名姓?!?/br> 第313章 狹路偏相逢 酒樓之中,袁恕己聽桓彥范這樣說, 很覺意外, 便問那人原本叫什么。 桓彥范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只是隱約聽人提了一句是豳州人士而已?!?/br> 崔升道:“知道了名姓又能如何, 豳州那樣大, 總不會當真是少卿認識的人吧?” 桓彥范笑道:“倘若真那樣有緣是認識的人,那也只盼不是仇人?!?/br> 崔升問道:“仇人?” 桓彥范道:“那周興雖然如今只是區區尚書都事, 但見他為人精干的很,且最近又跟河內侯走的很近,你明白的?!?/br> 河內侯是武懿宗, 也自然代表了武氏一族,桓彥范的意思在座兩人都明白。 袁恕己哼道:“終不成也要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因為一個‘武’字, 就連一個仵作都要小心忌憚?呸!” 崔升忙道:“少卿少卿,喝酒要緊, 不說那些掃興的了?!?/br> 桓彥范也笑道:“怪我, 這張嘴總是忍不住要危言聳聽, 我自罰一杯?”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又倒過來給袁恕己看。 袁恕己笑道:“好!那我也陪一杯?!?/br> 崔升早給他斟滿了, 袁恕己一仰脖子,也同樣飲盡,三人相視, 齊齊大笑。 雖將早春, 夜風仍帶寒意, 三個人離開酒樓,沿著長街又走了會兒,才在路口各自分別。 且說袁恕己本要回府,被夜風一吹,清醒了幾分,想到桓彥范先前的話,心頭意動,便回到大理寺。 夜色沉沉,大理寺里出入的人不多,越往后越發人跡罕至,因為靠西南處是殮房所在,平日里若非無事誰也不愿來此,更不必提在這夜黑風高的時候了,誰想討這個晦氣。 袁恕己自來膽氣最壯,渾然不在意那些幽幽魅魅,抬頭看時,見前方院落中有微光透出,袁恕己放輕了腳步,往那處而去。 穿過門洞,腳步一停。 這樣大寒的夜晚,前方的門扇并未關上,窗扇也都洞開,燭光自門窗散出。 所以袁恕己很容易就看見窗內的那人。 那人微微俯身低頭,面上漠無表情,像是在出神想什么事兒。 袁恕己皺眉,往前走了幾步,換了個方向想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些。 果然是清楚了好些,但場景卻讓他心頭悚然。 原來此人手中竟提著一把極薄而亮的刀,刀尖所指之處,竟是一具被剝去了衣衫袒露在外的尸首! 袁恕己來不及反應,那人的刀已經抵落下去,鋒利的刀緩慢而毫無遲疑地自那具尸首的胸腹之上劃過。 他的手極穩,動作也十分嫻熟。 袁恕己只顧瞪視,不妨腳下踩到了落滿地的枯枝,發出咔嚓一聲。 那人聽聞,卻并不驚訝,只慢慢地抬頭看了過來。 燭光下,那是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眼睛,像是從不冬眠的蛇。 縱然隔了數年,在目光相對的瞬間,袁恕己仍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當真是給桓彥范“一語成讖”,不是路人,而是“仇人”。 眼前的周興的義子,所謂的“周利貞”,赫然竟是當年那個幾乎騙過了桐縣所有人,貌似純良實則暗藏猙怖的馬賊之子,——蒲俊。 阿弦跟狄仁杰進內之時,李賢正似側耳傾聽的模樣,但室內卻只他一個,再無其他“東西”。 狄仁杰上前,向李賢稟明了去盧屏寺的人路上出事,高僧回寺院救治等等。 李賢仿佛怔住了,片刻才皺著眉頭緩緩問道:“陳郎將如何?” 狄仁杰一頓,繼而答道:“陳大人受了輕傷,正在趕回來的路上,怕殿下跟我等焦急,特派了先鋒官回來稟報?!?/br> 李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幸而沒有大礙……” 阿弦見他有些神不守舍之意,又想到方才他的異樣舉止,便問道:“殿下……您還好嗎?” 李賢一震,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道:“沒什么?!?/br> 李賢說罷起身,道:“你們兩位甚是忙碌,我在此也幫不到什么,就先不打擾了,稍后再來看望兩位?!?/br> 狄仁杰跟阿弦只得送了他出門,李賢往外去的時候,正看見陳基返回。 原來陳基被車轅砸了一下肩膀,肩頸跟手臂動作不靈,想必是手臂的骨頭有了傷損。李賢慰問了兩句,才自去了。 阿弦跟狄仁杰先接了陳基,也又詢問了兩句。 陳基道:“入內細說?!?/br> 三人入內后,陳基方道:“這件事古怪的很?!?/br> 先前本來不必陳基前往,因這盧屏寺的老和尚有些名氣,李賢還曾想親自去請的,是陳基自告奮勇替代了。 同那高僧慧盧禪師說明來意后,禪師道:“阿彌陀佛,雖然是沛王殿下的旨意,但這件事貧僧只怕不便插手?!?/br> 陳基便問如何,慧盧禪師道:“并非不愿,而是不能,貿然相抗只怕有血光之災?!?/br> 陳基道:“如今天后派了大理寺的狄大人跟戶部的女官前來查案,大師怎么竟這樣畏首畏尾,佛家不是說普度眾生的么?” 慧盧禪師聽著“普度眾生”一句,嘆了口氣,道:“你說的是,的確是我短視,我佛慈悲,還曾舍身飼虎割rou喂鷹,我又何必自惜區區一副臭皮囊呢?!?/br> 當下便起身乘車,同陳基往雍州城來,不料車行半路,正走到一處山石陡峭溝壑深深的所在。 陳基本已經在提防,命手下放慢速度,不料拉著禪師的那馬兒忽然間不知怎地,似受了驚一樣人立而起,嘶聲大叫,然后發瘋般往前疾奔,義無反顧地往那深溝之中猛躍過去。 陳基見勢不妙,還想將禪師救出,他拼命跳上車,但還未拉扯到禪師,就因那馬車傾斜,車轅橫掃,重重地打在他的肩頭,令他整個人往外跌去。 眼看陳基要被那馬車覆壓在下面有死無生,慧盧禪師合身上來,用力地在陳基胸口一拍。 陳基身不由己倒飛出去,饒是他機變,回手抓住身后的巖石穩住身形,而慧盧禪師卻因這一掌之力,更跌入車中。 馬車就在陳基的眼前摔落谷底,七零八落,陳基顧不得身上有傷,急急跳下溝壑,同其他士兵救援禪師,總算從車中將人帶出,卻見禪師受傷甚重,頸間像是被什么豁出一道血口,臉色慘白,血染半身! 陳基驚心動魄,指揮眾人小心將禪師帶上,眼見禪師如此,自是去不成雍州了。 他想到禪師先前那句“血光之災”,不由膽寒。 狄仁杰跟阿弦聽了陳基所說,兩人也都心中凜然。 明知此事有蹊蹺,但卻偏無跡可尋。 陳基忽然道:“是了,禪師臨去,還跟我說了一句話?!?/br> 兩人忙問是什么。陳基想起當時,——禪師似奄奄一息,忽然伸出血手拉住陳基,陳基心中愧疚,想若不是自己那句“普度眾生”,也不至于害的禪師如此。 禪師卻撐著道:“讓十八子……提防、惑心之……” 尚未說完,便已不省人事。 陳基道:“我也不知是否聽清楚了,不曉得是‘禍心’還是什么別的?!?/br> 狄仁杰想了會兒,問阿弦道:“這件事透著詭異,你說是不是你所見的那個……” 阿弦不知如何作答。 陳基問道:“你看見的什么?” 阿弦道:“你的傷怎么樣?不要大意?!?/br> 陳基雖知道她是轉開話題,但見她關懷自己的傷,便一笑道:“骨頭折了,不過只是小傷而已。要是有什么差遣,你們兩位說就是了?!?/br> 阿弦垂眸,忽然看向狄仁杰,向他使了個眼色。 狄仁杰便道:“陳大人,傷筋動骨,不是好玩的,你且休息,讓人來給你瞧瞧?!?/br> 陳基心似明鏡:“好,兩位也請便?!?/br> 這邊阿弦便跟狄仁杰又走到里間,狄仁杰道:“你想說什么?” 阿弦問道:“狄大人,方才咱們跟殿下說起……高僧的車駕出事的時候……” 狄仁杰不等她說完就道:“你也看出來了?我還覺著疑惑,方才殿下聽我們報說馬車翻了,臉上并無多少驚愕之意……倒好像是……好像是已經知曉一樣?!?/br>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齊齊噤聲。 直到外間傳來刺史賈昱的聲音:“陳大人……這是怎么了?傷的可嚴重么?”原來賈昱聽說陳基受傷,便忙來探望。 陳基笑道:“不妨事,小傷而已?!?/br> 賈昱道:“該死該死,這是我的失職了,竟讓陳大人在雍州受傷?!庇址愿老氯藗鞔蠓蚯皝?。 聽著兩人在外的寒暄客套之聲,狄仁杰跟阿弦走到窗戶旁邊,狄仁杰凝視著半開的窗扇外頭,道:“恕我大膽的問一句,你覺著殿下跟馬車摔落谷底可有什么關系?” 阿弦一愣,繼而明白狄仁杰是在懷疑沛王李賢,忙道:“不不,絕不會!” 狄仁杰道:“那為何殿下的反應這樣奇異?” 阿弦也想不通,然而心里卻有個可怕的猜測:“總之殿下絕不會做這種事,我相信他不會如此?!?/br> 狄仁杰跟她對視片刻,終于道:“好,殿下一向性情寬厚仁慈,我也不愿把他想的那樣,之前殿下放胡浩然出獄,因此有引發了新的血案,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回長安,天后是個嚴苛的性子,一定不會輕易寬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