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節
阿弦不語,官吏便又帶這些人退下了。 那鬼凝視著一幫人遠去,仍是湊在阿弦身旁,兩只白里透青的鬼眼瞪大,叫嚷道:“你是女官,你就是十八子!” 阿弦咳嗽了聲,示意身后兩名屬官先去,才看向鬼道:“你莫非就是梁越?” “梁越”道:“是我?!?/br> 阿弦道:“你方才對你的夫人說什么?” 梁越不回答,只叫道:“你快讓人把那賤婦捉拿起來!” 阿弦問:“這是為什么?” 梁越叫道:“這賤婦……”他停了停,暴躁道:“這還用問么?就是她殺了我!” 阿弦驚疑:“你說什么?” 梁越急怒嘶吼:“你怎么不明白?是這個賤婦殺了我,那些昏官都是糊涂蟲,居然把那老棺材瓤子捉起來頂罪!” 阿弦簡直不知說什么好,之前她明明看見是黃浩然殺了梁越,誰知梁越竟信誓旦旦說是他夫人殺人。 “你憑什么這么說?胡浩然已經認罪。而且……是我親眼所見他殺人的?!卑⑾叶⒅@鬼。 梁越愣了愣:“你……看見了?”語氣有點虛。 阿弦道:“哼,你既然知道我是誰,當然也該知道我會看見真相?!?/br> 梁越的鬼臉有些愣怔,過了會兒才道:“那你就該知道那賤婦應該被處死!” 阿弦道:“不要以為是鬼就可以誣告人,難道你以為我也是個糊涂蟲,會信你片面之詞嗎?” 梁越氣得面目越發猙獰,忽然大叫一聲,就像是河豚活生生把自己氣炸裂般不見了蹤影。 因知道這鬼在跟自己扯謊,阿弦嘆了口氣,轉身正要離開,就見狄仁杰站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阿弦一怔,臉上微紅:“狄大人?!?/br> 狄仁杰掃了一眼她的前后左右,笑問:“你在……做什么?” 阿弦知道方才必然被他聽了去了,只得承認:“方才……那個死者梁越出現過?!?/br> 狄仁杰挑眉,只有他自個兒知道內心并不似面上看來般鎮定:“是么?都說什么了?” 阿弦抓了抓鬢角,略一猶豫,終于道:“他像是很恨他的妻子,竟跟我說,是他妻子殺了他?!?/br> 狄仁杰雙眼微微瞇起:“是嗎?” 阿弦聽出他的口吻有異:“狄大人是何意?” 狄仁杰見左右無人,便道:“方才我傳喚梁家眾人,梁越之妻雖看似哀慟,實則言行不一,我看她暗藏孌媚,只怕這其中另有隱情?!?/br> 阿弦屏息,狄仁杰道:“不急,我已派了人前去跟蹤探訪?!?/br> 當初梁家血案,因有小廝目睹胡浩然持刀殺人,人證物證俱在,又有梁家齟齬在前,是以這案子簡單明了,若非安定胡氏盤根錯節,又有人為胡浩然叫屈疏通,只怕胡浩然早就人頭落地,所以更沒有人想到還有其他什么隱衷。 天黑之時,狄仁杰派出去部官回來了。 原來他們分頭行事,有人跟蹤那梁家之人到了住所,起初并無異樣,結果天黑之時,發現一名陌生人前來找梁夫人,過了許久才鬼鬼祟祟退出,部官上前將人拿下,略一拷問,原來此人竟是胡家的一名管事! 阿弦跟狄仁杰都覺詫異,連夜審訊,這管事起先咬口不認,卻哪里是狄大人的對手。 原來他見胡家之人一心讀書不擅經濟,對家中產業更是漠不關心,全盤交給下人打理,他便暗中將胡家地契偷竊出來,同梁越里應外合,把胡家的家底兒騰空,胡浩然發現時候已經晚了。 然而此人只招認了偷轉產業以及跟梁夫人偷情之事,并沒有提過半句殺人。 狄仁杰命將此人帶下,又叫把梁夫人緝拿到案。 差人去后,狄仁杰對那阿弦道:“你所見梁越的鬼魂推說夫人殺人,大概就是因為發現了胡氏跟此人有jian情,所以才忍無可忍?!?/br> 阿弦道:“雖然如此,但畢竟殺他的人是胡先生,他為什么不恨胡先生,只咬死夫人胡氏?” 狄仁杰思忖了會兒,忽然道:“你說親眼看見胡浩然殺人,但你我都不解,胡浩然一介老朽,怎會殺死身強力壯的梁越?” 阿弦會意:“難道……是因為胡氏跟管事做了什么?” 這一夜審訊,果然“真相大白”。 胡氏因跟那管事偷情,但梁越生性蠻橫,兩人生恐事情敗露,反受其害,那一夜,就想用迷藥毒倒梁越,設計殺之。 誰知胡浩然前來尋仇,陰差陽錯把昏迷的梁越砍死,兩人雖受驚匪淺,卻也因此大念僥幸,暗自歡喜有人替他們除去了眼中釘。 他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只想快點把胡浩然處死,天下太平,誰知道這樣隱秘的內情,竟也會曝露大白呢? 把胡家管事跟梁夫人審訊完畢,已是雞叫時分。 雖然又得了一宗隱情,然而阿弦心中卻并未輕快分毫,畢竟……兇手仍是胡浩然。 因倦累之極,阿弦回房休息,走在廊下,怏怏地想:這一次,沛王李賢的許諾只怕要落空了。 當撲在床上那一刻,雙眼一閉,極快便睡了過去。 窗欞紙上的藍黑色轉作淡藍,然后便是大明……太陽初升,其道大光。 沛王李賢來到的時候,房門緊閉,他知道阿弦同狄仁杰審案審了一夜,不想打擾她。 正要離去,室內卻響起一聲慘呼,凄厲駭然不似人聲。 李賢不假思索,回身將門一腳踹開! 第311章 看內容提要 沛王李賢沖入房中, 尚未見人便先叫道:“阿弦!” 轉身往右邊內室,終于看見阿弦斜倚床榻坐在地上, 臉如雪色,神色恍惚,雙手卻緊緊地抱著玄影。 李賢掠到跟前兒, 俯身半跪將她半扶半抱而起, 一邊問道:“怎么了?” 阿弦轉頭看他:“殿下……”當逐漸看清李賢的容貌, 神智才漸漸恢復。 借著李賢一扶之力,阿弦松開玄影試圖站起, 卻又跌坐在榻上,心頭那股冰冷寒氣卻揮之不散, 整個人就像是才從冰窟中出來一樣。 李賢也察覺她的手冰涼:“方才我聽見……是你么?”又是擔心,卻又不敢確信。 阿弦情不自禁握緊了他的手臂, 仿佛怕他無端消失一樣, 突然她問:“狄大人呢?” 李賢道:“方才我來, 聽說狄大人已去歇息了?!?/br> 阿弦張了張口:“我渴了?!?/br> 李賢忙回頭,揚聲讓人送熱茶, 又知道阿弦才醒只怕肚餓, 便叫準備粥飯。 有李賢相陪,阿弦很快定下神來,然而想到方才之夢,卻仍心有余悸:“殿下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聽說昨夜你們忙了一晚上, 不知如何了, 所以過來探望?!?/br> 李賢說著, 又問:“你冷么?可有厚衣裳?” 左右看看,隨手抓起榻上的被子給阿弦裹在身上,又摸摸她的額頭:“怎么手臉都這樣冷?” 因將開春,這驛館里便未曾備下暖爐,李賢轉了一圈,心里懊惱:“這些糊涂東西,這樣大意?!碑敿从纸畜A館的官吏來,命即刻備下爐火,再拿幾件大毛衣裳。 阿弦見他面帶惱色,為自己忙個不停,便道:“殿下,不關他們的事?!?/br> 李賢吩咐罷了,才又回來:“我好歹也是這雍州的長官,你來了,當招待的萬無一失,昨夜勞碌整宿,這些人卻如此糊涂,若是害你病了,卻不知該怎么是好了?!?/br> 阿弦笑了笑,望著他誠懇的臉色,這瞬間又想起高宗的那些話,她心窩里也有一句話,想要跟李賢說,但是偏偏…… 那不過是幾個字,卻如此沉重。 不知不覺,雙眼已經紅了,眼里也泛起淺淺淚光。 李賢正看著她,見狀一怔:“阿弦……你……” 阿弦吸吸鼻子,低頭假作不經意地揉揉眼睛:“沒什么,殿下你……”她本想說“對我太好”,然而話未出口,為免嫌疑,只道:“多謝殿下盛情?!?/br> 李賢一笑,目光在她微紅的鼻頭掠過,望著她握著被襟的手:“你既是來辦公差的女官,又將是崔師傅的新婦,不管如何,我都要盡心竭力才是?!?/br> 阿弦心道:“但你有怎么會知道,我……還是你的長姐啊?!?/br> 她的手指動了動,想要握一握李賢的手,卻終究只緊了緊棉被而已。 不多時,房間里多了烘熱的暖爐,又有熱茶、湯飯等送了上來,阿弦吃了湯水,慢慢覺著身體終于暖了回來。 得知李賢才到,還不知昨夜審訊結果,阿弦便同他簡略說了胡浩然案的種種隱情。 李賢聽說梁越的妻子跟胡浩然的管家有jian情,密謀了胡家的田產,還想殺死梁越,吃驚不小。 ——李賢昨日因當著胡家人的面兒允諾,當日便跟刺史賈昱說明,讓把胡浩然暫時放出監牢,讓他暫留醫館里休養。 此事狄仁杰聽后,反應跟阿弦差不多,狄仁杰卻也嘆說:“殿下的確仁善,但殺人者死,殿下如此,只怕會擔干系的?!?/br> 阿弦道:“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可是……殿下意志堅決?!?/br> 當時兩人還未開始審案,不知道胡家的內情,可就算查明這點兒,自也仍于事無補。 阿弦道:“殿下你該明白,就算他們給梁越下藥,動手殺人的仍是胡浩然?!?/br> 李賢一笑:“我知道。你不必替我擔心?!?/br> 阿弦欲言又止,只說道:“對了,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本是要先告訴狄大人的,然而他……想必才歇下?!?/br> “是什么事?可跟案情有關?” 阿弦皺皺眉,神情略見苦惱:“殿下,我們都想不通胡浩然一介老邁之人,怎會殺死梁越那種孔武有力的青壯,但得知梁越中了迷藥,倒可以解釋??沙酥?,還有一個疑問,就是胡浩然既然是個飽讀詩書的儒者,又怎么會一反常態提刀殺人,而且……手段殘忍如此?!?/br> 梁越的死狀阿弦是看見的,簡直像是被野獸將肚腹刨過一遍似的,假如說胡浩然氣不過因而行兇,但手段如此,卻已經超出了行兇報復的界限,幾乎有些……殘虐的太過。 李賢道:“你好像知道其中原因?” 阿弦道:“我雖然知道,但是這個原因……我自己都有些不大敢相信?!?/br> “哦?那你不如告訴我,我幫你判斷如何?” 阿弦笑笑,略一思忖,便把方才自己夢中所見告訴了李賢。 原來阿弦又見到了胡梁兩家的沖突經過,只是這次,她看見了另一個本該不存在的“鬼”。 一個在胡浩然身旁絮絮而誘,叫他去殺人的厲鬼。 李賢悚然:“你說……胡浩然之所以提刀殘殺梁越,是因為那個厲鬼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