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節
武后見她不言語,卻又輕描淡寫地問:“我方才進來的時候,怎么聽見說什么廢后,死啊活的?” 李治道:“你索性告訴她吧,她都已經知道了?!?/br> 武后道:“哦?知道什么?” 李治皺眉。 武后卻反而一笑,話里有話般道:“陛下,您這一整夜來去勞碌,必然是乏了,不如且早些安歇。我帶了太平去?!?/br> 李治一怔,不等他開口,武后已淡淡地對太平道:“太平隨我來?!?/br> 這一夜,長安城中有許多不眠之人。 其中一個,便是陳基。 先前跟高建離開懷貞坊后,高建因一無所知,還有些惋惜:“好不容易來了一趟,還沒有喝的盡興,那個人是誰,好大的派頭,只是來的太不巧了,打攪了我們的興致?!?/br> 高建畢竟是在桐縣那個小地方里廝混的,所見的最大的長官便是袁恕己,對于長安城里的顯貴等更是缺乏足夠的認知。 他只知道崔曄系出高門,是朝中大官,但因為當初在桐縣跟崔曄十分“熟稔”,因此那份自然畏懼便減了不少。 相應的,李治微服而至,且又談笑風生毫無架子,對高建而言,自也認作是跟崔曄差不多的官員,絲毫不知這一位的來頭竟是如天之大。 陳基見他一直抱怨,只恨不能揭破“李三”的身份。 高建又道:“大哥,你發覺了沒有,弦子好像是越來越出落了,以前在桐縣的時候大概是沒長開,先前酒樓里我見到她,幾乎不敢認,可真是女大十八變,越來越好看了,這還是男裝,若是換作女孩兒的裝束,再涂脂抹粉打扮打扮,只怕這長安城里也沒什么姑娘家比她好看……我現在想起在桐縣大家把她當小子看待,呼呼喝喝的,就覺著好笑?!?/br> 高建畢竟有了三分酒意,說的高興,就看著陳基道:“大哥你說呢?” 陳基只能干笑了一笑。 高建總算發現他格外沉默寡言,雖然自從在長安城跟陳基相認后,逐漸發現“大哥”比之前在桐縣要寡言的多了。 高建當然不知道,官職越高,自不必像是以前一樣伶牙俐齒聰明外露,何況說的越多只怕錯的也越多,因此適當的“惜字如金”才是正理。 高建斂了笑,對陳基道:“大哥,多虧你我才能在長安落腳,只是我想,我實在不便再住在貴府里,我已經拜托兩個認得之人幫我找便宜好住的房子,盡快找到就搬出去了?!?/br> 陳基聽他說起這個,才回神道:“你急什么?我又沒有讓你搬出去……”忽然皺眉道:“還是誰跟你說了什么?” 高建忙笑道:“沒有!府里對我都好的很,是我自己覺著長住也不是法子,到底自己住能自在些?!?/br> 陳基看了他片刻才也一笑:“既然如此,那就隨你好了,不過如果他們找不到好的地方,你就仍住在家里就行了,知道么?” 兩人回到侯府的府邸。 之前陳基雖自置買了房子,但武懿宗因官職連升,皇后又賞賜了宅子,他怕委屈了女兒,就叫武馨兒跟陳基陪著自己住。 進府之后,高建自去客房歇息,陳基緩步往回,走到半路,就見一個侍女迎面走來,行禮道:“大人回來了?夫人已經問了好幾回了呢?!?/br> 陳基一點頭,仍是不緊不慢地步子。 不多時回房,見妻子已經躺倒歇息了,陳基正要退出,里頭有人道:“好不容易回來了,又去哪里?” 說話的正是武懿宗之女武馨兒,她起身,擦著眼睛看陳基。 平心而論,武馨兒生得并不難看,只是穿著一件粉色的衣衫,襯得臉色略顯焦黃,兩只眼睛有些無神,但比起武懿宗那副尊榮,武馨兒并沒有肖似其父,已經是上天格外的恩寵了。 陳基止步:“我當夫人睡著,怕驚醒了?!?/br> 武馨兒道:“我等你等了大半夜,你不回來我哪里能睡踏實,平日里值夜早出晚歸的倒也罷了,怎么今日無事,也都這么晚回來,又去哪里應酬了?” 陳基道:“同高建去見一個故人?!?/br> 武馨兒一皺眉:“是不是那個女官呢?” 陳基見她“無師自通”,便道:“是,阿弦改日就要去雍州了,所以同高建一塊兒去看看她?!?/br> “阿弦阿弦,又是阿弦,”武馨兒有些微慍似的,“她去不去,關你們什么事?那個高建也是多事,不過是來投奔你的罷了,怎么還指使起你來了?” 陳基皺皺眉:“說哪里話,他指使我什么了?” 武馨兒道:“若不是他叫你去,你怎么會這大半夜的不回來?” 陳基啞然:“就算不是高建,我自己去見見她又有何妨?” 武馨兒一急:“我不許你去見她!” 陳基因覺著夜深人靜,兩人如此口角似的,難免給丫頭老婆子聽見,改日多嘴的告訴武懿宗,還不知道又有什么波折呢。于是先忍氣吞聲道:“行了,無端端鬧什么,有話明兒再說就是了?!?/br> 武馨兒見他退了一步,偏道:“你為什么不答應我?難道是不肯?” 陳基忍無可忍,沉聲喝道:“夠了,不要無理取鬧!” 武馨兒沒想到他竟呵斥自己,一愣之下,難過起來:“果然他們說的對,你一定是跟她舊情難忘?!?/br> 陳基聽見那刺耳的四個字,不怒反笑:“什么舊情?你聽誰說的?” “你不必心虛地打聽是誰,”武馨兒道:“當初你不是跟她住在一起的嗎?” 這本是陳基的最大心病,所謂的“住在一起”,自是指的平康坊那一段日子。 那段日子,最開始他不以為然,尤其是等揮別后卻慢慢發現了其珍貴無可比之處,直到現在,已經珍貴的像是一段夢幻,他自己都不忍去碰觸。 沒想到第一個過來狠踢上一腳的居然是武馨兒。 陳基一愣之下,哈哈笑了起來。 這會兒外間的丫頭老婆子們果然聽見,有兩個進來道:“姑娘,姑爺,出了何事?” 陳基收了笑:“滾出去?!?/br> 那些下人們一驚,武馨兒從沒看見他這樣冷面之時,不禁也嚇得不敢出聲。 陳基回頭道:“你先睡吧,我還有事?!彼瓮瘸鲩T,左右看看,往書房的方向而去,也不理身后傳出的武馨兒的哭聲。 懷貞坊。 阿弦手拄著腮,正在燭光下打盹。 送走了李治后,阿弦牢記崔曄說“待會兒就回”的話,便叫下人們自去安歇,自己坐在堂下等待崔曄。 只有玄影仍趴在旁邊陪伴著她。 正有些困倦欲睡,屋門輕輕地被推開,玄影抬頭看了眼,旋即又安心地閉上雙眼睡了過去。 阿弦卻仍未醒,已經趴在桌上朦朧似睡。 崔曄走到桌邊,看了她片刻,終于小心翼翼地探臂,攔腰將她輕輕地抱了起來。 一抱之間阿弦便發現了,睜開眼睛,半明半暗的燭光中見是他,便無聲一笑:“回來了?” 崔曄“嗯”了聲:“冷不冷?” 阿弦道:“不冷?!卑涯樃C在他的肩頸里,舒心地深深呼吸。 崔曄抱著她,送回了房中。 阿弦道:“皇帝回宮了嗎?” 崔曄坐在榻邊:“嗯,送回了?!?/br> 阿弦道:“他怎么忽然晚上來了?嚇了我一跳……” 崔曄笑笑:“你不喜歡么?” “不是……”阿弦閉上雙眼想了想,“只是有些不大習慣?!?/br> 崔曄摸了摸她的額頭,覺著有些熱,疑心她是因為在堂下打盹被風吹了。 阿弦會意,探手將他握?。骸拔覜]事。你累不累?” 崔曄道:“不累?!?/br> 阿弦眨了眨眼,身子扭動,往床內挪過去,抬手拍拍身旁空出來的位置:“阿叔過來躺著歇會兒?!?/br> 崔曄一怔,脫口道:“使不得?!?/br> 阿弦不以為然地笑道:“只是讓你歇會兒,怕什么?又不會吃了你?!?/br> 崔曄皺皺眉,本能地覺著這話似乎是……兩個人的角色正好調反了。 阿弦握著他的手又拽了拽:“好不容易回來了,不想阿叔就這么快走,我又要去雍州了,雖然不遠,到底有一段時候要見不著了,你難道不想我么?” 話說到這種地步,就算是冰山,也要被融化了。 崔曄先起身,將房門掩起。 他緩步回來,坐在榻邊,正要躺下,忽然又俯身,慢慢將靴子除去。 阿弦轉頭瞥見,仍是笑吟吟問:“要不要我伺候大人?” 崔曄的手一抖,臉上沒來由熱了起來,本來沒什么綺念,因為這一句話,心里頗為別扭,想要臨陣脫逃,又有些不愿就此敗逃。 只得強作無事,將靴子放好,才慢慢小心地平躺下來。 這張床并不算大,阿弦雖盡量靠在里面,兩個人之間,卻仍不防衣袖交疊,幸而彼此把手放在各自的腰間,才不得碰觸。 崔曄的呼吸有一些紊亂,幸而阿弦也未再說什么,再做什么,好歹容他有一刻的喘息時間。 房間內靜得讓人心生異樣。 加上有爐火熏暖,似有一股若隱若現的淡甜香氣,無處不在。 為了驅散這種異樣,崔曄咳嗽了聲,忽然問道:“玄影呢?” 旁邊阿弦道:“堂下有炭火,多半是在那里守門了?!?/br> 崔曄又想起一件事:“方才我進門的時候,還想著跟你說完就走,大門也沒有關?!?/br> 阿弦道:“伯伯看見了自會關起。不礙事,我這里又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彼L長地打了個哈欠,喃喃問:“幾時了?” 崔曄側耳聽了聽,萬籟俱寂,只有風吹在窗欞上的聲響。 他判斷道:“子時了?!?/br> 耳畔窸窸窣窣地響動,下一刻,手臂被抱住。 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崔曄在瞬間僵住了,他轉過頭,卻見阿弦竟是側了身,將自己的左臂抱在懷中。 他想抽出,卻并未付諸動作。 阿弦慢慢蹭了蹭,額頭抵在他的肩頭上:“阿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