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節
堪堪地將那幾乎沖口而出的話又隱忍回去。 半晌,武后眼中透出幾分笑意,她忖度了會兒,道:“當初許愛卿推舉十八子的時候,我心中也是有些掂掇疑惑的,畢竟那孩子年少,又是新進,毫無經驗,然而眾卿,之前戶部已經派了數位極富經驗的官員前往江浙,卻又有什么結果了?十八子是個奇兵,正因為是新進,自有一股新進的銳氣跟不畏天地的豪氣,別人不能的事,她未必不成?!?/br> 群臣聽著,有的點頭,有的面露不服不屑之色。 武后忖度了會兒,又道:“她臨行前,我召她入宮,就是在這含元殿,就是在你們所站的地方,我對她說——你這次去,一定要為了我將差使辦好,若有差池,我必不饒。你們不妨猜一猜,她是如何回答的?!?/br> 群臣疑惑,面面廝覷,無法作答。 連袁恕己也平息心頭憤怒,雖知道阿弦的回答一定會出人意料,但卻絕想不到她會怎么說。 殿內鴉雀無聲,武后長嘆一聲,道:“那時候她回答我說,她一定要接這去江南的差使,但,卻絕不是為了我?!?/br> 一陣微微地鼓噪。 武后復道:“我當時也像是你們這樣,疑惑意外,還有些許慍怒,所以我問她不是為我,又是為了誰?!?/br> 這一刻,滿朝文武里,知道答案的,唯有一人。 崔曄垂著眼皮,也遮住眼底浮光影動:“那孩子一定是回答……為了江南的千萬百姓吧?!?/br> 與此同時,在所有文武的靜默等候里,武后說道:“她說,她是為了江南的千萬性命?!?/br> 殿內出現令人窒息的寂靜,秋風從門口吹進來的聲音顯得格外鮮明。 每個人的袍袖被風吹的簌簌發抖,就如同此刻他們被這句答話震顫的心。 鳳目掃過前方,在武皇后面前的,是一個個老謀深算精明過人的朝臣,可是她確信,方才這種回答,這些人之中,沒有一個人能夠答的出來。 不對…… 目光在某道沉靜淡然的身影上略略一停,武后唇角一挑,朗聲又道:“你們都是久經世故、見慣風云的老臣,你們覺著,是什么人能夠在我面前做出如此回答?” 鴉雀無聲中,許圉師長嘆一聲:“是天生有一片赤子之心,慈憫而無懼的人?!?/br> 武后道:“答的好?!?/br> 目光變得銳利,武后的手在書桌上用力按落,沉聲道:“欽差遇害,這件事不管是意外還是人為,我都要查明詳細,不容有絲毫的搪塞不實,若偵查不力,則所派屬官一樣要追責重罰,絕不姑息?!?/br> 散朝。 群臣魚貫而出,且走且低低而語。 崔曄正同許圉師一塊兒而行,正走間,見前方有一人等候,崔曄對許圉師行了一禮:“許公先行一步?!?/br> 許圉師也瞧見袁恕己正立在路邊虎視眈眈,臉色不大好,許圉師勸道:“好的很,只是有話好好說才是,少卿也非惡意?!?/br> 崔曄點頭:“許公放心,我明白?!?/br> 許圉師去后,袁恕己大步走了過來,質問:“你為什么不讓我去?” 這會兒朝臣尚未都散走,武三思等遠遠地往此處張望。 崔曄道:“我知道少卿心急如焚,可正因為你如此情急,才萬萬容不得你去?!?/br> 袁恕己卻也明白幾分:“你怕我關心則亂辦不好差事?但是小弦子出事,我怎能不急?我畢竟比別人更了解她,我……” “少卿,”崔曄輕聲一喚,“你的心情我雖了解,但是,狄公前去,比你去更容易事半功倍?!?/br> 至少狄仁杰跟阿弦的牽絆少些,不會“當局者迷”,處事自然更比袁恕己鎮定冷靜數倍。 “你……”袁恕己有些氣急,終于忍不住道,“如果要說事半功倍,為什么你不自己去?” 崔曄一怔,袁恕己道:“你不是個最能的么?為什么……竟然縮手?我今日才知道你是這樣無情的人?!?/br> 崔曄皺皺眉,并不回答這話,只淡淡道:“少卿,你太沖動了?!?/br> 他邁步走過袁恕己身旁,正要走開,身后袁恕己回頭:“還是說……你對她不好,也不許別人對她好?” 崔曄驀地止步。 ——那日阿弦離開長安,但凡相識之人都去送行了,甚至連陳基那種在袁恕己而言瞧不起的人,雖未露面,也悄悄地在城郊處目送過阿弦。 可是卻沒有崔曄。 而袁恕己偏偏知道,阿弦在臨走的時候,還在不停地張望——她是想看見崔曄來到的。 事實卻叫她無比失望。 一想到……這件禍事也許是真的,那么阿弦在臨去,也未曾心足,袁恕己無法自控。 他只能竭力不讓自己去深思,只怕若繼續揣摩想象下去,必然瀕將崩潰。 袁恕己望著崔曄的背影,不由大聲道:“你自己冷靜無匹,就以為別人也能跟你一樣冷靜絕情?虧你還是她的阿叔,你根本不配!” 崔曄未動。 眼前云起如濤,大明宮巍峨的殿閣在眼前仿佛臉面的山巒一樣,遮住了他的視線,眼前有瞬間的模糊。 崔曄背對著袁恕己,忽然說道:“你說的不錯?!?/br> 袁恕己一愣。 崔曄道:“我根本不配當她的阿叔?!闭f了這句,他昂首闊步,大袖輕揚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阿叔:整天diss,老子不當這個阿叔了還不行嗎! 書記(妙慫):算了算了,你還是當吧~~ 第190章 金貴 宛州東南, 密林之中忽然傳來幾聲犬吠。 有人叫道:“玄影,慢點!”連叫數聲,樹叢里窸窸窣窣響了一陣, 一條黑狗從滿是雨水的野草中鉆了出來。 阿弦擦了擦臉上的水珠, 俯身在玄影脖子上揉搓了幾下,身旁桓彥范道:“我早聽說你這狗子靈性,今日才知道果然名不虛傳,照我看來, 它跑不丟, 不如讓它去給咱們尋路是正經?!?/br> 玄影“汪”地叫了聲, 仿佛在贊同他的話。 正在這時, 身后草叢中又一陣亂響,有個人鉆了出來, 上氣不接下氣問:“找到路了沒有?” 桓彥范回頭笑道:“林侍郎還做夢呢,這林子少說百里,能在晚間走出去算是極不錯的了。尤其林侍郎走十步還要歇兩步?!?/br> 這林侍郎卻是工部所派的官吏, 素日養尊處優, 哪里吃過這等苦, 手中拄著木棍粗制的手杖, 走的氣喘吁吁, 通身衣冠凌亂,胡子撅著,狼狽不堪。 林侍郎聽出桓彥范的揶揄之意,一時有些顏面無存, 加上實在累極了,便將手杖一扔,發脾氣道:“是你們一定要舍近求遠,自討苦吃,昨晚咱們就等在原地,同其他人匯合,豈不是省心省力?” 桓彥范道:“若是死在了那客棧里,兩眼一閉什么也不知情,那才是最省心省力呢?!?/br> 林侍郎怒道:“桓翊衛!你敢如此對我說話?” 桓彥范道:“侍郎,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你只想省心,豈不是有人讓你不省心,你以為那把火是怎么燒起來的?” 林侍郎愣怔:“你、你說什么?” 阿弦正在檢查玄影有無受傷,聽說到這里,便道:“侍郎大人,昨晚上是有人故意吹迷煙后又放火,如果不是桓翊衛救護,只怕你真的逃不出來?!?/br> 桓彥范卻對阿弦笑道:“你可不要胡亂吹捧,實在跟我無關,如果不是你,連我也要折在里頭了!” 先前三部欽差一行夜宿客棧,阿弦因做起那個夢……正急著想要一探究竟,鼻端卻嗅到奇異的煙氣。 與此同時,玄影狂吠起來,阿弦聽他叫的甚急,掙扎醒來,才發現貼地有煙氣陣陣卷了進來,而窗紙上也隱隱泛紅。 阿弦知道不妙,才要叫“失火”,忽然略覺頭暈。 正不知究竟,眼前一道影子穿過緊閉的門扇沖了進來,竟是個飄忽的鬼影。 那鬼掠到跟前兒,焦急地叫道:“十八子,快逃,有人想要害你!” 阿弦汗毛倒豎,舉手掩住口鼻,正要前去開門,走到門口又想起一件事。 忙折身回來,先去床上,從枕頭邊取了一物,放在懷中,又順手把桌上包袱拎了。 那鬼已經穿門而去,不知所蹤。 阿弦這邊兒才打開門扇,就見一道人影掠過來,刀鋒的寒氣撲面切落。 雙眼被煙氣所迷,幾乎分不清是人是鬼,直到刀光一抹逼近。 阿弦反應甚快,單臂一掃,扭住那人手腕,咔嚓聲響,那人手中兵器落地,發出一聲痛呼,阿弦順勢一記手刀砍在對方頸間,那人悶哼一聲,暈厥在地。 阿弦定睛看時,見整個客棧都有些煙霧濛濛,多處著火,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詭異的香氣,令人一聞便有發昏之意。 而在煙霧之中,隱隱還有許多影子竄動,詭異可怖。 阿弦勉強看去,隱約瞧見對方都是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所見雖模糊,但耳畔卻是奇異的寂靜,好像整個客棧里的人還在安靜地沉睡著,只有時不時地刀鋒斬落并細細慘呼之聲,好似是砧板上的魚rou安靜地被宰割。 阿弦心頭一沉,放聲大叫:“失火了,有刺客,快起來!” 忙將汗巾抽出,回身取茶水灑落,蒙在臉上。 阿弦一叫,各處才有sao動之聲。又有數道人影向著阿弦的方向撲來。 玄影貼地狂吠,趁人不備,上前一口咬落。 那刺客大叫一聲,揮刀斬落,玄影已經甚是機警地跳開了。 此時阿弦也擊倒了兩個來犯之敵,她心中著急,只能叫道:“桓大人!林侍郎!” 連呼數聲,迎面一道纖瘦人影掠過來,阿弦分不清是敵是友,正要出手,對方道:“是我!” 聽到這個聲音,才知道是桓彥范。 阿弦提醒道:“小心有迷煙?!?/br> 桓彥范捂著口鼻道:“是什么人如此膽大?!彼m是金吾衛,卻因為是猛獸恩蔭的勛貴子弟,只在長安城中當差,這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大陣仗的敵人來犯。 阿弦道:“不知,我們快去將各位大人叫起來,趁早快逃出去?!贝藭r底下已經火光沖天,火舌席卷而來,煙霧更濃,幾乎看不清前路。 兩人分頭行事,桓彥范把牙一咬,轉身踢門叫人,在林侍郎房中同一名刺客對上,交手中將刺客殺死。 那會兒林侍郎已中煙毒,整個人昏昏沉沉,桓彥范左右開弓抽了五六下,又澆了一壺涼茶,才將他打醒。 把人拉出來后,桓彥范靈機一動,回身將那被殺的刺客的刀踢開,把人拖到了林侍郎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