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阿弦不愿在跟他多言,轉身同窺基一并而出。 武三思卻并未相送,而就在阿弦同窺基離開后,地牢的陰影里又閃出兩道影子來,道:“侯爺,如何不動手?” “動什么手,那番僧已經死了,”武三思哼道,“而且窺基招搖過市而來,死在這里,陛下跟娘娘不會跟我罷休,至于那個十八子……” 武三思忖度了會兒:“這個人實在是不容小覷,給我暗中盯緊?!蹦侨舜饝寺?,身形復又幽靈般隱沒。 武三思回頭看一眼背后的鐵牢,復哼道:“這番僧臨死口出狂言,不知是不是真,不過竟這樣死了,倒是讓人……” 武三思琢磨著,竟覺有幾分遺憾,正思忖中,忽然沒來由打了個寒戰,他縮了縮脖子,只當是秋天來臨,地牢里也越發冷了。 武三思加快步子往外而去,并未察覺,有一尾細細地烏蛇,綴在他的袍擺上,一閃即逝。 且說阿弦隨著窺基出門,上車之后,窺基仍是心事重重。 阿弦問道:“大師傅,您在想什么?” 窺基道:“我總覺著哪里有什么不對,但是……又找不出來?!?/br> 窺基先前用法杵將摩羅王的法器打碎,摩羅王經年的苦修也因此毀于一旦,魂魄俱碎,陰魂反噬,這才透出那樣猙獰凄慘的死狀。 而且窺基有誦念《金剛經》,用降魔發帖將整個囚室都凈化了一遍,按理說所有邪祟都會因而消除。但窺基心里總有些放不下。 窺基想不明白,便道:“對了,你先前跟我說的,梁侯借用摩羅王之力,想要謀害周國公?” 阿弦點頭:“方才摩羅王臨死所說,大概就是指的這個了?!?/br> 窺基道:“哼,這些人當真是……如此鉤心斗角,爾虞我詐?!?/br> 窺基長嘆一聲,低頭又念了幾句經文靜心。 正在車行,卻聽得外頭馬蹄聲響,有人急急問道:“敢問是窺基法師的車駕么?”不等人回答,又急著問,“小弦子在不在?” 第160章 綿綿情意 阿弦叫道:“是袁少卿!”忙探頭從車簾里鉆出去, “少卿, 我在這兒?!?/br> 來者自然正是袁恕己,先前他在宮中, 聽崔曄報信,心神不寧。 因深知敏之對阿弦的企圖, 而摩羅王正是一把刀,原本以為封了這把刀便無恙, 倘若梁侯插了進來,以那人攪渾水的能耐,委實不知將發生何事,吉兇莫測。 連武后也是意外,略一思忖,皇后道:“袁愛卿, 此是你大理寺的案子,怎會如此, 你速速出宮, 查看情形,隨機處置?!?/br> 正合袁恕己的意思,當下忙拱手領命,告退而出。 宮門之前, 大理寺一名官差早等候多時,見了袁恕己忙迎上前來,將梁侯從大理寺將摩羅王提走之事告知:“之前窺基法師同十八弟也親來過一趟,聽說梁侯帶走了番僧, 均都臉色大變,門上的兄弟聽著,兩人似是要去梁侯府?!?/br> 袁恕己知道窺基乃是佛門高僧非同一般,此時阿弦跟他同行卻是最保險的。 可又聽窺基要帶她去梁侯府,卻似深入虎xue,又生恐懼之心。 差官見他急翻身上馬,低低又道:“少卿,方才我來的路上,聽人說朱雀大街不知何故連死了兩人,死狀相似,十分古怪,還聽聞窺基法師也曾在死者身旁駐留過,不知……會不會……” 袁恕己憂慮更甚。 車內,窺基因心中有事,又見阿弦喜歡:“是你的知己來了,你且去吧?!?/br> 阿弦道:“大師傅,今日辛苦你了,以后若有機緣,我會多多請教?!?/br> 窺基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方仰頭一笑:“好,我多半都在大慈恩寺,隨時恭候就是了?!?/br> 阿弦也像模像樣地向他行了個佛家之禮,這才出車廂,跳下地。 窺基的馬車不停,一徑離開。 這會兒袁恕己也勒馬停住,阿弦站?。骸吧偾?,你如何在這里?” 袁恕己道:“你上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br> 阿弦愕然:“還是不必了?!?/br> 袁恕己道:“我有正經急事,你難道想要我在這里把宮里的機密嚷嚷出來,還是有關周國公的?!?/br> 阿弦猛然想起武三思跟摩羅王的交易,忙上前一步,仰頭問道:“是不是周國公出事了?” 袁恕己見狀,俯身探臂,在她手臂上輕輕一拉,阿弦“哎”了聲,騰空而起。 袁恕己不由分說地將她拽到馬上,趁著阿弦掙扎之時,揮鞭一敲馬臀,馬兒急急往前奔去。 阿弦自覺身下甚是顛簸,一時慌張停了掙動。 抬頭看時,卻對上他含笑的雙眼:“又怎么了,我又不是把你綁著賣了,也不是要把你養肥吃了,至于的就這樣?” 阿弦皺眉道:“少卿,你怎么當街胡鬧,叫人看見了像是什么樣子,你難道不需要照管你的官威?” 袁恕己道:“這會兒你若是女裝,的確不像個樣子,但你是堂堂戶部的差官,同乘一騎有什么胡鬧的?我朝的風氣幾時如此拘泥迂腐?還是你自個兒心虛?”他振振有辭,似大有道理。 “我心虛?”阿弦匪夷所思,又道:“罷了,你倒是告訴我,周國公怎么了?” 袁恕己本要載她去個能靜靜說話的地方,然而此刻抱著她,卻仿佛一嘗從桐縣開始就未曾達成的心愿,心里那萬般煩惱都因此一掃而空。 “你猜我從哪里來?”故意要引她多說幾句話,也故意想要慢著些兒趕路,好讓這樣的相處多一些。 阿弦道:“你方才說宮里的機密,你難道是從宮里來?” 袁恕己暗悔自己大意:“果然崔曄說的沒錯兒,小弦子越發聰明機變了,那么你不如再猜一猜,我在宮里遭遇了什么?” 阿弦搖頭,才要說“我怎么知道”,卻忽然看見奇異的一幕。 ——是袁恕己縱身掠入含元殿,從背后擒住一人肩頭,然后他急旋身正面對敵,空手入白刃! 而那人有些邪魅艷極的臉,也出現眼前。 阿弦深吸一口氣,陡然回頭看向袁恕己,眼中盡是震驚。 袁恕己正含笑,垂眸忽見她駭然的眼神。 斂了笑,袁恕己遲疑問道:“你……你真的知道了?” 平康坊。 虞娘子身體雖仍虛弱,已經能下地行走,玄影的傷還要再將養些日子。 袁恕己本是想同阿弦詳細說明宮內發生之事,思來想去還是送她回來家中。 誰知本以為是最清靜的地方,今日卻并不清靜。 沛王李賢同太平公主兩個坐在堂下,太平公主正伸手撫摸玄影的背,滿眼心疼之色。 原來太平也不知從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玄影負傷,正好兒趁著沛王李賢進宮,便纏著武后答應,放了他們出來。 這會兒見阿弦進門,太平跳起來道:“你怎么害得阿黑又受傷了?” 阿弦見他兩人都在,嘿然無語。 李賢忙道:“太平,先前同你說了,這件事不怪十八弟?!?/br> 阿弦方道:“參見公主殿下,沛王殿下?!?/br> 袁恕己也隨著行禮。 李賢笑:“袁少卿是陪著十八弟回來的么?” 袁恕己道:“正是?!毙睦镩_始后悔選了回來平康坊,同時,先前跟崔曄的那個未果的提議又浮了出來。 此刻太平悻悻道:“討厭的很,早知道把阿黑給我養著,絕不會讓它一再受傷的?!?/br> 阿弦不語,只是垂首而已。 李賢細看她:“怎么我們來的時候,隱約聽人說什么你跟窺基法師在一起,可是真的?” 阿弦道:“是?!?/br> 李賢嘆:“窺基法師是佛門高僧,卻是灑脫不羈閑云野鶴般的性格,極少會跟人牽絆,不想竟同十八弟這樣投緣?!?/br> 阿弦不知如何回答,倘若認真算來,這少年明明是她的弟弟,可是他卻稱呼自己為“十八弟”,真叫人心酸不成,心喜不成。 沛王自是個溫和的性情,又因之前跟阿弦一見投契,所以更無任何皇子的架子,然而看阿弦始終默然想對,李賢卻也覺著有些過不去。 何況旁邊還有個袁恕己——正經的朝臣呢。李賢便一笑退在旁邊。 太平卻趁機說:“十八子,你不如把阿黑給我吧,我向你保證,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它,一定不會傷到它一根汗毛,還會把它養的白白胖胖的,好不好?” 太平到底年紀小,說話里透出一股天真的撒嬌的意味。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阿弦心里,也有千層的滋味,她想笑,卻極勉強。 袁恕己在旁看著,無法忍受,正要上前替她回絕。阿弦舉手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插嘴。 阿弦抬頭看著太平,沉靜平和地回答:“殿下若是喜歡,若是真心對玄影好,讓它跟著你也無妨,只是我擔心玄影不會跟著別人的,畢竟它是從小兒跟著我的,相依為命這么多年,殿下舍得把我們分開嗎?!?/br> 太平嘟了嘟嘴:“我只是看它傷著了,于心不忍而已,我也是好意,怎么把我說的惡霸似的?!?/br> 阿弦釋然一笑。李賢在旁看她透出笑容,不由也隨著笑了笑。 袁恕己看著她三人站在一起,他自然是最清楚這三人的關系,但是,兩位都是身份尊貴的殿下,只有阿弦…… 他的手情不自禁一動,反握住阿弦的手腕,又順著往下,想要握住她的小手。 阿弦回頭,對上他透著溫情的目光,卻猛地握手成拳,悄然一晃避開了他的掌握。 袁恕己略覺失望。 李賢到底是個皇子,性子雖隨和,人卻機敏的很,目光瞬轉早看見這動作,他畢竟并非小孩子了,也依稀看出這個動作依稀透著些綿綿情意在里頭,并非是尋常友朋所能做出的,一時心頭巨震。 太平卻并未留意,兀自抱怨道:“你真的不給我?唉,你看你,自打我跟你認識,都住在這小破屋子,當初買個昆侖奴的面具,一文錢還要掂量好久呢,偏偏這樣固執?!?/br> 一句昆侖奴,阿弦忽然想起,這兩天似沒看見過那面具。 然而她實在顧不得計較此事,遲疑片刻,對太平道:“殿下,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太平道:“你想把阿黑給我了?” 領著太平進屋,阿弦特意往先前掛昆侖奴的墻壁看了一眼,果然那物不見了。虞娘子不至于動此物,也正如太平所說是個不值錢的東西,就算有偷兒也不會打這個主意,去了哪里? 阿弦收斂心神:“殿下,殿下跟周國公府,可還有什么來往嗎?” 太平道:“這是自然了?!泵媛稇n愁之色,“魏國夫人忽然就沒了,我知道表哥心里很不好過,本想多去看看他,奈何母后不大肯放我出宮,今日還是求了多少遍,才許賢哥哥帶我出來呢?!?/br> 阿弦道:“那……”想到武三思的那一句,難以啟齒,“周國公性情本來不羈風流,又加上魏國夫人之事,備受打擊,會不會……有什么更加破格之舉呢?” 太平眨著眼:“破格之舉?不就是傷了玄影跟你嗎?” 阿弦見她雙眸無邪,若是有事發生自不會如此,便打?。骸昂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