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節
她本能地循聲追了一段, 忽然止步。 原來阿弦想到玄影跟虞娘子,——她自己離開當然容易, 但若是撇下他們兩個,那她的逃走也就毫無意義了。 只是微微地一遲疑, 那聲音又道:“速去府門處!” 大驚大喜,阿弦脫口叫道:“阿叔, 是阿叔嗎?” 雨聲中隱隱地咳嗽了聲。 阿弦微微一凜,意識到現在不是狂喜的時候。她雖擔心玄影跟虞娘子,但既然是崔曄發話,——他若勞駕親臨,必然有所安排。 阿弦顧不得遲疑,忙往前面府門方向掠去。 這會兒雖然雨狂風驟, 但國公府的東南方向仍是火光閃爍,阿弦一路往外, 也見到不少家奴奔走前往救火, 天黑又加忙亂,因此竟沒什么人留意她。 正狂奔之中,風雨中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響動,說不清是從何處發出的, 卻直直地穿透風雨,刺入阿弦耳中。 阿弦猝不及防,舉手捂住雙耳,腳下踉蹌搶出, 幾乎栽倒。 等她定神抬頭看時,卻見前方的廊下,靜靜地佇立著一道晦暗的人影,幾乎同夜一色,不言不語的模樣,仿佛一道鬼影。 阿弦卻知道這并不是鬼怪,或者說比鬼怪更可怖者。 而在他的周圍,足有六七個閃爍爬竄的異鬼影子。 這靜默而立者,自然正是那番僧,風雨雖大,卻遮不住他低低誦念的聲響,忽然他緩緩抬手,手掌中的黑色骷髏驀地張口,發出一聲勾魂奪魄般的厲嘯! 阿弦大叫,手緊緊地捂著耳朵,卻擋不住那攝魂般魔音。 這鬼喝仿佛一聲號令,番僧身旁的異鬼們往前急奔,向著阿弦撲來。 阿弦勉強定神,想要后退,但又能退到哪里去?異鬼們極快地撞了過來。 就算是一兩只近身,都會叫人渾身冰冷不適,何況是這許多,加上雨霧交織,瞬間仿佛墜入了一團無形的冰霧,似乎能聽見空氣跟雨氣凝結,發出吱吱結冰的聲響。 瞬間連眼睫上都綴了細密的冰碎,眼前所見的種種也幾乎都變成了冰凍的影子。 艱于呼吸,阿弦只能勉強抬臂擋在跟前兒,卻擋不住這些迅猛攻來的煉化妖鬼們。 生死間,一道素白的影子無聲從身后出現,他輕輕抬臂,將阿弦攔腰一抱。 阿弦正渾身僵硬無法動彈之時,被他從后面摟入懷中,頓時之間所有的寒冰盡數碎裂,又散做冰碎,化成雨水,消失無蹤! 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象也一層層清晰起來。 而原先兩只已經碰到了阿弦的異鬼,也在同時發出刺耳的尖叫,尖銳細長的手掌冒出青煙,就好像有火焰從那些枯骨里燒灼而出一樣,另個異鬼在頃刻間燒做灰燼。 其他的異鬼見狀,如同洪水退卻般盡數折回了番僧身后。 那番僧自打出現,一直都垂著眼皮,直到此刻才抬起雙眼直直地看了過來。 而在這邊,阿弦正要回頭看一眼,摟在腰間的手臂微微一緊。 同時,阿弦聽到那溫和的聲音在自己耳畔說道:“別出聲,也不要回頭,去府門處!” 阿弦微怔之間,他已經松開手臂:“聽話?!?/br> 往前一步,便把阿弦擋在了身后。 阿弦自始至終只能看見他一個背影,同時也看見他負在腰后的手,向著自己做了個“走”的動作。 片刻猶豫,阿弦終于一言不發地轉身,輕輕越過欄桿,頭也不回地沖入了走廊外的雨幕之中,身形如同山燕,穿云過雨地往前面府門處趕去。 而在阿弦身后廊下,番僧凝視著面前之人,用有些怪異的中原話啞聲問道:“你是什么人?” 他面前站著的人,身形端直如竹如松,面上卻戴著一個極為猙獰的昆侖奴面具。 優雅的身姿同鬼怪的面具,似仙同魔般的反差,看著詭異極了。 那人淡淡道:“大雪山的摩羅王,你在西域作惡,大敗于玄效法師之手,卻竟敢來長安作惡嗎?” 番僧一驚。 原來這番僧原本出身吐蕃,以修煉邪術取人性命為能,因居于大雪山,便自號摩羅王,門下弟子無數,殺人如麻,連吐蕃王都要敬他三分。 后來摩羅王因起了異心,煽動教眾作亂,妄圖稱王稱霸,吐蕃王便下令將他驅逐。 摩羅王便轉到西域,假借傳教之名接連荼毒了兩個小國,終于遇見玄奘法師的弟子玄效,摩羅王畢竟非正統,負傷大敗而歸,后隱居大雪山潛修,不料再次現世,卻是在長安。 如今摩羅王見這人叫出了自己的名號,暗中心驚。 他受敏之所請進京都,雖未潛藏行跡卻也不曾宣揚姓名,加上四方來長安的僧道等龍蛇混雜,層出不窮,倒也并不見如何矚目,著實想不到才進長安,卻早給人摸清了底細。 “你……”摩羅王才要說,雙眸一閉,復又道:“你是為了那個少年而來?” 對面的人道:“我是為了那個少年而來,同時也敬告摩羅王一句,——不要再打他的主意,不然,”他氣定神閑地舉手,遙遙地向著摩羅王一指,“你會后悔?!?/br> 摩羅王桀桀笑了兩聲:“后悔?長安之中還有誰比周國公殿下的勢力更大,你可敢取下面具?” 對面的人淡淡道:“長安城中,還有二圣。至于我,你若真有神通,自會知曉我是誰?!?/br> 摩羅王陰測測地盯著他,方才他的兩只邪鬼被毀于一旦之事,足讓他心驚不安,不然的話絕不會跟此人說這半晌。 “我現在就想知道!”摩羅王咬了咬牙,手指輕輕叩動掌上骷髏的天靈。 那骷髏張了張口,又發出一聲怪叫。 摩羅王大袖一揚,縱身躍起!身影就像是雨夜里一片詭異陰云,向著對面那道端然而立的人影撲了過去! 且說阿弦聽了那熟悉聲音的叮囑,拼命往外,眼見府門在望。 忽然聽到有人大聲說道:“今夜雨大風大,極不太平,偏偏府中又起了火,倒要提防小人作亂?!?/br> 一人道:“袁少卿說的很是,我們已經命人前去撲救,一方面嚴防戒備?!?/br> “風卻越發大了,只怕府里人手不夠,別驚擾了周國公跟夫人等,來人!進內幫助府中人滅火!” 一聲令下,有數道人影跳了進來。 眾家奴大驚:“袁少卿?!” 阿弦在聽見那朗朗聲音的時候,就聽出是袁恕己:“少卿!” 袁恕己正在跟家奴們虛與委蛇,驀地聽見這一句,當即顧不得別人,縱身掠了進來,難掩眼底驚喜:“小弦子!” 阿弦被雨澆透,渾身濕淋淋地,往前一撲。 袁恕己張手將她抱住,急切地問:“怎么樣,你怎么樣!” 阿弦道:“我……我沒事?!彼艘话涯樕系挠晁?,雙眼也被雨水泡得酸澀,“虞jiejie,還有玄影……” 袁恕己眼神一變,不等她說完,回頭喝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救火!” 又低頭對阿弦道:“我先帶你出去!” 門口家奴并不是強帶阿弦回來的那些侍衛,因不知何故,并不十分阻攔。 袁恕己索性將阿弦打橫抱起,才要下臺階,就見路上,一輛馬車如箭般從雨幕里沖了出來! 袁恕己一眼看見這車駕,心驚。 這車駕自然正是周國公賀蘭敏之的。 原先因東宮派人來報太子急病,要急見周國公,敏之本不愿在這時候出府,可是想到李弘向來跟他不錯,又的確是個多病柔弱的身子,再加上一點兒楊尚的原因,敏之便命人備車趕往東宮。 然而敏之畢竟是個心思聰黠之人,在前往東宮的路上,聽著外頭雨聲嘩然,敏之思來想去,忽然想通一事。 當即喝止馬車,叫速速轉回! 此時,周國公的馬車緊急在門口剎停,快的連袁恕己帶人上馬都來不及。 家奴忙舉傘而迎,馬車中周國公落地,抬頭看向袁恕己,又看向他懷中的阿弦:“袁少卿,你在這里做什么?”雙眼里透出三分譏誚七分殺機。 袁恕己不慌不忙道:“殿下回來的正好兒,原本是因為府內失火,我正帶人打這里經過,想幫殿下救火而已?!?/br> 敏之冷笑道:“是救火,還是救人?” 袁恕己道:“救火便是救人,這個還用說么?” 敏之冷冷地看著他:“你是鐵了心要跟我對著干了?” “我不懂殿下這話何意?!?/br> 敏之道:“你不是不懂,只是裝作不懂而已?!?/br> 袁恕己笑道:“怎么,我一片赤膽忠心,反惹了殿下不喜了?” 敏之道:“我不僅不喜,而且很生氣,把人放下,然后滾!” 袁恕己雖仍在笑,眼中卻半分笑意都沒有:“殿下為何生氣?” 敏之不答,袁恕己看看懷中阿弦,望著她被雨水沖刷的雪白的小臉,忽然正色道:“據我所知,現在小弦子是戶部的人,已經不是昔日周國公府的跟班兒了,敢問她為何無端端的出現在府內?而且……還受了傷?” 敏之點頭道:“圖窮而匕見,怎么,終于不救火了?” 袁恕己道:“火當然是要救的,如果能在救火之際還能救人,當然是善莫大焉?!?/br> 敏之微微揚首,斜斜地挑唇,瞥著袁恕己道:“好的很啊,今晚上,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圍魏救趙,舉一反三……你們還有什么招兒是我不知道的?” 袁恕己道:“殿下說的是什么?三十六計么?請恕我并不精通?!?/br> “你是并不精通,但有人精通,這個人不僅精通三十六計,而且連東宮太子都能說動為他當棋子,”敏之冷笑道,“卻不知這個人是坐鎮在背后指揮若定,還是奮不顧身也親自上場了?” 他的目光越過袁恕己跟阿弦,一直看向兩人背后的國公府。 袁恕己雖面上鎮定,喉頭卻也忍不住動了動。 阿弦聽著他兩人的對話,起初還懵懂,到最后卻逐漸驚心。 阿弦看向袁恕己,后者雖然仍似并無其事不露痕跡的模樣,但以阿弦對他的了解…… ——平康坊。 袁恕己掠下馬兒,急踏步進了院中,卻先看見有一人已經立在中庭。 兩人目光相對,袁恕己先開口:“你怎么在這里?” 對面,驚雷急電之中的人,正是崔曄:“少卿呢?” 袁恕己并不遲疑:“我接到消息,小弦子出事了!”他沖到里屋找了一番,才又失魂落魄地出來。 而崔曄問道:“你從何處接到消息?” 袁恕己欲言又止,只道:“不必問這個,我知道她如今在哪里,立刻去帶她回來就是了!” 他說走就走,誰知崔曄抬手一攔:“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