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節
卻就在這瞬間,一道灰色人影從外極快地掠了進來,厲聲叫道:“胡說!扯謊!” 王主事毫無察覺,仍是邁步出門。 阿弦卻猛然止步。 原來就在她的跟前兒,王主事的正對面兒,突然出現一名身披鎧甲的士兵,雙手握拳,憤怒地看著主事。 阿弦本能地身體繃緊,窒息。 士兵暴怒大吼,王主事已若無其事地走開了去。 鬼士兵不依不饒地跟了上去,一邊兒叫道:“你才是老糊涂,我不是逃兵!” 王主事卻察覺阿弦并未跟上,他回過頭來催促:“十八!” 而那鬼也跟著回頭,剎那間同門口的阿弦四目相對。 額頭帶傷,血淋淋地臉孔,兩只眼睛都被血染的通紅。 猝不及防看到這樣駭人的臉孔,阿弦本能地移開目光。 她低頭邁步出門,默默地走到王主事身旁,卻有意避開那鬼士兵所站的地方。 正要往外,鬼士兵卻不偏不倚地攔在了阿弦的身前。 阿弦被迫止步,士兵盯著她,滿眼震驚:“你、你能看見我?” 阿弦暗中平息心境,抬頭對上士兵的雙眼。 礙于王主事跟涂家的人都在跟前,阿弦便只點了點頭,并未出聲。 士兵瞪圓雙眼盯著阿弦,目光里流露出駭然跟狂喜,然后迫不及待地叫道:“我是冤枉的,我沒有逃走,你告訴他們,我不是逃兵,你告訴我老父跟娘……” 王主事卻已經走出了大門,因不見阿弦跟上,復回頭怒道:“十八!怎地還不走?” 阿弦看看王主事,又看著近在咫尺滿目急切盼望的士兵。 然后阿弦回頭,看著在門檻內的兩老一小,正色道:“兩位老人家放心,此事我們戶部會再追查,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冤屈任何一個好人,請放心?!?/br> 阿弦舉手躬身,向著屋內兩人深深地做了一揖。 兩名老者皆都驚愕不已,門外的王主事卻萬萬想不到阿弦竟會這般說,氣急敗壞:“十八子!你瘋了么!” 阿弦轉身極快地出門。 王主事氣的跟她走了幾步,才喝道:“站在!” 此時已經離開了涂家門首,阿弦這才止步。 王主事氣喘了幾聲,指著她道:“你竟敢……自作主張!還有什么水落石出?有什么可冤屈好人的?兵部都已經判定了!你、你真是膽大妄為!” 阿弦面對王主事,目光卻瞥向他的旁側,那鬼士兵站在王主事身旁:“十八子,你就是十八子!” 他叫起來,然后厲聲道:“我是冤枉的!” 阿弦無法不去看他,卻偏還得回答王主事的話:“主事,我認為現在不要立刻下定論,這件事可以再繼續追查?!?/br> 王主事喝道:“還有什么可追查的,都已經三個月了,他們放刁,你也跟著瘋了不成?你忘了你是站在哪邊兒的?” 阿弦搖頭道:“我并沒忘。我是戶部的人,我進戶部之時就知道,戶部以人為本,所做所為都是為著天下萬民百姓,所以我今日所做,是為戶部,更也是為了百姓?!?/br> 王主事再想不到阿弦會如此說,一時語塞,只是突著眼瞪著阿弦,片刻才道:“不必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涂明之罪早就明白,只憑這兩人一面之詞就要為他翻案?若如此,那刑部大理寺這些還要不要了?只怕連《唐律》都不必了!國之無法度,國何以為國,民又何以為民?” 那鬼士兵在旁,見兩人爭執不下,忽地道:“石龍嘴,石龍嘴!” 阿弦忍不住問:“石龍嘴是什么?” 鬼士兵叫道:“去石龍嘴!冰湖!”喊出這一聲后,士兵忽然極痛苦地抱住頭,呻吟起來,身形也變得模糊。 王主事正狠狠地瞪著阿弦,且看她還要如何作答,忽然聽她問“石龍嘴”,王主事還當是在問自己,皺眉喝道:“你又在瞎說什么,什么石龍嘴?” 此時那鬼士兵的身形已消失眼前,阿弦道:“大人,你查看涂明這案子的檔冊之時,可發現任何石龍嘴有關?” 王主事道:“我全然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不等阿弦再說,王主事又道:“今日之事我回去后要向侍郎稟報,哼,讓侍郎看看他得意的人是怎么行事的?!彼沉税⑾乙谎?,負手而去。 憤憤然回到戶部,王主事也不再理睬阿弦,想必去告狀了。 阿弦怏怏地轉回庫房,卻不見黃書吏跟那兩個新鬼的影子。 一時十分孤寂,只能默默地一邊兒整理檔冊一邊尋思今日所見所遇種種詭奇之事。 阿弦本以為王主事告狀之后,很快就會來傳自己過去受訓,不料直到晚間休班,王主事也未出現。 這倒也罷了,最讓阿弦詫異的是黃書吏跟那兩個新鬼也不曾出現,當初……只有在崔曄在的時候黃書吏才遠遠藏匿不出,今日卻不知如何。 直到阿弦準備出門回平康坊的時候,才見到書庫角落有一道熟悉的影子。 阿弦忙跑回去:“你去哪里了?” 黃書吏躲在書架之間,神色畏縮,小聲道:“十八,我正是要告訴你一句,這兩日我不會出來?!?/br> 阿弦見他滿面驚恐,忙道:“出了何事?” 黃書吏道:“我聽他們說,長安城里來了個很厲害的捉鬼師,一旦給他拿了去,就會被煉化成怪物,所以這些日子我會藏起來?!?/br> 阿弦一驚,忙問道:“是不是一個番僧?” 黃書吏道:“你怎么知道?”他驀地往前在阿弦身上嗅了嗅,忽地臉色大變:“你身上有股難聞的味道,你遇見他們啦?” 阿弦便將去延壽坊的路上偶然遇見之事說了,黃書吏神情慌張,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個番僧很是邪門,十八,你要小心,一定要避開他?!?/br> 阿弦見他受驚不小,便安撫道:“我知道了,你快去藏起來就是了,這兩日別出來……如果有什么為難的,出來告訴我一聲,我有能幫得上的義不容辭?!?/br> 黃書吏答應了,這才一閃消失不見。 阿弦出庫房之時,卻見外頭天色隱隱泛紅,夕照落在窗紙上,像是映著火光。 站在庫房門口的臺階上,阿弦往外看時,卻見天上陰云層疊,太陽之光從背后透出,一層層仿佛染血。 阿弦目睹這般日暮殘血景象,隱覺不祥,深吸了口氣,眼皮也隨著跳個不停。 阿弦離開庫房,卻并不往外,反而向王主事的公房而來。 房中空空,阿弦便問他的副手道:“主事何在?” 副手道:“半個時辰前出去了?!?/br> 阿弦道:“可知去哪里?” 這副手搖頭,阿弦又問:“那今日主事回來可說什么了?” 那副手道:“并沒有?!?/br> 阿弦道:“延壽坊的事沒有提么?” 副手笑道:“這件事也沒什么稀奇,都已經數月了還懸而未決,主事時常會罵上幾聲?!?/br> 阿弦道:“那不知……有關這涂明的檔冊可在?” 副手道:“那些檔冊都是兵部調來的,之前主事看過無誤,都已經又轉回兵部了?!?/br> 阿弦躊躇,心下猶豫要不要去兵部再調一次看看,但是如此做卻好像有些超出了她的權限,但若不做,又怎么對得起在延壽坊所見那鬼士兵,以及她許諾過的涂家人? 往兵部的一路上,見路人都行色匆匆,也有人望著頭頂那血染的云層道:“今晚必定有一場大風雨?!?/br> 阿弦心里掂掇去了兵部該如何說辭,眼見兵部在望,抬頭看時,卻忽地看見從兵部門內走出一個人來。 不是別人,竟正是王主事,他緩步下了臺階,憂心忡忡,又像是百思不解。 狹路相逢,阿弦忙止步,自忖不大好在這個時候跟他碰面——畢竟此案是王主事負責,若給他撞見自己也來兵部,王主事未免會以為阿弦越俎代庖。 阿弦正后退,身后卻有一股寒意悄然靠近。 毛骨悚然,阿弦戛然止步,猛地轉身。 在她身前不遠處,停著兩只白日看見過的異鬼,正是隨著那番僧車駕旁而行的。 身形狹長,四肢跟爪子也格外之長,通體青中泛白,透著凜凜寒氣,兩只眼睛如水銀般閃爍,并無瞳仁,卻有獠牙。 阿弦驀地想起黃書吏說過的“被拿了去就會煉成怪物”,心中寒意更甚。 兩只異鬼盯著她,將動未動之時,阿弦的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阿弦正在身心緊張之時,嚇得離地跳了起來,還未回身,先要一拳擊過去。 幸而一眼瞥見那人的臉容,那只手才生生地剎住了。 王主事皺眉看著阿弦:“你怎么在這兒?”又看她剎住的拳:“你還想打人?” 阿弦驚魂未定:“我……”一邊兒回答,一邊兒瞥向身側,那兩只異鬼蹲在地上,悄然無聲地逼近。 王主事忽然道:“你莫非也是來打聽涂明那案子的?” 阿弦聽到一個“也”,百忙中問道:“主事也是來復核的?主事也覺著這案子有疑點對么?” 阿弦分神之間,耳畔聽到“吱吱”地響動,仿佛是怪異的笑聲,那股寒氣也貼面而來。 顧不得等王主事回答,阿弦緩緩轉頭,卻見一只異鬼已經來到身前,正盯著她呲出雪白的尖牙。 阿弦猛地后退兩步,王主事卻偏正上前一步:“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過來查問……不過……” 王主事沉吟未說,阿弦已無法專注聽他說什么:“主事大人我有要事,我先行一步?!?/br> 她猛地倒退數步。 王主事只當她心虛要逃,便喝道:“站住,我還沒說完呢!” 阿弦正要逃走,卻發現其中一只異鬼伸出手來,竟探向王主事臉上。 阿弦自然知道人鬼殊途,尋常的鬼怪是奈何不了常人的,除非是她這種體制特殊者。 所以阿弦見異鬼作出這個動作,只覺著詫異而已,但讓她越發詫異的是,就在異鬼的手觸到王主事臉上之時,王主事居然打了個哆嗦。 阿弦猛然剎住腳,此時那異鬼已經貼近,幾乎同王主事口鼻相對。 王主事本要痛斥阿弦,但卻覺著一股無形的冷意撲面而來,叫他無法動彈,同時似有什么在吸附著他,讓他幾乎窒息,臉色也迅速轉白。 正在靈魂出竅駭然不知所以的時候,阿弦卻跑回來,大喝一聲:“滾開!”她揮手,用力擊向王主事面前的虛空! 王主事呆呆看著,在他眼中,阿弦的手明明并沒碰到什么,可就在她的手掌從眼前劃開之時,那股被緊緊吸住的窒息感瞬間消失! 王主事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晃,同時發出劇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正在定神,又想問阿弦是怎么回事,手腕卻被人握住,阿弦道:“快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