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這種味道……跟老朱頭的手藝,幾乎一模一樣! 袁恕己見阿弦滿面駭然之色,心中詫異:“吉安酒館里做的那個已經夠粗糙了,難道這個比那個更加難吃?” 他快手地也取了一顆,才放入嘴里,就知道不對。 簡直是天壤之別。 口中之物,外層細細清甜,中層薄脆而酥,里面的魚rou又香嫩鮮甜的讓人幾乎把舌頭都吞下去。 袁恕己驚呆了,不知道自己之前在吉安酒館里吃的那是何物。 “這個……”他總算清醒過來,“這就是雪團子?” 起初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阿弦怎會喜歡吃那種油膩雜糅之物,直到現在才知道是天大的誤會。 老朱頭的手藝的確是天下無雙,吉安酒館的廚子雖然學了皮毛,卻如何能懂其中精髓,什么火候,步驟,用心等皆都天差地遠,做出來的東西幾乎連徒有其表都做不到,味道當然就更不必提了。 見阿弦點頭,袁恕己深吸了口氣:“世間竟有這樣好吃的東西,老朱……”話一出口,袁恕己忙又噤聲。 阿弦眼中卻流出淚來:“這是怎么做到的,幾乎跟伯伯的手藝一模一樣的?!?/br> 袁恕己道:“英俊先生是從哪里得到此物的?” 阿弦道:“我不知道?!?/br> 袁恕己見她流淚,舉手入懷掏了掏,他不習慣隨身帶帕子,只得扯起衣袖,給她擦了擦臉,又拂去頭上的雪:“不許哭了,今天是大節,不要這樣哭哭啼啼的?!?/br> 阿弦吸吸鼻子:“哦?!?/br> 袁恕己道:“不管英俊……崔曄從何處得來,他的用意只怕是為了你好,你若因此傷心豈不辜負了他?” 阿弦道:“是?!?/br> 袁恕己忍不住又拈了一顆雪團子吃,細品其味,只覺此味只應天上有:“我總算知道你為何喜歡吃這個了,之前我還笑你,卻是我無知膚淺了?!闭f著又自然而然拿了一顆。 阿弦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忙把剩下的都包起來。 袁恕己道:“小氣鬼,你做什么?” 阿弦道:“我要留著慢慢吃?!?/br> 袁恕己道:“不開眼,這么喜歡,吃上了可以再跟崔曄要就是了。再給我吃兩顆?!闭f著伸出手來。 阿弦道:“不要,這是阿叔給我的?!?/br> 袁恕己佯作生氣,索性要搶:“我偏要吃,快給我!” 阿弦怕他當真搶了去,將紙包裹起來,尖叫一聲往前跑了出去,袁恕己哈哈大笑:“你往哪里跑?自個兒吃獨食可是不成的?!卑瓮茸妨顺鋈?。 玄影見兩人“玩”的高興,也蹦跳起來,汪汪歡叫著追了上去。 飛雪亂舞,雪迷了人眼。 背道而行的路上,崔府的轎子有條不紊地往前。 轎子之中,崔曄似能聽見身后兩人的對答說笑聲,以及玄影的叫聲。 半晌,他微微抬首,徐徐吸了一口氣。 桐縣的朱家小院,那些家常的相處,談笑無忌,在雪影之中撲朔迷離,若隱若現。 他曾說:“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善堂里的小童們曾念:“虹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一聲聲在耳畔響起,復轉瞬即逝。 有些東西,雖然美好但注定不能長久,所有種種早就離他而去,漸行漸遠,再不可得。 而他也只能選擇將那些拋在腦后,孤身走自己注定要去的路。 這一夜,袁恕己請阿弦在平康坊的食街上吃了飯,子時的時候,爆竹之聲響徹整個長安城,雪地上處處都似紅梅綻放。 阿弦回家的時候,子時將過。 袁恕己一路相陪,送她來到門口,阿弦正要進屋,袁恕己忽然叫住她。 阿弦回頭:“大人,到家里說話吧?!?/br> 袁恕己將她拉住,遲疑道:“小弦子,等過了節,我的調令才能下來,也不知仍回豳州,還是怎如何……” 阿弦見他面有猶豫之色:“大人想說什么?” 袁恕己道:“我想說,如果仍舊派我回豳州,你能不能跟我一塊兒回去?” 阿弦愣?。骸盎厝??” 袁恕己點頭:“是,跟我回去……好不好?” 阿弦無法回答。 無言對視,阿弦有些艱難地說道:“大人,我也不知道,我、我已經……” 因老朱頭沒了,她才來到長安。 來長安后的確曾想過回去,但……那是要跟陳基一起。 袁恕己伸手握住她的肩頭:“小弦子,長安太危險,賀蘭敏之更是個難以捉摸的人,我不放心你跟在他身旁,不如趁這個機會,跟我一塊兒回去好么?” 他的語氣里有些讓阿弦不安的東西,阿弦卻不知那是什么:“大人……” 夜色深沉,雪從兩人之間飄落,袁恕己竟有些看不清阿弦的臉色,但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 握在她肩上的手一寸寸收緊,正當他想要將阿弦摟入懷中的時候,玄影“汪汪”叫了兩聲,與此同時,原本緊閉的院門忽然打開,里頭挑出一盞燈籠。 袁恕己猛地停手,而阿弦吃驚地回看。 燈籠的光芒中,徐徐走出一個披著風帽的美貌女子。 抬頭看見兩人在跟前兒,女子愣了愣,旋即笑道:“我聽著像是有動靜,擔心是十八弟回來了,故而出來瞧一瞧,不料果然是真,兩個人怎么不進來說話?” 這女子竟正是虞氏。 阿弦叫道:“虞夫人?” 之前云綾因知道阿弦家中的情形,曾跟阿弦提過幾句,說是要撥一個機靈的小丫頭給她使喚。 阿弦當然一口回絕。此刻見虞氏忽然出現家中,一驚非淺。 袁恕己本來握緊阿弦肩頭的手緩緩松開,擰眉看向虞氏。 虞氏已經拾級而下,竟向著袁恕己屈膝行了一禮:“這位只怕就是袁大人吧?” 袁恕己道:“你認得我?” 虞氏道:“大名如雷貫耳,相見卻是初次?!?/br> 袁恕己道:“那你如何一眼就能認出是我?” 虞氏不慌不忙,淺笑答道:“因我知道長安城里跟十八弟交好的人并不多,大人面生,氣質出色,在十八弟相交之人中如此不凡的,也無非只有兩位?!?/br> 袁恕己道:“哦?” 虞氏道:“一位自然是崔天官,另一位就是豳州的袁大人了。大人通身英武之氣,當然不是天官大人,先前十八弟曾特意向我詢問過您的事,所以我猜是袁大人?!?/br> 阿弦已忍不住道:“虞夫人怎么會在我家?” 虞氏道:“是我自請公子,許我來十八弟家里照料你的?!彼蛑⑾乙恍Γ骸翱煜冗M屋說,我已生了火燒好了熱水,在外頭這半夜,可不要著涼了?!?/br> 阿弦還未做聲,虞氏一手挽住她的胳膊,便“請”她進門。又對袁恕己道:“大人也進內歇息片刻再走如何?” 兩人進門,阿弦吃了一驚——原本她一個人住,每每回家,屋里頭都如冰窟一般,冬日更是難熬,有好幾次水缸里的水都結了冰,要先砸開,用帶著冰碴子的水洗漱。 但此刻堂下暖意融融,桌上還扣著幾樣菜飯。阿弦發呆之時,虞氏將爐子上的吊壺取下,熱熱地泡了兩碗茶。 袁恕己看著她的舉止,實在是無可挑剔。 卻仍暗懷警惕問:“你原先是周國公府上的人?” 虞氏道:“其實我原本算是許敬宗府上的人,只是最近才去了國公府?!?/br> 袁恕己道:“小弦子叫你虞夫人,你可是周國公的侍妾?既然是侍妾,怎么會放你出來做這伺候人的營生?” 虞氏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侍妾’只是個名號,我實則就是個婢女而已?!?/br> 袁恕己皺眉,顯然并不喜歡。 阿弦握了握那熱茶杯子:“是公子親口準了的?” 虞氏道:“您放心就是,若無公子應允,我又豈敢這樣膽大?” 阿弦道:“但我這里,實在太過狹窄的地方,不管是誰來都算委屈了,所以先前云綾jiejie說要讓人過來我才未曾答應,怎么反讓您過來了?” 虞氏道:“對我而言,不管是伺候誰都是一樣的伺候,可倘若……能伺候自己喜歡的人,當然更好?!?/br> 阿弦訥言:“夫人……” 虞氏卻笑道:“這些菜飯都冷了,我去給您熱一熱?!?/br> 她抬腳出去廚下,玄影自來熟地跟著過去。 袁恕己目送虞氏去了,對阿弦道:“這是賀蘭敏之府上的人,只怕不是什么等閑之輩?!?/br> 阿弦道:“大人還記得先前我跟你說的……跟李義府許敬宗有關的那個鬼新娘么?虞夫人就是……” 袁恕己若有所悟:“原來就是她?” 阿弦道:“是,那夜我被鬼嫁女附身,她把我當作了她的娘親,我想……大概是因為這個?!?/br> 袁恕己嘆道:“此女看來十分不簡單,你且要多個心眼才是?!?/br> 把心一橫又道:“方才門外我跟你說的話,你好生想想,趁著我還沒被外派之前,好歹給我個答復?!?/br> 阿弦惶然之中,袁恕己笑道:“小弦子,我是誠心誠意的,你可別辜負我一片心?!?/br> 略坐片刻,袁恕己起身告辭,他原本就不放心阿弦,如今憑空多出了一個虞夫人,又是賀蘭敏之的人,心底的憂慮更重一層。 出門之時,玄影也跑來相送,袁恕己摸摸它的脖子,低低道:“別只顧著吃,好好地看著你主子?!?/br> 玄影“汪”了聲。袁恕己笑道:“既然答應了,那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了啊?!?/br> 送走了袁恕己,阿弦重回堂下,虞氏便打了水來叫她洗漱,阿弦過意不去:“不必、不必勞煩了,jiejie且坐一坐?!?/br> 虞氏道:“這有什么可勞煩的,我從小兒在許府里都是做這一套長大的。只是那會兒朝不保夕,直到現在……我心里才平穩呢?!?/br> 阿弦聽說起許府的不堪往事,便不再做聲。熱水泡了腳,又吃飽了,整個人困倦不堪,便想明日再做計較就是了。